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大音希声》招魂

1、苹果

　　屈海声在幽暗的空间里惊醒过来，起身、在床沿坐着、把脚套进鞋子里几乎一气呵成，她第一反应去摸自己的手机，亮起的屏幕让她眼部不适地眯起，刺激出一点疼痛，发现自己眼前模糊得看不清时间，才去摸自己的眼镜。
　　半天没摸着自己的眼镜，屈海声才想起要去开灯，她闭着眼往墙上一拍，整个值班室立刻充满了白炽灯光，她在枕头旁边找到了自己的眼镜，一边戴上一边开门走了出去。
　　屈海声一出门就撞上今天值班的同事，把对方吓了一跳，同事大惊小怪地仿佛在看怪兽，“你怎么还在啊屈海声？！”
　　屈海声用手随便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现在几点了？”
　　“大伙儿都下班一个多小时了，”同事一边说一边撸袖子看手表，“北京时间下午六点三十六分。”
　　“也就你还用手表看时间了老谈。”屈海声打了个哈欠，“我回去了，饭都没吃呢，都六点三……”
　　屈海声的话像是被什么掐断了一样，她瞪着近视眼看着家里吴女士两小时前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感觉有什么死去的记忆在敲击她的脑壳。
　　【别忘了今天和人家吃饭啊】
　　这个“人家”是谁，屈海声先是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死到临头了。
　　“完了，”屈海声回头看向老谈，“我好像鸽了我相亲对象六分钟。”
　　老谈诚恳地回答了一句“现在是八分钟了”，而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大笑起来，恨不得让整个病区都知道这件事，从更衣室出来的主班护士露出八卦的表情往这一站，“笑啥呢？”
　　老谈：“屈海声相亲迟到了！”
　　主班惊讶，“要相亲去啊，那还杵这儿干啥，赶紧去啊，把你那头发梳一梳！”
　　屈海声已经疾风怒涛一般去更衣室收拾东西，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扎好了，眼见着她直接要走，善良的主班一把扯住她的白大褂衣摆，“衣服没脱呢，瞧你急得。”而后又给她抽了一包湿纸巾，“把脸擦擦，怪憔悴的。”
　　屈海声把工作服往挂钩上一甩，急急忙忙地就下了电梯，撞上下楼会诊的熟人，寒暄了几句，“才下班啊小屈。”
　　“睡醒了。”屈海声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这么卷，走路上还看书呢，整个三院都要被你卷死了。”
　　朋友笑骂了一句，“别在这放屁。”
　　屈海声从一楼急诊出去，遇到一群集体喝得跟尸体一样的人堵在抢救室门口，她低调地路过，门口的保安认出了她，热情地打了招呼，“屈医生现在才下班啊，辛苦了啊！”
　　“你也辛苦你也辛苦。”屈海声尬笑着飞快路过，到了医院大门后瞧着时间实在不早了，只能打了个车，报给司机饭店的地址。
　　屈海声已经习惯时不时被老屈和吴女士叫去安排相亲，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和抵触，到现在变成“好好好”“都行”“见一见”的敷衍高手，只要是在她有空的时候，安排她都见，就当是和人拼了顿饭，完成任务回家后被盘问，也把套话说得相当纯熟。
　　“你好好看看人家小伙子做什么的，别到时候见面又这个记成那个！”饭桌上，吴音说得天花乱坠，奈何屈海声两耳不闻，只知道点头，气得她碗往桌子上一搁，拿着手机怼在屈海声眼前。
　　屈海声后仰，扫了一眼，“一表人才……诶，吴女士，你还发我大学时候的照片，这不是欺诈吗。”
　　吴音恨铁不成钢，“那你倒是给我你现在的照片啊！”
　　屈海声不解，“你现在搁这拍一张不就好了，纯天然不欺骗。”
　　“滚。”吴音白了她一眼，“那你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屈海声心想还有这等好事，面上唯唯诺诺地不敢说啥，相当谄媚地点头哈腰，“好嘞好嘞，记着呢，到时候一定打扮得光彩照人连亲妈都认不出，让人家对我神魂颠倒。”
　　“别贫，嘴上没个把门的。”
　　然而实际上的屈海声不仅顶着张憔悴、眼圈乌青的素颜，还把相亲对象鸽了半小时，其实她今天是下夜班，在科里处理完事情就已经中午了，想着也不想回家去被念叨，就干脆在值班房里闷头大睡，一不留神就雷打不动地睡到了六点半。
