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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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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房间,阿成已经呼呼大睡,船上生活很美好,但是久违的脚踏实地更让他安心。
顾北川倚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理智告诉他裴谨身份不简单,芰荷银朱出手便是杀招,绝不是普通的护卫那么简单,更像是死士,而一个普通的商户需要养着死士吗?
他和裴谨最好是保持距离,以防误了自己的计划。
可理智的缝隙里不时飘出一两个声音,就像寒泉冒出的气泡,提醒自己那自见面伊始就始终存在的,莫名的熟捻,以及就在刚刚,手无缚鸡之力的裴谨救下他这个七尺健硕男儿的事实。
况且,
顾北川兀自想着,这一路上也听裴谨说了不少,今后卖玉石这事有些复杂,阿成怕是弄不了,那唯二和裴谨相熟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了,看来以后还有不少交道要打,和裴谨搞好关系那是必须的。
想到这儿,他有些懊恼自己性子的冷漠。
还是得去看看裴谨,他想。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却发现,裴谨竟然带着芰荷和银朱出了客栈,上了门口的马车。
......
两条街外一宅邸门前,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携儿子管家在门口引颈等待。
“爹,这裴家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中年人擦擦额上的汗,回头叮嘱:“裴家主非一般人,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待会儿见了人可千万别失礼。
少年有些不屑,他们家在镇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了,财力可与柳家相较一二,想当年他爹还得过王爷的传召,地位非同一般,这裴家主来头再大还能大过王爷?
不一会儿车轮声传来,他们家的马车出现在了视野里。
中年人赶忙迎上前,深揖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方杉恭迎家主。”
少年紧随其后,但好奇心太胜,他偷偷抬起头望向马车,只见一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白衣男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他望向其背后,竟再无旁人。
此时他的视线恰好与裴谨对上,裴谨微微一笑,少年一愣,赶忙弯下腰行礼,脸却红了:妈耶,他,他也太好看了吧。
裴谨扶起方杉:“方叔,许久不见,府上可还安好?”
“好,好!”方杉得裴谨问候,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声“方叔”更是磨平了许久未见的生疏,“托少爷的福,我们全家都好。”
裴谨扶着他的手袖子滑下露出纱布,方杉赶忙反扶住裴谨:“少爷身上还有伤,快请进屋。”
一行人来到正厅,桌上早已摆满了新鲜的点心瓜果。
方杉招呼儿子给裴谨行了礼后就让他退下了,厅里没留下人。
“还是方叔疼我,备的都是我爱吃的。”
方杉自觉坐在下首,听此言也不禁回想起往事:“唉,少爷自小进的少,夫人便叮嘱多备些点心水果哄着少爷多吃些罢了,我必不可忘。”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谁都知道裴谨与夫人关系不睦,可这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呢?
好在裴谨并未多想,只笑盈盈地捻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一旁芰荷赶忙上前替他挽起袖子:“少爷,慢着点,仔细伤口。”
方杉这才放下心来,说起了正事:“银朱姑娘传信来只说那柳家子伤了少爷,可究竟所为何事?”
裴谨简单地说了前因后果,掸了掸点心的碎屑,随口说道:“他家庶子想借机惹事攻讦柳如风,我也只是被殃及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方杉点点头:“不是有人借机为难少爷便好,只是这柳家公子的确也太浮躁了些,是该得些教训。”
裴谨不知可否,丢下擦手的手巾,正色问道:“滇南的事现在如何了?”
方杉掏出一封信:“江州那边将近日的消息汇总送了过来,请少爷过目。”
裴谨接过信件,细细看了一遍,又默记了一遍,方杉适时递上烛台,裴谨便将信件烧了。
他叹了口气:“朝廷已知悉南象城被叛军占领之事。”
方杉小心地问道:“那朝廷是否有下平叛令?”
裴谨面露讥色:“还在争论呢,这城池都让人占了几个月了,朝中竟然还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方杉想了想:“我最近也听到不少消息,东边和北境似乎都不太平,朝廷恐怕有所顾忌。”
方杉本是暗卫教官,因执行任务时偶遇一女子,竟动了心。
本来按暗卫营的规矩是要处死他的,偏巧那段时间暗卫营正在逐渐过渡到裴谨手上,裴谨怜其可怜,做主把他安排到了这个枢纽小镇,明面上替裴家守着商铺,实则暗中收集情报,算是一个情报点。
因此方杉对裴谨那可是忠心耿耿,而裴谨也对方杉的情报收集分析能力颇有信心。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来往的消息,主要是四境的情况。我明日启程,有事按行程发信到驿站便可。”
裴谨又交代了几件事就起身离开,方杉挽留不得,只得把他送出府。
裴谨出了方府没往客栈走,反而径直来到了街头的酒楼,他敲响了一个包厢的门。
包厢里的人打开门,赫然是顾北川。
顾北川跟踪人被识破,有些尴尬,好在他平日里素来面无表情,此刻也看不出什么。
裴谨让芰荷和银朱在旁边房间自行吃饭,独自进了包厢。
他走到窗边,果然斜对面正好能看到方府大门。
裴谨不禁笑了出来:“顾大哥这是怕我偷偷跑了吗?”
