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浅行》提风吟

1、皇都

　　雨也都落尽了，不远处雾蒙蒙里撬开一束光，照得地面显露出颜色来。李行默从客栈往下看，眼看着前面的路勉强能看清了，便收拾了下行囊，准备赶路。

　　这次的货在玉山卡住了过不来。运货的人送来的信上，说的是玉山恰逢灾荒，粮食连年几乎无收，官府又放任不管，当地此时祸乱不断，运货的车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信说归信上说，到底如何还得他自己去看看。

　　李行默一人包揽大繁各地货物，每一件都是他亲自点了汇集到京城来，这几年靠做生意也算是在这一行上混的风生水起，凡经商的就没几个没听过他李行默的大名。

　　至于身份.....一介草民罢了，行商的人要什么身份。想到这里，李行默摇摇头，身份什么的对他来说不大重要，也没那么多讲究，他只讲究利利分明，这是他的原则，在哪都是这样。

　　他清点了一下行囊，翻身上马。马儿跑的很快，不一会便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有守卫守着，李行默下马，拿出一张纸准备给守卫看，这是出城门必备的东西，像他这样的商人，时常需要各地奔波，便常常要向官府开这样的东西。

　　然而这次，那守卫看过了他的文书，却仍不放行，李行默眼瞅着，从行囊里拿出些碎银，脸上不动声色，手里却捧着碎银交予守卫，守卫收了银子，步子却也没能挪动半步，但他表情微动，说起话来：“宫里传来的命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通过。”

　　“宫里？”

　　守卫认得李行默，四下里各瞥一眼，见四下无人，转头小声对他说：“听说皇上昨天遇刺了，这会儿正抓刺客呢，命令是昨天半夜下下来的，到现在也没人通知，估计还没抓到。”

　　李行默蹙眉，这下难办了。皇帝遇刺这事刚发生，查下来肯定不止一时半会，他现在人在城里出不去，顶头要货又催得紧，眼下四处也不好通融：“这位爷，那如果有行商牃，多久能出去？”

　　守卫搓搓手，李行默立即又塞了几块碎银：“有行商牃？有行商牃的话……哎一会来人了我帮你问问。”

　　“哎好嘞好嘞。”李行默连声应着，行商牃是皇帝亲自下印的文牒，上边有皇帝玉玺，作为皇帝钦点的商人向四方做买卖，李行默这块文牒是他去年元日作为五大行商之一，向国库捐了不少银两，作为坐上宾同皇帝一起赏元日表演时，皇帝亲自颁给他的。

　　凭着这块牃，他行走四方未曾遇到阻碍，生意自然也蒸蒸日上，如今出城遇阻了，这块牃也派上用场了。

　　“小兄弟，你先找个客栈歇歇脚，到下午或者明天这个时候再来问吧。”听闻此言，李行默知道短时间是出不去城门了，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赶。

　　日上，人渐渐多起来，然今日确实与以往不同，城中四处游走着守卫，虽然热闹，但不如以往散漫，人群都凑在一起，官兵们结对走，手里拿的画像中画着一方人，正要往墙上贴。

　　李行默凑个热闹，也稍微端详了那张画像，嗯……眉目清秀，模样方正，看着倒不像刺客。嗯？他忽然觉得画像中人有些许眼熟，定睛一瞧，哟呵，这不是宫里的小皇子梁萤么？再往下一瞧，寻人二字正在下方。

　　宫里的小皇子？他立即意识到这和守卫所言是两件事，便向旁边看画像的人群打听：“发生何事了？”

　　“哎哟，你是不知道，”一旁的大爷立即接道，“三皇子失踪了。”

　　“失踪了？”

　　“哎对对对，就昨天，昨天夜里，”大爷又压低了声音，“听说昨天宫里大乱啊，皇帝遇刺，皇后落水，宫里乱成一团，结果这个节骨眼，三皇子又失踪了，”大爷瞅瞅四方，“我在宫里有熟人，听说皇上至今昏迷不醒。这不，皇上的禁军都调出来啦。”

　　“哎，不要乱讲啊。”

