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雪庐

14、雾里蒲风

　　青衣人话语固然狂妄，却不无道理。
　　世间人皆知莲旬威名，常常将沈漪未尝一败的战绩归结于持有一把绝世好剑，以为轮到自己持剑之时，也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也是大多数修士削尖了脑袋也要寻到天材地宝，奇珍异材来锻造自己本命法宝的缘由。
　　但谁若是真信了，谁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铁匠尚知打铁还需自身硬。
　　谢无患默然将莲旬横在眼前，他并不知为何方才这剑在他注入灵力之后表现与在沈漪手中截然不同，但可以肯定，莲旬在那之后与他不再是初级契约中互相制衡的关系，而是欢快地与他进行神魂共鸣，好似久未相见的老友，竟比溟灵亲密。
　　他自被沈漪捅过一剑之后，修为便止步不前，千年时光，毫无寸进，虽已是修士之中的高手，但却绝不能与沈漪、青衣人及公输明之流相比较，手指慢慢抚过剑身，勾起一阵银光相随，沉寂的神魂深处传来一丝畅快之感，封闭已久的修为关隘好像也松动许多。
　　他相信沈漪将莲旬给他并不是换取食物这种幼稚的理由，而有着更深的谋算，在接受莲旬共鸣之时也留了一丝戒心，将神魂与识海空间最重要的地方都禁锁了，那至纯至灵的光点在他神魂与识海内欢脱奔走，冲破一道道关隘，来到禁锁之处，寻不到进处，竟在原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撒娇，责怪谢无患阻拦它们。
　　谢无患心底将莲旬灵识安抚住，暗地里悄悄将其聚起，伺机而动，朝青衣人道：“名物择主，必有其意，我定不会埋没了它，阁下不必费心。”
　　青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真可笑，说大话也不看看身份，天底下哪有一介魔修跟别人抢着要仙道杀伐之宝的，不怕自己死太早吗？不如我跟你做个交易，你今日将这剑给我，改日再带上你那不称职的师尊上门赔礼道歉，我便原谅你这对我不敬之罪。”
　　青衣人见谢无患修为也不算太弱，以为谢无患是无极天渊羌慕手下的高手，被魔道那边派了来，捷足先登捉了沈漪，此刻自己插手抢人，总归有点得罪无极天渊和羌慕，于是此刻不但没有因为对方先前的攻击就下杀手，而且还好言好语劝说着。
　　谁料谢无患听了他的话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古怪，似笑非笑地看他。
　　青衣人以为他仍不愿放手，又接着说道：“你把莲旬给我，我保证给你找一把更好的，适合魔修之剑。”
　　谢无患听着倒来了些意思，大概了解对方是想收买他，将计就计，晃晃手中剑：“哦？我虽是魔修，但也修剑道，知晓这名剑分量，阁下可别拿些破烂来糊弄我。”
　　青衣人心下喜悦，他化身出行，若能不动刀兵就能得偿所愿当然是好。
　　心中算计是让谢无患知晓被无极天渊封锁住的魔剑一事，离间谢无患与魔道高层，让其等自己内部就乱起来，也不管此次策反会不会得罪羌慕了，能得到沈漪和莲旬，即便得罪又如何？
　　于是当即便道：“沈漪身上还有一把绝世魔剑，与莲旬是仙魔对剑，以前被沈漪赏给了他那便宜徒弟，现在便宜徒弟都被沈漪一剑砍了，剑当然又回到了他手上，啧啧，那剑可不得了。”
　　“便宜徒弟”和“绝世魔剑”剑主本人谢无患哪听得这话，立刻断定青衣人是个不知哪来的疯子，知他所说是溟灵剑，但溟灵清正浩然，道韵纯熟，可不是什么绝世魔剑。
　　谢无患话锋一转，说道：“沈漪徒弟又不止一个，你怎知他并未交给其他人？”
　　他还有哪个徒弟？
　　这次轮到青衣人愣住了，据他专为收集消息而设置的风言门上报，沈漪只在千余年前收过一个凡人徒弟，想召唤蒲风询问，又想起蒲风一来就跌入了红雾毒阵中，早没了消息，此时恐已遭不测，被谢无患拖了太多时间，青衣人心下不悦，面色怫然，一股灵气冲霄，杀意袭来。
　　“阁下怎的恼羞成怒了？”谢无患后退数步，一副懵懂模样，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沈漪还有别的徒弟吗？”
　　谢无患自以为表情非常无辜，可在青衣人看来谢无患是拒绝了合作，并且肆无忌惮地挑衅他，二话不说，一掌劈出，风雷声四起。
　　谢无患脑海中突有宴隐传音，他抬头对青衣人扯开一个笑容，本来虚虚握剑之手狠狠收紧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战一场。
