《倒霉症患者的拯救计划》析浪

2、我是天远啊

　　林海深微微侧头，他也看见了，桥的尽头，又走来了一个人。不过离得太远，看不清是男是女。
　　「你可以等他走过去再跳。」
　　“不要。”林海深重新握住护栏：“那个人离我很远，看不见我。”
　　「你应该等他走过去再跳。」
　　913号的声音依旧缓慢而柔和，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味道。
　　林海深敏感地捕捉到了两句话里的不同。他意识到，913号刚才所说的“认识”，很可能所言非虚，不然不可能这么了解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林海深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被不熟悉的人所说的“应该”、“必须”这种原则性用语拿捏的人。
　　因为他总觉得违背这种词汇，就会变得更倒霉。
　　“嘶，我怎么突然感觉你……有点欠呢？”
　　913号对这句话毫无异议，甚至心情颇好地劝解林海深：
　　「做人做到底嘛。」
　　做人……做到底，林海深欲哭无泪地安慰自己，还是听了913号的建议，决定等那个人过去。
　　那个走上桥的人离他们很远，林海深没有松开栏杆，但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收脚站好，静静地等着那个人一点点走近。
　　「……怎么穿成这样？像个孔雀。」
　　交流这么久，913号一直是优雅温和的，但现在的语气却有点嫌弃，林海深忍不住看了那个人一眼。
　　那个人个子要比林海深高出大半个头，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插着耳机在听音乐，黑色口罩，蓝色外套搭配着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背包和口罩一样，也是黑色的。
　　林海深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理解错了913号的话。他觉得这个人衣着没什么问题，颜色搭配看起来也很简单舒服。
　　孔雀什么的，也太夸张了点儿。
　　桥边太冷，那个人经过他时，一阵轻风拂过，林海深感受到了那个人温热的气息。
　　林海深在心底轻声对这个人说：你好啊，我的生命中出现的最后一个人。
　　但意外的是，虽然经过了林海深，那个人却好像听到了林海深默念的话，突然转过了头，看向林海深。
　　他们对视了，林海深慌乱地收回目光。
　　林海深余光瞥见，那个人虽然在往前走，但步速放慢了，而且一直盯着自己。
　　下一秒，那个人停了下来。
　　林海深很是懊恼，刚才不该看花的，也不该听913号的话。如果那个人过来怎么办?他应付不来这种场景。
　　「不要害怕。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可以教你。」
　　913号的声音很沉稳，带着强有力的安抚感，林海深稍稍冷静了些。
　　也是，现在已经晚上了，有一个人傻愣愣地抓着桥上的围栏，的确挺奇怪的。
　　那个人并没有过来，只是轻声地，试探性地说:“林……海深？”
　　林海深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一个熟悉的人都见不到，现在想结束生命了，“熟人”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林海深重新看向这个人，面前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漏出一点碎发和一双眼睛。林海深对这个人的外貌没有什么印象。
　　他努力地回想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有一点熟悉，可他却完全记不起来，至少在近几年没有出现过。
　　可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喊的是自己。
　　……他是谁？难道是……高中同学？
　　仅仅是一个设想，林海深却瞬间慌乱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
　　这么多年，林海深一直以为自己早没那么在意了。联想到913号嫌弃的语气，林海深无比害怕，害怕真的会是那些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那些回忆足以让林海深窒息溺死在里面。他刚想问问913号该怎么办，就听见913号对他说：
　　「放心，他没有恶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
　　913号……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林海深突然想起，就是913号提议让他等这个人走过去再自杀。
　　既然有能力只和他一个人讲话，说不定913号早就算好了这个人会过来。
　　林海深小声对913号说：“你故意的？”
　　听见林海深略显窘迫地质问自己，913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林海深气哄哄的地放下了花。
　　刚才聊了很多，913号一直没有笑过，语气总是稳重中夹杂着谨慎。可没想到他也会搞这样的恶作剧，得逞后还笑得这么开心，连尾音都是上挑的。
　　林海深不得不怀疑913号是死前上天派来捉弄他的。
　　虽然忿忿不平，但913号说这个人没有恶意，林海深还是安心了不少。
　　那个人见林海深不说话，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勾出了林海深脖子里的平安扣：“林海深，我知道是你。”
　　温热的指尖划过林海深脖颈，平安扣的红线微微摩挲着皮肤，林海深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这……这么咄咄逼人，他真的没有恶意吗？
　　面对眼前的陌生人，林海深有些生气，这个平安扣是他最贵重的东西，那人随随便便就动了。
　　耳边传来微弱的吸气声，林海深感觉913号本来想说什么，却又无奈地住了口。
　　即使913号什么都没说，可林海深却一瞬间有了底气。
