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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心劫 ...

  •   雾霭沉沉,烟锁重楼。
      清晨的街道静谧无声,石板路因着雾凝成的水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南河巷四十七号的门应手而开,两扇门上依稀还留着当日官府封条的痕迹。
      物是人非……虽与顾老板对饮次数不多,但那风趣幽默睿智机敏的谈吐却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说过,若想喝酒了,就到这里来,这里的酒足够她喝几年。可是才短短几个月,这里便已经人去楼空了。
      老顾等江灿的暗线应该都已经被放回了淮风,这处院子便萧落了下来。
      今日十五,其实今日本是要去替母亲到南觉寺烧香祈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便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里。
      轻轻拂去院中石凳上的积尘,她缓缓坐了下来。
      听说昨日淮风遣使来说,新君久闻四公主惜盈的燕颖第一公主的美貌之名,有意与四公主结秦晋之好,只等钦天监合了生辰八字、择吉日,便派人送来文书聘礼。
      如她当初向父皇所说,两国结亲,同心同盟,休戚与共,天下局势必然有变,于燕颖却百利无害,她本该欢喜才是,可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其实知道这是为什么——她那份不该有的执念果然始终未曾放下。
      疲倦的闭了闭眼,眼前浮现的却是昨夜不速而至的四姐。
      印象中的惜盈公主一向高雅雍容,而昨晚她却在她面前哭得那般悲痛欲绝,我见犹怜。她说她不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纵是彼国留给她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她却宁愿偏安一隅老死宫中只在心底守着一个人。
      原来她与任飞宇之间,并非只是利益的相许,她对他动了真情——尽管那份情里搀杂了阴谋背叛已不能回头,但同样身为女子,她又怎会不知这份情的珍贵。
      可或许四姐不知道,便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才将她推向那方,然而这场为国为民的设计中,又何尝没有她的私心?
      她想留在父皇母妃身边,而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想背井离乡、客死他乡?她利用了父皇的宠爱纵容,而这位刚刚丧母失去所有依靠的姐姐,是不是就注定要成为牺牲者?
      丝丝痛楚在脑中愈来愈强烈,她只觉得头痛愈裂——果然如沈红叶所说,有舍有得,而为了自己的利益,她终要将良善一点点摒弃么?
      身后是一声低低的长叹,西桐蓦的回首,却见一个人立在中院门外。雾色太浓,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觉得那身材极是挺拔。
      心失跳了几拍,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自石凳上起身,盯着那道身影:“是谁?”
      那人不语,几步跨进院门。
      迷雾间,一袭黑影,一身冷凝,却掩不住他的英俊飞扬的容貌。
      “你以为是谁?”彼端小顾倚在院门廊柱间,淡然道。
      莫名的西桐却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小顾瞥了她一眼,言外之意这种没意义的话他不回答。
      “也是,这宅子应该还在顾老板名下,倒是我,是不速之客。”西桐微微苦笑,说罢抬脚欲走,却见门口的小顾却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西桐抬眸,冷冷道:“让开。”
      小顾微怔,手依旧稳稳伸在那里:“有人托我带个话给姑娘。”
      西桐摇头道:“他做他的淮风皇帝,享他的江山美人,我与他再无纠葛。”
      “姑娘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我倒听说,一心促成此事的,便是姑娘本人。”小顾挑了挑眉,似有挑衅,这表情有几分似江灿,只是少了魅惑,那是独属于那妖娆男子的风流。
      西桐不知道他如何知道,心却微乱了几分,静了下才缓缓道:“求仁得仁而已,你家世子,不,或者说是贵上不也是顺水推舟了么。”
      “姑娘好绝情。”小顾目光中隐有冷厉,无惧她眼中的威仪。
      “这话好像你说过不止一次呢,你一向知道我是冷血冷情之人。”西桐忽然笑了下,当初或许不是因为小顾这句话和送来的那张琴,她便不会去送江灿离境,也不会因此生出那么多的纠葛不舍。可这一切如今再回首,却是她并不精彩的人生中那么精彩的记忆,纵是不得已而割舍,却也会让她回味一生。
      思及此处,她心中微微柔软,缓了面色道:“有些事你不懂,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路要走,替我恭喜他愿望终成。你也早回去吧,估计江灿谋得上位,也定然封了你不小的官位,他国使臣擅入我境,终是不妥……”
      见小顾嘴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西桐又道,“至于他托你带我的话,就不必了吧,四公主即将成为皇后,只望成帝陛下善待于她,更请遵守贵国承诺,与燕颖同盟修好,共襄盛世。”
      小顾的手终是缓缓垂下,神色略黯,目光复杂。
      西桐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一番话,涩涩地笑了一下,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淮风国新君并不是他。”
      西桐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惊道:“什么?”
      小顾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我说,成帝并不是我家公子。”
      疾行了两步到他面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西桐面露焦急:“怎么回事?”
      “成王败寇,仅此而已。”小顾垂下眸子,冷冷道。
      “不可能,不可能……”无论是求亲文书还是结为同盟,种种作法分明就是江灿的风格,可一转眼小顾却忽然道淮风国的皇帝不是江灿?西桐一把拉住小顾,“如果淮风皇帝不是江灿,又会是谁?”
      小顾一根根掰开她的手,退了半步:“公主,您乃千金之躯,还请自重!”
      西桐心中一紧,他从不唤她“公主”,一向只称她“姑娘”,如今却换了称呼,她明白不是尊敬却是疏离。
      静了片刻她忽的一笑:“江灿这又是唱的哪出,想不到连一向看着正直刚烈的小顾,也来陪他一起玩弄人么?”
