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乘坐》左筱寒堡

1、启程

　　李若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豁出去叫了一辆网约车下班回家。平时不管加班到多晚，只要还有地铁公交，他绝对舍不得打车回家，出租车都不坐。只是这次工作结束后，骨骼像散架了一样，全身没有力气。于是他终于点开了尘封已久的网约车软件。
　　站在公司楼下，李若明攥着已经发烫的手机，紧紧盯着车的行驶轨迹，把车牌号在心中记了一遍又一遍，不时又抬头朝着地图显示的车要来的方向张望。
　　不久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8驶入眼帘，不疾不徐地朝李若明身边移动。他心里不禁一紧，居然莫名有点儿紧张。车将近时，李若明对应了下车的型号颜色和车牌号，确认无误，就是这辆车。
　　这辆车身锃亮的奥迪A8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停在李若明面前的时候又是那么显眼。
　　李若明拉开车门，刚探入半个身子就感受到车里与外面的极大反差，他在后排司机斜对面的车座上坐定，空调凉气很快就包裹整个身体，一阵爽人。浓烈的车载香薰气味萦绕在他的鼻腔。李若明自诩是个感官敏感的人，他闻出了淡淡的柠檬香。
　　“李先生您好，欢迎乘坐威讯平台快车，您的手机尾号8335对吧。”前排司机官方地说出“台词”，李若明从后视镜窄小的视角里看到司机盈盈的笑脸。
　　这是个三十出头长相很端正的男司机，穿着笔挺的西装，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腕子上环着一块闪闪发亮的银表。
　　李若明平静回答：“没错。”
　　司机闻声点点头，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标准营业微笑“好的，那我们就出发了。”
　　汽车以适中的速度行驶在李若明再熟悉不过的道路上。他靠着柔软的车座，看着窗外随着车的行进不断退却的街景，放松了不少。霓虹灯忽明忽暗，闪烁着微微点亮这座城。果然花钱了就是好，还是坐汽车舒服，李若明腹诽。
　　车继续平稳开着，李若明的眼神转移到了前排司机的手腕上。那银表被透过车窗的霓虹灯光照着，发着刺眼的光。他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表盘。这表与普通手表不同。表盘上没有数字，甚至没有指针。两颗绿色的钻一左一右嵌在上面，那钻上还点缀了几个金色的斑点。两颗绿钻中间靠下是横着的一条长黑钻，黑钻两端狰狞地向上盘旋，成了很夸张的弧度。表盘最中间有一个栗色的圆盘，里面是猩红的液体，盛在圆盘里滚动着。李若明盯着表看了半天，突然吓了一跳，他发觉这表盘俨然是一张可怖的人脸。
　　“卧槽！”李若明虎躯一震，发出了一声微小的气音。好在司机专心开着车，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司机脸上依旧是笑盈盈。
　　李若明还没缓过劲儿来，他吞了几口唾液，慌忙解锁手机刷着微博，努力想转移注意力，从脑海中删除那块表上的图像，但那张脸固执地张扬在李若明眼前，好像怎么都删不掉。
　　李若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工作太累了出现幻觉，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感觉车里空调的凉爽倏然有了些许刺骨的寒意。
　　“那…那个，能麻烦调小点儿空调吗，有点儿冷。”李若明颤抖着发出声音。
　　“好的先生。”司机平稳地回答。他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永远是不变的官方腔调。
　　司机按了几个按钮，车里吹冷风的声音静了几分。
　　李若明呼了一口气，把已经翘麻了的二郎腿放下。
　　右腿落地的那一瞬间，李若明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圆形的东西，就平嵌在脚下这一块地上。
　　一声清脆的“咔”。
　　本来就对声音敏感，李若明这次真的被吓到了。但他还是自我安慰地想，奥迪嘛，可能就是车里各种地儿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高级配置。
　　许是好奇心驱使，又或是情不自禁，明明已经够害怕了，李若明还是向下伸手摸了摸脚踩的东西——确实是圆形，很普通的塑料质感。用指头一划，上面蒙了一层灰，周围一圈坑坑洼洼的。李若明轻轻掸了几下手指。
　　“风止树静……玄黄洪荒……无力回天……”几乎是霎时，一阵幽幽的声音从圆形不明物底下传来，袭过李若明的耳畔。
　　李若明快要吓晕过去了，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剧情走向，全然只在恐怖电影里看到过，然而今天自己居然成为了主角。
　　此时的主角惊恐地怔在座位上，他已经要失去理智了。
　　说话声从稚嫩的童声，到嘶哑的老声，从纤细的女声，到低沉的男声。一遍遍地，音量渐大地重复着不明意思的奇怪话语。所有声音都拖着尾音，空灵又悠长，敲打着李若明的耳膜。刚开始他还坚持认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像真的有人贴在他的耳边跟他说话。
　　李若明的心脏猖獗地打着快节奏的鼓点，呼吸渐渐失去了频率，头脑里一片混沌，尿液不受控地流出，浸湿了工装裤。他想叫司机，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李若明挣扎着嘶吼，声带只是疯狂颤动。他疯了似的用拳头敲着司机的的座椅，脚下狠跺那个圆形的不明物体。里面传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已经快要震碎李若明的耳膜。
　　车后排霹雳似的闹着，前排的司机坐在被敲得一起一伏的座位上，像没看见一样开着车。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李若明的手砸出了血，鲜红的液体狰狞地流下，一道道血印笼满整个手，向着胳膊蔓延。彼时，司机银表表盘中间圆盘里的猩红液体一点点增多。
　　“你将会有一份新的工作，命运的轮回掌握在你的手里，大路都是你幻化的前身，正义是人类的追求。”司机终于发声了，他依旧挂着标准的笑容，用官方的腔调，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折磨没有结束，李若明在后排闹着，鲜血已经布满他的了双臂，圆形不明物里的声音如雷贯耳。李若明此时七窍生烟，全身所有感官的敏感程度达到了最高峰，五脏六腑炸裂般疼痛，但一直堵塞着不喷张，就是这样欲裂却不彻底，折磨着后排这位可怜的乘客。
　　前排司机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嘴咧到了手表上黑钻的弧度：“欢迎你，我的新同事，8335。”
　　李若明的眼球全白了，五官已经看不出轮廓。胳膊上的血印一道道飞起来，在空中纵横交织，排列组合，深深拓在李若明的脑门上。他脑门上赫然是四个数字——8335。
　　车外，霓虹灯逐渐黯淡，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没有人知道车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有人能知道。
　　这里早已不是李若明熟悉的街道，他今晚不能回家了。

　　李若明的手机歪歪斜斜地躺在后排车座上，屏幕哗然亮起：——
　　威讯打车APP：【新员工工号：8335】
　　【死亡人数：2人】
　　【亲缘关系：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