　　青衣人似乎顾忌甚多，根本不入阵，并不进来，只在外围撩拨，谢无患修为不如青衣人，更不可能放弃医馆的一切布置，出阵索敌，如此一来，反而显得被动。
　　于是眼眸微动，心念电转，生出一条毒计。
　　刹那间，便将蒲风提溜了出来，悬在半空，灵力决堤似的外泄，本是好好一个美青年，如今口唇青紫，面目狰狞，神智全无，不消半刻就会在灵修大陆之上被彻底抹杀，自此灰飞烟灭。
　　五灵阵成，连主动兵解投身幽冥界都是难上加难。
　　本来是准备留他一命的，此时不得不提前用上了。
　　谢无患指尖青烟缭绕，绕指一周，如箭飞出，窜入蒲风三关九窍，震起后者一阵哀嚎。
　　蒲风从元生之水所造幻梦中苏醒，思维仍恍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道身和神识都沾染上了剧毒，躯体内更是灵力与魔气乱窜，下一刻不是毒发便是魔气爆体，便见青衣人远远站着，他急得没了分寸，大声呼救：“灵主，救我。”
　　青衣人眼皮都未掀，冷冷地注视谢无患，眼里似有血光。
　　谢无患哼了一声，大声道：“你且留些力气吧，看样子，你主人是不会救你的。”说着魔气汇成的白骨巨爪猛地一扯，将他一只手臂生生撕扯下来，又道：“怪只怪你眼神不好，我这阵都明明白白放在这里了，你怎么不看路？”
　　蒲风痛得说不出话，目眦欲裂。
　　“瞪我干什么？是你主人不救你，看我也没用。”
　　谢无患声线佯装微怒，心中却觉得好笑，自己很少扮演如此恶人之角色，一时戏瘾大发，险些收不住。
　　谢无患将那只血淋淋的手臂朝外扔去，高声道：“今日在外窥伺者，在阵外不动，你我可相安无事，进阵插手，必死无疑，若有不怕死的，不妨一试。”
　　手臂高飞而去，不知多少里，血腥味随谢无患锋利声线传遍了整个泉水镇。
　　四周寂静，没人声张，许是见青衣人都不敢妄动，对这大阵都高看三分，这正是谢无患所要的结果。
　　谢无患又扯下蒲风一只腿，这次直接破空向青衣人扔去：“阁下此来是见我身家丰厚，又欺我修道日短，意图强取豪夺，不想我有高人助阵，阁下不能动我半分，若你知趣，今日速速离去，改日再带上你那不称职的师尊上门赔礼道歉，我便原谅你这对我不敬之罪。”
　　谢无患一番话说得恳切又阴险，把青衣人先前的话语全数奉还，就算蒲风在青衣人那处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此刻也是一颗极好棋子，堵得青衣人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看着青衣人越来越黑的脸颊，以及越来越盛的灵气，谢无患觉得还需添最后一把火。
　　于是他偏过了头，一掌挥在蒲风灵台处，那吸入红雾过多，生死不知的蒲风又在惊惧中醒来，瞪大了眼，愤懑地看着谢无患。
　　蒲风自一手一脚被扯断，而青衣人只是冷眼击碎谢无患向他抛去的一条腿之后，就了了活着回去的心思，又痴迷于红雾梦境安逸，反复主动摄入许多红雾，让自己感觉能轻松些，不料刚入好梦，与家人挚友团聚，吃着酒，又被谢无患一掌拍醒，现实与梦境交织，心中难受，自不必说。
　　“你叫蒲风是吧，方才有人托我向你问一句话，”谢无患一手执剑，一手幻好白色骨爪，骨爪指节敲击剑身，剑声铮然，声声入耳，“你此生，是否有对不起之人？”
　　蒲风似被人当头一棒，灵气当即从头颅逸出，七窍流血，眼目模糊，谢无患将系着蒲风的魔气收了，后者坠地，几乎成了血与肉的浆糊，烂成一滩。
　　青衣人见此，再也无法掩饰怒气，青光一闪，就要入阵。
　　谢无患眼带嘲讽：“阁下，你伤我一人，我伤你一人，此是公平，何必动怒？”虽如此说，谢无患却知青衣人已然动了真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青衣人不答，抬手之间幻出一柄清光湛湛的长刀，一步步走进阵中。
　　红雾立刻围攻上去，青衣人长刀一撇便散去，片刻后，又围拢一团，攻向青衣人，红雾一时间对青衣人作用不大，只是扰人得厉害。
　　谢无患不等青衣人完全走到阵中心，便将莲旬为他破境后多余的荧光灵力收集完全，蓄势一击，那荧光红绸似的滑到长刀之上，愈裹愈紧。
　　长刀本是灵力幻化而成，攻击到长刀，也等同于攻击到了青衣人，那红绸在刀上绷得几乎能看见纹路一般，清光完全被遮掩。
　　想是这红绸虽然将长刀控住了，但却并不能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青衣人面色不变，步伐未停，五指一张，长刀与红绸尽都崩碎坠落。
　　红雨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