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余》我不吃梨子

2、二

　　江余回到小巷，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他拿出钥匙，打开门。

　　“哥！你怎么才回来，都放学一个多小时了，”沙发上一个把卫衣帽子扣在头上窝成一团打开心消消乐的少年委屈道，“我都快饿死了。”

　　江余把有名无实不装一张纸的书包扔在他身上，拉开冰箱门，选妃一样挑了俩鸡蛋，抓一把挂面就往厨房走，中途想了想又拐回去把那冻得邦邦硬像传家宝一样不知道传承了多久的排骨搞出来，“你怎么来了？”

　　就剩一步了还有五块冰没消除，这把消消乐眼看是没戏了，少年撇撇嘴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十分脸不红心不跳的喊，“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江余熟练地架锅，烧水，等着水开的间歇里洗了把小青菜，再切一个西红柿，并不回头看他，“惹事了？”

　　“怎么可能，”少年小狗一样一步步蹭到厨房门口，“我可是全兖城出了名的孝顺儿子三好学生。”这是江池，江余同父异母的弟弟，江家户口本上唯一的儿子。

　　“说人话。”江余把蛋打碎搅开。

　　“真没什么，就是出来透透气。”

　　江余把面扔进去，不问了。

　　被出轨和被小三这些事，两个被蒙在鼓里的女人彼此分不出对错，甚至感同身受，江余的妈妈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江池的妈妈更加严重。她在手腕上划一道道口子、吃大剂量的安眠药，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强制送进疗养院蹉跎了大半年。出来后，她对自己的男人和婚姻彻底死心，就把所有心力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紧紧地盯着江池的一举一动，在江池的房间装摄像头，偷看江池的书包，像是一株脆弱的的藤丝依附着大树吸取养分，防不胜防。

　　八九岁时，江池第一次自己摸来巷子里抱着他哭，说他好几回半夜醒了看见他妈妈坐在床头盯着他睡觉，他不知道该跟谁说。

　　同样，两个受伤的孩子，没有谁该恨谁。

　　锅在咕噜咕噜的冒泡，厨房简易的小灯泡吊在天花板正中央，从上往下，灯光是一层壳，温柔的包裹着两个少年人。

　　江池抱着比脸还大的盆，吃得不亦乐乎，“哥，我不回去了，我今天跟你住。”

　　江余夹着糖醋排骨的筷子没有一点停顿地拐到江池碗里，道：“好。”

　　吃完饭，江余去洗碗，催江池去洗澡。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在卫生间，接一大盆水擦擦了事，家里的花洒早就坏了，江余一直没换一个新的，可以但没必要。

　　“哥，”江池没擦干头发就往他哥的床上拱，被江余踹了一脚还不折不挠的往前挪动，趴在江余枕头旁边，“我跟你说个事。”

　　江池早把手机关了，江余靠着床头给江池他妈发消息说江池跟他在一起已经吃过饭了今天跟他睡然后也迅速关机，没办法，真校霸也怕女人。当然这没用，第二天他还是会被他妈骂“你妈是个狐狸精拐走我老公，你还想拐走我儿子吗？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母子没有好下场的，你们要下地狱！”江余不跟失恋的女人计较，“什么事？”

　　“有人，跟我表白了。”江池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江余往下躺，把江池往外推了推，“又是之前那个女生？”

　　“怎么可能，你可别提她了，”江池猛地坐起来，盘上腿，“那都是咱们刚上高一的事，人女同学给我写了封信说交个朋友，你倒好，直接堵到她家小区门口，把人吓得，以为我买通小混混恐吓她，到现在还见我就跑。”江余不想在明面上跟江家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在学校除了校长和几个老师没人知道江池是他弟，连郝钱都不清楚。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交什么朋友，”江余不耐烦地说。

　　听见这话，江池都气笑了，“那你就能跟人说我不喜欢女的了？那段时间我老感觉有人聚在一堆偷看我，要不是后来我问你都跟人家乱说了些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些女生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说你喜欢男的，再说，你一个学生，好好学习想这么多干嘛？”

　　“那你怎么不学？啊，你小时候还教我写作业的，现在成天天的在学校混日子，你怎么不学，竟说我，”江池不甘示弱的呛回去。

　　江余把他身子底下压着的被子拽过来盖好，闭上眼睛，“怕抢了你的第一你再哭。”江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重新躺在江余旁边，“我今天说的不是她，是...是...”他没拿准该不该说，一句话憋来憋去也没个所以然，最后烦躁的乱蹬，“这次不一样。”

　　江余不等他是来是去的，“不管是谁，敢早恋，腿给你打断，”然后干净利落的拉灭灯，结束了本次谈心。

　　江余从十二岁开始一个人生活。那男的抚养费给的大方，这是他应该的，江余一分都没少要。按理说这些年光抚养费攒下来江余也是个小款，偏偏他过得清苦不说，还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一开始还小，没什么好干的，他就在溜冰场网吧ktv之类的帮人跑腿，给小学生抄暑假作业，澡堂子里搓过澡，餐馆洗过盘子。后来看廉价劳动力没有前途，就去网吧打比赛、篮球场上打野球。连江池都不知道他没动过卡里的一分钱，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攒钱的。江余知道这样证明不了什么，也没人在意，但他还是想做。直到快上高中，江余拜了个师傅学汽修。混了两年，在兖城改装车这一块小有名气，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才算是有了正经收入。

　　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学习已经是一件相当遥远的事。

　　“臭小子，你刚才吃的那口面，是我赚钱请你吃的，不是那个狗男人，”江余这样想着，“学习来钱多慢，可以但没必要，”慢慢睡着了。

　　只有江余一个人的时候，他大多不吃早饭，最多在巷子口随便拎个两块钱一杯的营养粥对付对付，但江池在的话，不行。

　　江余从外面拎回来两碗辣汤配着小油条，还勉为其难地给江池加了个蛋，然后去卧室里把江池的被子给掀了，不管他在床上怎么哀嚎，自顾自的去厕所洗漱。

　　等他出来的时候，江池已经用两根手指头捏着油条蘸辣汤吃。

　　“滚去刷牙。”

　　“科学研究”，江池被烫的口齿不清，嘬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油，“最佳的刷牙时间是在早饭后，唉，可惜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说话间头顶的呆毛还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哪有一点学校里小少爷的样子。

　　江余：......

　　我想让你放松一晚上，但我没想过你这么放松。

　　吃完饭，他们步行去学校，像之前那样，在前一个路口自然分开，融进人群中。江余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看江池人模狗样地跟路过的老师同学打招呼，只要有人凑近一点就能分辨出清楚他眼角的笑意。

　　可惜没有。“哎，老余，”郝钱远远看到他跑了过来，“昨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没把人打出事吧？那个转校生在你手底下能走几招？”

　　江余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还行吧。”

　　“还行是几个意思啊，”郝钱八卦的撞了撞江余的胳膊肘，“咱们一中校霸亲自出马，拿不下一个转校生？”

　　江余想了想：“拿不下。”

　　“怎么可能，”郝钱一嗓子吼了出来，旁边几个同学条件反射得朝这边看过来，结果看见是江余，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快走了几步，“他这么能打？宋易不还带着几个人呢，一挑多？”

　　“因为人根本就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