顾北川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说话,面上看起来反而有些凶狠。
裴谨见状笑得更开心了:“明明被跟踪的是我,怎么顾大哥看起来倒像是受了大委屈。”
他坐在桌边,点了点身侧顾北川的手背:“从下了船就开始折腾,我都还没吃饭呢,顾大哥请我吃顿饭吧。”
他说得可怜兮兮,再配上他带伤在身的苍白面庞,谁能说出拒绝的话呢?
顾北川任他点了几个菜,只随便扫一眼,倒都是自己爱吃的。
裴谨美滋滋地向一早看好的大肘子伸出筷子,因着自己身子不好,平日里芰荷对他的一饮一食都极为看重,就差每日供上练实醴泉,天知道他有多想吃一口入口即化的红烧肉。
筷子尖还没沾到肉皮就被另一双筷子拦住了,抬眼望去只见顾北川神色冷淡:“你还有伤在身,不能吃这些荤腥油腻的。”
裴谨不反驳,只偷偷地又将筷子移向一边的四喜丸子,当然也被利落地拦住了。
他伤在右胳膊,拿筷子已是勉强,此时撑到极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顾北川挖了一勺青笋鸡丝放在裴谨碗里,勺柄朝向他左手。
动作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这动作实在太过自然,顾北川甚至都没过脑子就下意识做出了这个动作,好似曾做过千百遍。
他的确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举动,裴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碗,思绪不由得飘远。
飘到了十几年前,飘回了他还是舒堇的时候。
他自幼身子不大好,吃饭慢胃口小,爹娘总想着法子哄他多吃一些才好,可戏班事多又杂,身为班主和班主夫人,他们哪有功夫顿顿守在饭桌前,于是这个任务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顾北川身上。
说起顾北川,戏班上下,乃至整条街都知道这个姓顾的小子惹不起。
戏班里那群半大小子自不用说,二师兄代师父管教他们,如若犯错先列出条条道理来,按着道理规矩揍你,就问你服不服。不服想打回去?可论功夫,真没谁能比得过二师兄。
戏班刚刚定居卞城那会儿,外乡人总是受欺负的,巷弄里那群孩子听了大人嚼舌根就学着玩,把戏班的孩子们听得一个个火冒三丈,可偏偏被师父压着不准惹事。
最后还是二师兄偷偷带着他们,组织了一场精彩的诱敌深入和瓮中捉鳖。
这下顾北川成了方圆三条街男孩子心目里的战神,虽然“战神”后来被师父罚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也完全无损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顾北川自是不愿担这称号的,他甚至觉得有些丢人。
早熟的顾北川追求的是不动如山,泰然如素,起初愿意出头也只是因为那群混小子整日心浮气躁,压下这个那头又翘起来,偏偏师父又让他代管师弟们,烦得很,索性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谁知反而彻底打破了他的泰然。
此后他死活就不愿再跟着师弟们出去“练兵”了,再者无论师弟们怎么磨他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些计策的,在顾北川看来,这有什么好想的,不就该这么干吗?可小屁孩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冷漠的脸色都觉得威风的很。
于是在“战神”的称号之外,他又得了个“高深莫测”的评价,甚至连大人们都知道了,戏班里那个顾北川,有本事,脾气也大着呢,不能轻易招惹。
可偏偏这么个“战神”身后,成日跟着个奶娃娃——舒堇。
舒堇比顾北川小六岁,从小不爱哭,见谁都笑眯眯,可在这戏班里除了班主和夫人,也就是舒堇的爹娘,谁抱都不行。
到了能走会跑的年纪,那就更不得了了,走还走不稳,踮着小脚成日跟在顾北川身后,啪唧摔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掸掸手,就在原地等着,他知道顾北川一定会折回来找他,果真,一抬头,就看见顾北川急忙奔回的身影。
舒堇吃饭倒是很乖,只是吃不了两口就放下勺子了,这时往往是顾北川自然而然地接过勺子,小心地挑出他不爱吃的姜丝蒜末,再喂上两口,他就还能再多吃点。
吃饱了饭顾北川也不乱跑,静静地陪着舒堇练字画画,完全没了“战神”的风姿,日子久了,大人们要找顾北川,去舒堇常待的地方,准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