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咒灵如何在天敌中生存》星星不落

34、血缘

　　“那可是人类啊，怎么可能进得了妖怪的结界！”有妖怪嚷嚷。
　　可是有的妖怪若有所思。
　　“我听说晴明公曾经留下一件至宝，是一件天衣，即不惧水火，不落尘埃，还会收敛浑身气息。晴明公总是穿着它去斩杀恶妖，救众生水火，更在在离去前把至宝留给了自己最亲近的下属.......”
　　它斟酌着看向茨木，便看见他难看的脸色。

　　“看来是真的了。”

　　不知道是谁叹息着。

　　每个妖怪都曾听说过当初那个人鬼共生的年代，这位白狐之子是带着什么样的风姿，一头白发，一柄折扇，能力可通阴阳。数不清的恶妖被他斩杀，数不清的妖怪被他救下。如今妖怪势弱，主流声音里依然是怀念他的平等和宽容，谁提起他来都还尊称一句‘晴明公’。

　　“说起来，姑获鸟的‘箭羽’，似乎就是大小不一的啊。”
　　在沉默里，不知道是谁悄声说。
　　等茨木童子满脸怒气去找说话的人时候，那人已经隐藏起来，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安倍晴明最亲近的下属用安倍晴明的遗物来绑走人类、现在还有可能是杀害妖怪的凶手。”青坊主双手合十，青色的脸皮上挂着古怪的笑意，“真是有趣。”

　　茨木捏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浑身气势看起来随时都要暴起伤人。
　　幸好没人理这位性格古怪的带发僧人，站在他旁边的大天狗兀自盯着自己脚边的位置，像是一尊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石像，羽翼安静地收敛在身后，常被人们传颂的红色高鼻梁面具别在腰间，狰狞地对着婆耶的方向笑着。

　　婆耶对于妖怪的知识都是从茨木那里来的，教过的她便会，没教过的便不会。茨木从来没在她面前夸赞过安倍晴明这个人有多么伟大，他对自己唯一的主人的些只言片语，大多也是吐槽他曾经管他管得太严，连酒都不让喝这类的事情。

　　但是婆耶知道安倍家的旧宅里，鹿鸣是茨木做的，长廊下的风铃是木棉妖绑的，从长廊到樱花树下刚刚好有三十三步，晴明房里的桌子上有一百七十八道伤痕，暗格里藏着一块用了一半的墨条。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姑获鸟。无论她是不是凶手、是不是真的掳走了人类的孩子，真相只有真正看见了才能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山童族长一锤定音，他拄着一根还带着根系的树枝做拐杖，皮肤上满是裂痕一样的皱纹，如同□□涸的泥土筑建而成。他用仿佛失去了井水的古井般幽深干枯的眼睛四处扫视了一圈，在满脸幸灾乐祸并且毫不掩饰的青坊主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茨木。

　　“您是否有寻找姑获鸟——优子的方法呢？”

　　“本来是有。”茨木童子复杂地回答，他突然庆幸起来，“但是就在刚才，她留给我唯一的符咒已经变成灰烬了。”

　　“没关系，既然刚刚已经有妖怪看见了她，她现在也走不了多远，那么就劳烦您和我们一起去寻找了。”
　　山童沉静地看着茨木，若有所指，“希望您能记得晴明公对您的教导。”

　　这句话不仅是提醒，更是质疑，让他跟着去寻找姑获鸟与其说是希望他出力，倒不如说是怕他出去通风报信。

　　茨木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要去吗？”婆耶悄声问他。
　　茨木没有说话，他的下颌绷紧，拳头死死地捏住，婆耶脚下的肩膀开始发烫，就好像茨木的怒火实体化、在发丝间的缝隙里都能窥见他的愤怒和焦躁。

　　但是他没有立场去辩驳别人的质疑，他和之前的姑获鸟之间已经隔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就好像一千多年前他绝对不会容忍如今对他的质疑一样。人的脾性会随着时间流逝改变，妖怪也会。

　　平安时代的肆意终究是不见了啊。

　　·······

　　此时姑获鸟优子已经停在了温泉旅馆的门前。

　　她打开羽织，两个孩子好好地睡在臂弯里，脸颊都红扑扑的，新之助的手里还攥着她围在眼睛上的布条，姑获鸟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挪开目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会根据视线凭空蜇人一样。

　　羽织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利爪走在木板上会留下很明显的划痕，于是她变成人形，如同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瘦骨嶙峋，在月光下有种尸体般的白。

　　她走路近乎没有声音，哪怕在老化如此严重的老屋里也像一阵路过的风，长廊边的绣球也轻轻摇摆着。

　　她顺着两个孩子的味道，来到野原一家人住的屋子，推开门，影子被拉长映在野原美伢和野原广志熟睡的脸上，两个人抱着被子，兀自睡得正香。
　　姑获鸟把新之助放到自己父母的中间，给他们擦干净脚、换上干净的衣服，伤口则用毛巾擦拭干净，小心地用纱布包好。

　　然后优子给他们盖上被子，跪坐在床头看着他们。

　　小葵还是个依赖母亲的小婴儿，优子一把她放在床上她就立刻闭着眼睛朝着美伢的方向拱去，直到落入熟悉的怀抱里她才伸出手，揪住美伢的衣角，然后依赖地蹭了蹭。

　　小葵长得很像她的妈妈，不止是外貌，就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一样的大敞着，睡得四仰八叉，一样的不爱盖住肚皮，血缘总是能在细微的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

　　优子静静地看着她们，手旁，放着刚刚得来的手册。

　　月光穿过门栏，水一样照在优子的身上，她一半在光线里，一半在黑暗里，手指点在书页上的影子像是波纹一样四处散开。

　　遥远的几座山外，羂索若有所感，眼含笑意地看着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羂索没有骗姑获鸟，册子里写的手势、符咒、咒语都和优子听到的，看到的没有差别，但是唯有一样是她不知道的。

　　作为祭品的、他嘴里那‘微不足道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被所有妖怪们遗忘、乃至孤独了一千年的姑获鸟啊，在曾经主人的教导和满足自己私心里，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