　　群众的声音稀稀拉拉，守卫也听见不少，赶紧大声喝止。李行默一瞅，还真是，街上的守卫同以往不同，是皇帝禁军里调出来的，禁军的衣着与其他守卫不同，明眼人一眼就能望出来。

　　“看好就散了散了，有知情者，提供线索者，凡有提供线索者，赏。”守卫大声喊着，人群三三两两看着，又三三两两退去，宫里的小皇子他倒是见过，不过那都是去年元日的事了，到现在也有个一年了，不过他李行默记忆好，看见过的人能过目不忘，他凭着这么个出色的技能，到底也能添几分色。

　　眼下城里出不去，李行默四下打量，准备先找个客栈歇着。此时太阳出来已经有了一些时候，封城的消息也传的大街小巷满是了，四处都是要走走不得的行人，大小客栈挤满了人。李行默心想晚了些，挨个问过来，都不剩空房了。

　　这是最后一家。李行默走进去，这是一家小客栈，此时人不少，店小二忙的团团转，掌柜的站在柜台里面，柜台外面站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个瘦高个。

　　李行默走过去，掌柜的声音从前面直直传来：“哎哟客官，这不是您出一半钱的问题，是这位客官他不愿意拼房，眼下虽然没有客房了，但也不能违背客官的意愿您说是不是？”

　　掌柜的脸上挂出无奈的表情，瘦高个见商量无果，一脸愁苦的往回走。他这一回头，李行默抬头便看见了那位小少年，或许应该叫小公子，面前之人着了一身锦色，看样子贵气得很。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跑出来了，在都城，能穿成这样的只能是有权有势之人，李行默往上看，却发现那小公子也在看他，他才想起来这是最后一家了，要是再寻不到客房，那可就难办咯。

　　李行默不缺钱，但是一身贵气的小公子想必也不缺银两，但是眼下的客房是他露宿街头前的最后一个机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试试。

　　“敢问这位公子，在下愿意承担所有房费，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拼上一晚。”

　　没成想那小公子笑意盈盈地看了看他，开口却是欣然同意：“好啊。”

　　掌柜的没想到小公子欣然同意，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您刚才不是还……”

　　“哪有不捡免费午餐的道理，”小公子抢先道，“掌柜不如快些给我们办理入住。”

　　闻言，掌柜的手里也动起来，心里却想着这公子拼房还挑人呢，方才那瘦高个也是斯文人，不过论模样当然比不得眼前这位，他自然不相信眼前这打扮贵气之人是因为那半个房费。

　　入住需要的无非是那些证明身份的令牌文书云云，李行默看旁边的人不动，便自行拿出他的令牌来登记，待登记完，掌柜也是个怕麻烦的，眼下过了半天他是一刻也没歇过，小客栈好久没有生意这么好的时候，此时他有些累了：

　　“客官，您把这这薄写好就好。”掌柜的把店薄递给锦衣公子，后者提起笔，很快便完成了，掌柜的检查了一遍，便唤店小二去拿钥匙带二位入住。

　　李行默进了屋子，里头正好两张床，他将行李放在一边，打算休息一会，这一个早上他几乎是走遍了都城的客栈，一刻不停到现在才有休息的时间。

　　但他刚坐下来，后面跟着他上来的人却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兄弟，贵姓啊？”

　　李行默抬头，正是那锦衣小公子，李行默此时看他的脸庞有些熟悉，说出来的话却并不熟悉：

　　“一晚而已，没必要认识。”

　　“莫要这样嘛，我看你有点面熟，啊我想想……去年元日，迎新宴，你在的，对不对？”对面不依不饶地问起来，李行默此时疲倦极了，拒绝也没有精力，便淡淡道：

　　“李行默。”

　　“对么，行走天下的李大商人，久仰大名啊。”锦衣公子笑嘻嘻地回应道。

　　“你是？”

　　“我嘛，”锦衣公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猜猜？”

　　李行默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哎不猜也行，能借我身衣服穿穿么？”对面的人见他不说话，一下子着急起来，赶紧又说了句。

　　“嗯？”李行默偏过头看他，“衣服？”

　　“哎对对对，衣服，”见李行默不动，锦衣公子忽做神秘状，声音也愈发小，“我跟你说，其实我是……”

