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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粉墨 ...

  •   原来,从撷桑宫到太极宫竟有秘道。
      东应的皇宫历经四朝,虽多次修缮,但格局从未大变过,想必这条秘道竟也年代久远。难怪每回父皇出现在撷桑宫,都会如此毫无声息。
      只是秘道古老,却极是坚固,且入了秘道,西桐才知道这皇宫之下竟四通八达,别有洞天,想必也不止通向撷桑宫这一处。究竟是何人修建,又是为了什么而修已不可考,然而西桐却知道,这秘道极是隐秘,不能轻易示人。
      而有时,贺全儿会不带她走秘道,而是直接从太极宫后门出入。贺全儿是太极宫的太监总管,伺候了昭帝二十余年,亦是他的心腹,他的种种所为,想必也都是经由父皇授意。
      此举在有心人眼中也许瞧出了什么,但既然昭帝默许,西桐也不再遮掩。
      时间在每日辰时三刻变得与众不同起来,静坐在屏风之后,静静听着时局朝政,种种针锋相对、机关暗藏,其间的利益纠缠、权力相争,一切远比她想像的更现实和残酷。
      也只有亲身地接触到这些,西桐才真切感觉到了任相势力之大、根基之深——丁校尉由任相一手提拔,六部之中竟有吏、兵、户三部均是任相门生。
      其余势力中,礼部应该是父皇的亲信,督察院由御史台改制而成,其长官亦由父皇亲任;工部尚书是新近提拔的,虽然表面中立,但西桐感觉他应该与沈红叶有关,而刑部尚书她则瞧不透,而太子哥哥,虽聪慧颇有才学,但由于是任皇后一手带大,言语间很是畏惧这位他称之为舅的左相……朝中局势极是微妙,动辄上万两银子的花销几方人马都慷慨大方的相让,有时反而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则寸步不让。
      西桐将自己的种种想法说与父皇,父皇则但笑不语,道其中奥妙需她自己慢慢体会。
      是的,天下最易得为金银,最难猜为人心——身处权力之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需费心思量,否则一招不慎,全盘尽输。
      她,只是从旁观渐渐入局的初窥者,若真想看清看透,非一朝一夕之功。
      而从那日之后,以往的花间词集和传奇故事渐渐变成了治国之策及君主之论。以前昭帝由着心性的相授课业,如今做了改变,他们父女彼此心照不宣。

      此时,百花散尽,春已到荼靡。
      刚从太极宫南阁听政归来,御花园中,偏巧遇到四公主和五公主相携从她身边经过。西桐曲膝行了身为幼妹当行之礼:“见过四姐、五姐……”
      “七妹不必多礼。”四公主顿住步子,矜持地抬了抬手——四公主为皇后嫡出,出身高贵且容貌倾城,冠绝燕颖,然而行止之间并无太多的骄纵之气,只是谨守着一个高雅公主的礼仪,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深居简出,风姿卓然,淡漠冷艳。
      有时候西桐忍不住在想,其实这样行为举止的女子或者更适合沈红叶,也才能真正与他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自己相貌平凡,又出入市井,女扮男装,妄议国事,肆意而为,怎么也不像个公主,一言一行,终究太过惊世骇俗了呢。
      “不过是个鄙俗的野丫头,姐姐何必对她如此客气……”与西桐擦身而过时,隐约听得四公主身边的五公主轻声道。
      五公主的母亲是任皇后的表妹,虽不太受宠,但平日一直依仗着任皇后生活也算不错。五公主丹碧倒是颇有才气,琴棋书画都很精通,也算得上是燕颖闻名遐尔的的才女。只是才女一般都会恃才傲物和清高一些,因此极瞧不上西桐的种种作风,特别是……当年女儿节上的那曲《凤求凰》,很是让自诩琴技卓绝的她耿耿于怀。
      西桐虽将五公主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却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曲了曲膝:“西桐恭送二位姐姐。”
      蓦地五公主丹碧步子一顿,扭头向西桐道:“你手里是什么书?”