      “你以为人人都跟公主似的,把别人的真心往脚底下踩?当真是我家公子为帝来求亲,自是相中的七公主的风华,若燕颖相许的那个人不是公主你,我家公子会欣然同意、甘之如怡?我家公子风姿卓越,气度不凡,风流潇洒,能文能武,那个什么惜盈公主连替他提鞋都不配,凭什么成为他的正妻?”
      小顾冷笑道,“不但是我家公子,却连我的一番诚心实意也被质疑,看来我就是说什么公主也只道我是和我家公子合伙骗你,那么我如今说,我家公子快死了,口中还念着公主的名字,公主就一定更加不信了,罢了罢了,枉费我家公子一片深情,只但愿你还记得当初送他离开燕颖时的承诺……”
      说罢,他抿了抿唇角,转身而去。
      后面说什么,西桐已听不进去,纵是小顾一番话说得极是无礼狂妄,她却无暇顾及,因为那字字似针直扎入她的心。
      一直以来她都默认是江灿成为淮风皇帝,所以才会对以有种种心机手段,以断君心,以绝相思,可如今小顾一句淡淡的“成帝不是我家公子”顿时塌陷了一切冷静思考——若成帝不是江灿,又会是谁?若江灿没当皇帝,又会怎样?
      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说“成王败寇”,他说他只替江灿带一句“但愿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西桐的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的碧色锦囊,那里面静静装着一枚碧色的戒指。那日她说,三年为约,三年后他若还活着,并谋得上位,那枚戒指物归原主,三年间他若死了,不管千山万水,她都会把它埋到他坟前。
      而如今,小顾替他代话,又究竟是因着哪一种结局?!他……真的快死了么?
      戒指在她手中,忽然如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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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好大的火,窗棂、帏幔、宫灯、桌椅,全然笼在一片火海当中,直熏得人如在炼狱,浑身灼热难当。
      火光卷着浓烟,更是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耳边仿佛只有宫人的嘶喊哀鸣,红色的似是火光,又似是血色,在她面前四下弥漫开来。
      偶有风过,吹散些许烟雾,却见长幔尽头是曲曲回廊,廊下细细垂着无数的宫灯,直映向宫阙尽头。而风烟散尽处,蓦然亮在眼前的剑光明忽的闪痛了她的眼——一名年轻且身材高大的黄袍男子,眉间戾色尽现,长臂所指处,一柄长剑直击向对面那人。
      而面向他的那人身材修长,原本身形飘逸洒脱,待若有所觉扭头见到彼端尽头的身影,一双风情流转的眼忽然浮上点点喜悦惊欢,这一分神却让他忘记躲闪,黄袍男子送出长剑杀意愈炽,几近他的身体。
      她想开口相唤提醒他小心,她想飞奔过去替他挡剑,然而嗓子却突然似失了声,步子也突然似被人点了穴道,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剑直直刺入他的要害,看着他越来越黯的眸间那始终不曾散尽的妖娆情意。
      “不,江灿——不!”她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一身寒凉。
      侧目望过去,隔着窗依稀投进来几道斑驳疏影,隐约听得鸟鸣,原来竟是梦!
      或者,幸好只是个梦。
      门被推开,是春朝听到有声音轻声进来,见西桐睁开眼,不由一喜:“公主,您可醒了……”
      “我……我这是……”西桐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竟似沙纸打磨铁器的声音,令人心惊。
      春朝忙倒了水服侍西桐饮下:“公主前几日去替娘娘上香,许是山风太大雾气又重受了风寒,可明明烧已经退了,这几日却一直昏睡不醒,把陛下和娘娘急坏了,日日来看,娘娘更是守了公主两天一夜,陛下实在心疼不已,亲自扶了娘娘回去休息。若陛下和娘娘知道您醒了,肯定会十分开心……您再歇会儿,奴婢这就叫人去禀奏陛下和云妃娘娘!”
      见春朝替她掖好被子快步离去,西桐一直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吃力举到眼前。
      她苦笑,那枚碧色的戒指因为她掌中的汗水而愈发娇翠欲滴,当初许下承诺时何等潇洒自若、意气风发,而今愈陷愈深,欲罢不能,却是作茧自缚!
      天道轮回,欠了人的,终需要还。
      于是,当昭帝和云妃到她屋中之时,她面色虽然苍白,但神色极是平静:“父皇,儿臣想去趟淮风。”
      “桐儿……”
      昭帝抬手制止了云若桑含了几分焦急与心疼的相唤,看向西桐的眸色沉沉:“淮风与我朝示好,我朝岂可无诚意?朕一直想遣人去贺淮风新帝登基……”
      西桐心头蓦动,惊怔地望向昭帝。不是遣使和亲,而是贺成帝登基——原来,父皇连这点都算计到了,是为她摆脱因为四姐之事的内疚自责么?
      “与淮风交好,并非只能和亲,两国互利互惠,若淮风心意足够诚恳,自有他法。”昭帝眼中终是浅浅浮起了了然的笑,笑容间尽是宠溺,“此次前行的车撵侍从礼品俱已备好,朕不想过多人介入,只想派心腹前往,以免他国别有用心之人相阻。此行危险,不知吾儿可愿替朕出使?”
      “父皇!”她一把抱了昭帝的肩,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地滚落而下——天下哪有让公主出使别国去当特使的?可父皇为了她,竟破了天例,落在世人眼中又会如何?
      她低低埋首在昭帝怀中却哭着笑叹:“父皇再这么纵容女儿,会变成昏君的。”
      “傻丫头,父皇说过,我和你母亲只愿你真正地幸福,不必勉强自己。”昭帝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间。忍了这么久,忍到生了这样一场大病,真是难为她了——不管她再如何聪慧有才华,不管她是何等身份,她首先是他们的女儿,他们首先要她幸福。
      西桐抱着父皇的手臂略紧了几分——父皇,您一向了解女儿的心思,但这回其实您猜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妖孽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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