　　“是什么？”

　　“是…是…说来也巧，我也姓李，”锦衣公子忽然提高音量道，“我父亲你应该认识，我父亲名叫李易。”

　　“丞相李易？”

　　“正是，”锦衣公子往后退了一步，“我名叫李萤。”

　　“是吗？”李行默忽然盯着他，这种盯着有些凌厉，李萤不自觉弱了三分气势：

　　“干…干什么，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不信么？”

　　“我只听说李丞相嫡长子李长辛，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是庶子…庶子知道么，我大哥名声在外，怎么也轮不到我出名啊。”

　　李行默蹙眉，他的目光狭长，看似浅浅地略过那身锦色袍子，袍子上绣着华美的图案，只是不知在哪沾染了些污秽，有些黯然失色：“哦。”

　　李萤见他应声，便当他相信了，继而絮絮道：“不瞒你说啊，其实我是从家里溜出来的，你看我穿这身也不好上街，所以…”李萤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能不能借我身衣服。”

　　见李行默依然不为所动，李萤有些着急了：“你不用担心啊，我不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溜出来的，是因为…因为成亲！”

　　“我爹想让我给宫里的湘月郡主当驸马，可我又不喜欢她，就跑出来了。”

　　“所以呢？”李行默挑眉。

　　“这种联姻最没意思了，我就想出来躲两天，过几天我爹说不定心意变了，我也就不用随那郡主了。”

　　“但是眼下他们肯定满城找我呢，我要被他们发现不就前功尽弃了嘛，所以…借我身衣服呗。”

　　“好啊。”

　　李行默听罢，从行李中拿出一身衣裳递给他，“算我欠你的”，李萤急急换下衣服，华美的袍子丢在地上，“晃当”一声，是块玉佩，李萤一惊，赶忙将玉佩捡起来，再看看李行默，后者没有看向他，他松了口气，理理衣服，将地上的袍子收起来，才算完成。

　　李行默从李萤换衣服开始就起身往楼下望去，都城就是热闹，不论是什么日子都是人声鼎沸的模样，官兵与百姓穿插着，倒也没有那般紧急的架势，他远远望见那布告栏里贴着画像，随口喃喃道：

　　“皇宫里乱的很呐，小皇子到现在也不知找着没。”

　　后面的李萤听得一惊，抬头才发现后者是自言自语，他觉得自己是太敏感了。既然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就没必要再胆战心惊。

　　眼下最重要的是——

　　李萤斟酌了一番，再次走向李行默，李行默听见脚步声便往后看，此时李萤的华服已然换下，素色的衣裳倒将他的面庞衬得分外惹眼，是很好看的模样，尤其是眼睛，瞳色深邃而神采奕奕，好一副惹人可爱的俊俏样。

　　“咳……”李萤轻咳一声以缓解尴尬，随后悠悠开口道：“李兄，你可是要出城去。”

　　“城门封闭，什么时候出去还不好说。”李行默又看了眼窗外，还是天明的时候，时辰已过去了大半，他打点了一下行李，准备去城门口再问问守城的士兵。如果今天能走，那自然是最好，玉山的货催得紧，半点马虎不得。

　　李萤看见李行默往楼下张望着，将行李打点好，最后只身下楼去了，他想了想，没跟上去。他转身将房门关好，又四处打量了几下，最后再将窗户也关上。

　　做完这些李萤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从放好的袍子里拿出方才掉下的那块玉佩，是上好的玉，若是李行默在场，便能认出来这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丞相庶子手中的东西。

　　李萤拿着玉佩思忖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在身边，只是不那么明显罢了。

　　丞相庶子…….

　　他无奈地想着，是有这么个人吧？不过那也都是些闲暇时听来的杂闻，丞相自己都不承认有这么个庶子，那这也就无从考究了。至于他自己——

　　他好不容易才从混乱中跑出来的。他走到窗户边，窗户并不严实，从缝隙里能看见街上的布告栏，他不敢再看了，就好像再看就会被发现一样，他怕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那布告栏上不仅有他的画像，虽然多少有那么点不像，但只要一比对肯定能认出来，更何况旁边还写着他的大名——

　　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