　　像是确信有一个成熟的朋友会为他撑腰，他伸手拽回了自己的平安扣，仰起下巴盯着那个人，语气不善地说道：“我是。怎么了？”
　　林海深很少有这么硬气的时刻，所有的底气来自于913号。
　　林海深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更何况他和913号刚认识没多久。但913号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很轻易就放下所有械备。
　　又或许……这种魔力只是因为，一颗濒死之心找到了一个依靠。
　　「做的不错。」
　　林海深听见913号又笑了。温柔的男声里夹杂着清浅的笑意，带着满满的宠溺。
　　林海深没想到913号会这样说。他刚才还觉得自己的回答有那么一丝傻气，以为913号也这么想。
　　但是当林海深重新看向那个人，一瞬间却有些愣怔。
　　面前那个年轻的男人看着林海深，显得很惊喜。
　　明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却有满满的喜悦与激动，多得快要溢出来。仿佛重逢林海深，是一件特别值得庆幸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对林海深露出过这种表情。
　　下一秒，林海深一下子被抱住了。
　　这个人真的好高，林海深的下巴堪堪抵到他的肩膀，他被严严实实裹在了这个人的怀里。
　　晚风吹得太久，林海深的衣料都透着寒意。可是这个人很暖和，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瞬间，世界都静止了。
　　林海深感觉自己被这种温暖烫到了，连眼眶都湿热起来。他下意识要远离，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更想要抓住。
　　于是整个人僵在那里，手都不知道该怎样放。
　　“深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他们的身体靠在一起，那个人说的话仿佛在和林海深的胸腔共鸣，让他听得不是那么真切。
　　913号好像又不见了，再没说一句话。
　　面对这样的情况林海深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没有回应。
　　那个人没说话，913号也沉默着，林海深重新慌乱起来，他开始推那个人：“你、你是谁？！放开我……”
　　感受到林海深不安的情绪，面前的人连忙松开了他，声音也软了下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深哥，我是天远啊，江天远。”
　　霎时间，林海深僵住了。
　　不用介绍姓名，只要两个字，林海深一下子就知道了。
　　深哥。
　　这两个字，仿佛剥开了夏天的橘子，回忆的味道带着清新甘甜的味道，却有酸酸涩涩的汁液溅入了眼睛里。
　　林海深眼里瞬间有了泪。
　　江天远终于取掉了口罩，连帽子也摘下了，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不安，生怕林海深说不认识自己。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一张久违的熟悉的面孔看着林海深。
　　江天远和以前一样，面容干干净净，仿佛还是那个运动场上疯跑的少年。
　　算一算时间……少说也有七年没见了。
　　即使这么久没见，在林海深心里，江天远好像还是高中时那个单纯天真没心没肺的孩子。
　　而且……他还是喜欢江天远。
　　若非要说出江天远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也只能看出头发长长了些，看起来面孔更加柔和，少了些高中的恣意无畏。
　　江天远额前有许多碎发，随着晚风微微晃动，眼前的面孔和记忆重叠起来。
　　林海深回过了神，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江天远，便慌乱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了头。
　　他怎么好意思看着江天远呢？江天远对自己那么好，可是他却把江天远抛弃了。光是想想这个名字，就觉得无地自容。
　　见林海深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把头撇了过去，江天远心里有些难受。
　　良久，他向前凑过来，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几厘米，林海深听见江天远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委屈：
　　“深哥，你把我忘了吗？”
　　林海深低着头不说话。
　　林海深曾以为，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以前哪怕是一声轻笑，他都能分辨出来是不是江天远。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啊。
　　可是，就在刚刚，江天远站在他面前，还说了那么多话，林海深却认不出来，仅仅因为江天远戴着口罩。
　　“你是不是傻。”江天远小心地捧起林海深的脸，替他擦干眼泪，有些心疼地说：“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啊，这里风这么大。”
　　阔别七年，再度重逢，江天远对从前种种只字未提，语气没有一丝质问或责备，甚至在心疼林海深。
　　林海深不知道江天远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是像自己一样，还把对方当做最爱的人，或者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
　　江天远伸手抚平了林海深被风吹乱的衣领，皱着眉，眼里满是心疼和自责：“冷吗？”
　　“没事，不冷……”
　　“还说不冷。”江天远飞快地脱下了外套，披在林海深身上：“你看看你，浑身都冰成什么样了……如果我能来早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