      西桐怔了怔,忙下意识将手中的书向身后藏了藏。
      “拿出来。”五公主的声音忽然厉了几分,上前半步,一双眼中带了冷厉的咄咄和几分不屑。
      “五妹这是怎么了?”四公主惜盈见状不由轻声道。
      “姐姐你没看见她手里拿的什么书!”五公主厉声道,“小贱人,快交出来,哪里来的禁书,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将你交至慎刑司!”
      西桐不由苦笑,这位五姐眼神还真是好,一瞥之下竟然看出是禁书——其实她更想问她,是不是因为看过,所以才能一眼就认出来,可是静了片刻,她却终只是淡淡道:“五姐姐看错了,哪里是什么禁书……”
      五公主上前一步欲去扭她的手,西桐脚下一闪却轻轻避开,不由让五公主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不起眼的女孩竟敢反抗自己。
      此时四公主惜盈似也看出了不对,微蹙了眉:“七妹,到底是什么书,若不是禁书就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四公主眉目颇似任皇后,此时微冷了面色,竟也带了几分威仪气势。
      “哼,《五国秘辛史》其作者何至水在书中胡编乱写,大放厥词,将海内五国写得极是不堪,早在十余年前就被北野国主凌迟处死,此书也在海内各国列为禁书,你这野丫头,不知从何处寻了这等淫靡反乱之书,还带入宫廷……”
      “七妹,当真如丹碧所说?”四公主眸子也冷了几分,带了些许的冰寒,“若丹碧说是不错,那也休怪姐妹们无情,翠玉,去慎刑司请个主事的人过来。”
      “顺便叫几个侍卫过来,我倒没瞧出来,这野丫头竟还有几分身手呢。”五公主亦在一旁冷笑,“不过,这也说不准,反正她那位未婚夫婿也出身市井,兴许是他替你寻来讨你欢心也未可知。反正你们俩人,一个无人教养,一个小民鄙俗的身份,还真是般配呢。”
      世人都以为天家公主尊贵守礼,其实折辱起人来,也如此没形象。西桐微微叹息,只是将怀中的手向前伸了几分:“这本书的确是《五国秘辛史》……”
      见五公主投向四公主的眼神中的得意,西桐又道,“但麻烦两位姐姐瞧得真切些,这书页上的图章最好也看清楚。”
      五公主冷哼一声,隔着帕子拈了书,好似唯恐书会玷污她的手一般。但待她和四公主看清书面上的印章,不由倒抽了口气。
      那印章竟然是——燕颖御书印!
      这本书,是……皇帝御书阁的,竟是父皇的书?!
      “休要胡说,定是你在市井中厮混得来的,父皇怎么可能有……有这等的书,再说,御书阁又岂是你随意出入的!”五公主虽然冷笑,但一双手已经有了丝颤抖,“四姐,这贱婢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还是找人把她送到慎刑司,看她招不招。”
      西桐原本无意多惹是非,但此时听五公主一口一个“野丫头”,一口一个“贱婢”却也不由薄怒,她从怀中取了一块小小的牌子,冷冷道:“那不妨请姐姐们看看,这牌子是不是也是西桐从市井中得来的!”
