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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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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等养足精神再去,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日。
据下人回报,这三日任家遍寻不到梁公子,已将梁家老小关押入狱,甚至放出话来悬赏梁公子,丝毫没有依律报官等官府查案的想法,也完全没把同城为官的知州放在眼里。
这知州也是个怕事的,竟然派衙役跟随任家搜城,百姓叫苦不迭。
这任家在外面兴风作浪,梁公子也没有错过一丝消息。
裴谨特意安排了人每日将任家的所作所为和事态的发展一字不漏的说给梁公子听。
可怜这梁公子,早就没了往日的跋扈,整日提心吊胆。
到了这日,裴谨估摸着梁公子也快到极限了,带着银朱、芰荷来到了隔着几条街的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是安王在江州的一处别所,虽没有京城主宅的大气恢弘,却完全展现了江南庭院的精致美观。
而处在这个小院里的梁公子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每日就把自己关在这偏院屋子里。
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把自己带来这里,也不知道头顶的那把铡刀何时落下。
裴谨进入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梁公子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一边放着饭菜,菜汤冷凝,让人完全没有食欲,门窗紧闭,暗淡的光线中有灰尘在浮动,屋里透出一股酸臭味。
裴谨略一皱眉,一旁的下人赶忙回禀:“少爷,这位公子不让开门窗,饭菜不怎么用,我们准备的汤浴他也不用,所以这屋子就有些异味,少爷见谅。”
此时银朱早就利落地推开了门窗,芰荷甚至掏出了一套裴谨用惯了的茶壶杯具,倒入早晨刚采的山泉水烹起了茶。
梁公子似乎是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也或许是那句“少爷”刺激了他,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向裴谨。
裴谨正立在门口,日光从他的背后倾泻而来,狠狠地刺激了他的双目,眼泪流了下来,他顾不上手是否干净,狠狠地揉搓着双眼,想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而当他真的看清裴谨的面容时却是一愣,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可能的仇家,可面前的人确实是他不认识的,只是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谨挥挥手,缓步走到了正座坐下,下人架起梁公子也让他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
裴谨纸扇轻点额头,看了梁公子几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梁公子愣怔一下,下意识摇了摇头,他像想起什么,张口想说话,但关了这么好几天也没正经吃喝,嗓子早已干哑,一开口就撕裂般的疼。
芰荷见状另取一杯子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梁公子狼吞虎咽地喝下去,喝得太急呛了几口才缓过神,立刻就端出一副凶狠样:“你们想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绑了我还想全身而退吗?只要你把我放了,我保证不找你们麻烦!”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心虚。
相较于梁公子,裴谨喝茶的样子就端正许多。
他的语调依旧不慌不忙,完全没有受到对方混乱思维的影响,:“既然你不认识我,那你为何总是要与我流霞阁过不去呢?”
梁公子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平日里仗着家势作威作福,落到现在的地步,再面对明显气度不凡的裴谨,他的眼神开始闪躲,言辞也变得不顺畅:“我,我没有,是流霞阁先抢我客人,还抢我姑娘,对,是流霞阁,是你们先坏了做生意的规矩的!”
他越说越笃定,内心深处认定了这一“事实”,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那略带可怜的眼神。
“你是流霞阁的人?你把我送回府上,我会说是你救了我,让我爹给你钱,还会向客人推荐你们流霞阁,以后有我梁家在,你们吃不了亏!”
在得知裴谨是为了流霞阁而来,“梁家大少爷”的身份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头顶,把他佝偻的脊背拉直,把他闪躲的目光扶正。
好像只要这样,这几天的一切就只是场噩梦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能回去过他骄奢淫逸的日子。
他原本苍白的脸都因情绪的激动而泛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配上他赤红的双眼,俨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而裴谨注定要打破他的自欺欺人:“梁公子,您是贵人多忘事,现在这江州城中,哪儿还有什么梁家呢?”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将梁公子刚刚拾起的精气神打碎。
他的眼里再次出现了迷茫,面容也急速衰败下去。
他猛然捂住胸口瘫软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三天下人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轰隆一声再次在他脑中炸开。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完了。
裴谨给足了他冷静的时间才再次开口:“如今任家在全城搜捕你,要是把你交出去,我还能得好大一笔赏银,你现在,可是值钱的很呐。”
这话一听就是诈人的,如果要赏银又何必把他关这三天呢?