      这回西桐没再将牌子递过去,但那暗紫色的玉牌,明黄色的穗子,于云间飞舞的遨龙,却明晃晃的眏在四公主和五公主面前。
      那是昭帝给西桐的腰牌,方便她出入御书阁随意去挑选书藉。
      原本她是不想过于招摇的,毕竟这是她和父皇间的事,可是既然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介意出这次风头。
      从一次次朝政决策中她亦看出,父皇对于任氏的做法,早已不是一味的容忍——而她,并不介意做这种反击的宣告者。
      果然,四公主和五公主面色都瞬间苍白。怎么可能……父皇竟给了这个最不起眼儿的丫头一块宫中权力极大的紫龙佩?这种类似的牌子她们只在任左相和太子身上见过,这种牌子不但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甚至可以出入太极宫!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惧和不可思议。
      此时,那名唤翠玉的宫女已带了慎刑司和宫中内侍的人过来,为首的竟然是黄成。
      于是西桐将手中的紫龙佩递了过去:“麻烦黄大人看看,这块牌子是真是假……”
      黄成依旧是一副冷面判官的模样,铁着一张面孔,目光威仪冰冷。行过礼之后,他却不曾接过西桐手中的玉佩,只是淡淡道:“之前陛下已经吩咐过臣,赐了紫龙佩给七公主,七公主可在太极宫和御书阁出入自由……”
      原来……父皇早已将此事交待下去了。西桐不由会心一笑,心下只觉得黄成那刻板的脸变得有了几分可爱,前因后果想起来,只怕这位黄大人也是父皇的亲信呢。
      “既然如此,那容西桐先行告退。” 见四公主和五公主面色都很难看,西桐只是将书从五公主中小心地抽回来,不卑不亢地向两位公主和黄大人行了礼,然后转身离开。
      她早瞧清了这皇宫之中的人情冷暖,这些年若没有父皇暗中相护,母亲与自己的生活还不知道会是何种境况。何况自己那未出世的弟弟亦是在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皇权纷争中被牺牲掉的,她也从未想过在这里去寻找什么可贵的姐妹亲情。
      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西桐抱着怀中的书,淡淡笑了——《五国秘辛史》的确是禁书,外界传言禁它,是因为里面涉及到海内五国的许多不堪的宫廷艳史秘史,而实际上,不过是因为作者写到了北野国主与其先皇妃子□□之事。
      其实,作者何至水乃是东篱皇族与长昭公主诞下的私生子,少年时期流落过燕颖和淮风两国,最终定居于北野,因其特殊的身份,及他又是极富盛名的琴师,因此曾被各国国主招入宫廷教习宫人琴技,因此他不仅对各国宫廷艳史熟知,亦对各国人情风物极是熟悉,可以说,它实际上相当于一本了解海内各国风物地貌礼仪的游记传奇。
      在父皇还是师父的时候,就听他提及过此书,说它在燕颖朝也算是孤本。上回在淮上春与江灿说到海内各国皇族特点,应该就是从此书而来。所以今日无意中在御书阁见到,于是西桐便想拿回去仔细翻阅,方引起刚才种种是非。
      正在思忖,却忽见几人从自己身旁经过。
      因着有些心不在焉,吓了她一跳,然后下意识顿住了步子,谁知脚下竟踩到一块小石子,因而硌了一下,身子一歪。
      其实倒也不至于摔倒,但那一队经过之人的最后一个男子却还是倏地停身,好像早做好了要扶她的准备,伸手托了下她的手臂。
      西桐微怒,觉得此人有些无礼,但还是垂着头低低道了声谢,然后很快抽回了手臂,谁知那人看似轻轻扶着,手下却很紧。西桐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太监,不由抬了眸,刚要喝斥,待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倒吸了口冷气——竟然是……江灿!
      西桐忍不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见那人居然笑得妩媚,然后也向她眨眨眼,顿时她便——石化了!
      天啊,这里可是燕颖的皇宫,这妖孽在市井兴风作浪不算,竟混进了宫里来,他……到底想干嘛!
      “怎么是你?”纵是她平日冷静从容,如今却也被吓了一大跳,深吸了口气,西桐总算找回些许理智,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江灿挑了挑眉,眉宇间似有哀怨,“你不来见我,我自然便想办法来见你。”
      西桐怎么也没想到江灿竟用了这个借口,转念一想自己这段时间刻意不再出宫,自南觉寺那次之后他们果然再没见过,但凭他的为人,这却绝不是他乱来的理由。思及此处,她不由薄怒:“你疯了是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怎的由得你想来便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到这里来……”
      话还未说完,却听不远处有小太监急急地道:“喂,你,怎么回事,还不快跟上来,万一走丢了,太子殿下怪罪起来可别连累了大伙儿……”
      “太子哥哥?”西桐闻言却是一惊,“你疯了,你竟是要被带去庆禧宫?你可知道,可知道太子他……”
      相比西桐的惊讶,江灿的目光却只是晶亮亮地定在她身上,竟出奇地带了几丝温柔:“别为我担心,我有分寸的。”
      然后他忽然不笑了,目光如水般投在她的脸上,淡淡道,“第一次见你穿女装的样子,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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