可惜梁公子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他就像溺水的人恨不得牢牢抱住裴谨这棵浮木。
他跪倒在地,恨不得抱住裴谨的腿,他哭喊道:“求求你救救我,你大人有大量,只要救了我,我以后,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翠华楼在我名下,也给你,都是你的。”
看着梁公子涕泗横流的脸,裴谨不禁有些不适,拿着纸扇遮住了半边脸,下人适时上前拉住梁公子。
裴谨轻叹了口气:“梁公子未免太过天真了,翠华楼早就被梁家作为赔礼献给任家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对翠华楼并没有兴趣,也不用你做牛做马,接下来我问,你答,把你知道的都说了,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听明白了吗?”
梁公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他没注意到裴谨握住纸扇的手指关节略略有些泛白,只听到他问道:“任宁远平日跟你们一起都说起过任家什么事?”
梁公子愣住了,他以为裴谨会问翠华楼的事,谁知道竟是任家的事。
他也不敢马虎,仔细回想,可是任宁远与他们一起多是花天酒地,说的也都是胡话荤语,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又怕裴谨不满意送他去死,只得搜肠刮肚,用他久不活用的头脑苦想。
裴谨的指尖不断敲击纸扇,节奏随着心跳越来越快。
自从那天白青上报说听到任宁远在酒席间提到当年的事,他的心跳就一直不太稳。
到了这个关头,既不能露怯又不能刺激太过
他盯着梁公子的脸色,又给了些提示:“关于任家以前在卞城的事。”
这实际是一步险棋,但凡有心便会拿着这事反过来要挟裴谨,不过梁公子显然是没有那份心思的。
他生怕这唯一的救命草也舍他而去,低头呢喃:“卞城?卞城,卞......有了!”
他眼中迸发出极致的光亮,似乎是用尽生命来争取一个机会:“任宁远说过,没有任家做不到的事,说以前卞城有个大家族,挡了他们的道,也是说灭门就灭门了。”
裴谨的手指一瞬间收紧,扇骨被挤压得发出异响,裴谨却浑然不觉:“你说的可当真?”
梁公子回答:“当真当真,那天我俩为争一个女子起了争执,我气不过顶了他几句,他就威胁我要杀我全家,然后就说以前他父亲带人灭了卞城的一个大家族,好像姓什么来着。”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在脑海里苦苦搜索那些微小的记忆:“好像是姓裴!对,裴家!”
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在那一刹那远去,裴谨紧紧闭上了双眼。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自他年幼被带上那个马车,背井离乡来到江州,他的人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扯,如果说前半段人生天真无忧仿佛一场美梦,而十一岁后的这六年对他而言就如同被蒙在一团麻线中,令人窒息却遍寻不到出口。
而今天,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他终于抓到了一点线头,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是,没关系,
慢慢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开双眼,情绪已被悉数敛回,只有微红的眼尾显示了他刚刚有多不平静。
梁公子没注意到裴谨的失态,还在拼凑他的回忆:“其他的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好像还嘲笑有个知府不知好歹竟然想出面制止,但是他说的是谁我实在不记得了。”
裴谨冷眼看着梁公子,视线冷漠如同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这目光如芒在背,让梁公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看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芰荷送上笔墨纸砚,冷冷地对梁公子说:“公子,请您将刚刚说的话写下来。”
梁公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出了不得了的事,他双手颤抖想要躲开芰荷送上的笔。
可这哪由得了他,从身后传来长刀出鞘的声响,激得梁公子汗毛直立。
他颤巍巍地接过笔,老老实实地把刚才的话写了下来,又按芰荷的要求在名字上按上了手印。
裴谨走出房间的时候才感到头疼欲裂,太阳穴肿胀的厉害,他用指关节顶了顶,回头看看梁公子,他还瘫在地上,看向裴谨的眼神充满了讨好和殷切。
裴谨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挥挥手:“把他送去知州府吧。”
梁公子一愣,随即破口大骂:“你言而无信,你明明说会放我一条生路!”
裴谨再次看向他,目光里充满了疑惑:“梁公子,裴某经商时日不长,但向来奉公守法,且不说公子现在沦为杀人凶手,单凭之前公子屡次骚扰我流霞阁的事也足以裴某提告了,一切单凭律法裁决,若公子无罪,那自会安然无恙。告辞。”说完转身走开。
梁公子愣了一下:“裴,你姓裴?”
再想到刚刚说的事,一瞬间他好像弄明白了什么。
整个小院里顿时响起了绝望的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