　　她打车到饭店的时候已经七点了，相亲对象选的这个地方偏僻安静，屈海声进门没看见几个客人，一眼扫到一个像是在等人的青年，就走了过去。
　　走近的时候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便抬头看向了屈海声，屈海声不太确定，尴尬地笑了笑，语意询问地开口：“你好……？”
　　青年看着她，“屈海声？”
　　“诶对，是我，”屈海声松了口气，她在对面的座位坐下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所以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我理解，你是医生，这很正常。”青年平和地说道，并顺便把菜单递给了屈海声，“看一下想吃什么。”
　　屈海声立刻接过翻开来，扫了一眼已经划勾的地方，只加了个清淡的汤品。
　　“你来之前我刚刚点过，要是有什么忌口的就说。”青年看她动作迅速地交还菜单，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就一个汤吗？”
　　屈海声点头，“你点的我都能吃，没什么忌口的。”
　　青年叫了服务员，加了菜。两个人等上菜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屈海声还在想着怎么找话题，青年已经先开口了。
　　“屈小姐。”
　　屈海声看着他，见面确实和吴女士塞给她看的照片差不多，可以说是“一表人才”，尤其支着下颌的手很好看，手型修长肤色白皙。
　　青年笑了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屈海声下意识地握紧手机，十分心虚，恨不得翻出吴女士的聊天记录查一下正确答案。
　　青年倒是不介意的样子，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王，叫王杰希。”
　　屈海声心想这名字还有点洋气，而叫“王杰希”的相亲对象只是正常地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屈小姐是三院的？神经内科的？”
　　“诶，”屈海声下意识地点头，眉毛因为惊讶微微地挑起一边，“你很了解啊？”
　　说完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了解相亲对象的工作是基础礼貌，哪像她连名字也想不起来。所幸王杰希善解人意地没让她自我尴尬太久，就自然而然地回答，答案却出乎屈海声的意料。
　　“嗯，我了解是因为……屈小姐可能忘了，前几个月我找你看过病，因为失眠。”
　　“啊……”屈海声脑袋放空了一下，快速梭巡着门诊病人名字，似乎捉摸到点印象，找了个自己有把握的记忆回答，“那你……你一定没来复诊。”
　　“对。”王杰希笑了一声，“后面工作太忙了，没空去医院。”
　　屈海声眨了眨眼，“那你现在还失眠吗？”
　　“那个时候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后来忙累了倒头就睡。”
　　和大多数医生一样，屈海声记病人的方式都是看病史，因为看的人多了，随便摆个名字都能说有点熟悉。显然在这种场合讨论病情也太奇怪了点，万幸的是菜开始上来了，屈海声本着吃饭第一的原则率先提起筷子。
　　吃饭的间隙聊天也是比较正常的，屈海声常常让自己的嘴巴闲不下来，好趁着咀嚼吞咽的时间来思考对方抛来的话语。
　　“那屈小姐对我了解多少呢？”
　　这仿佛一个送命题，屈海声在咀嚼的过程中头脑飞速运转，偷偷抬眼觑了他一下，而王杰希正在低头剥蟹壳，侥幸地并没有对上视线。
　　“不好意思，”屈海声挖空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只能实话实说，“不太了解，介意和我说说吗？”
　　屈海声本身也对此类活动持敷衍的态度，暴露自己的不上心让对方觉得冒犯也无所谓了，虽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小肚鸡肠的男人，但一般吃过一顿饭也不联系了，她也不会在意对方在中介人或者她父母那边嚼什么舌根。
　　“嗯……”王杰希思索了一会儿，“屈小姐平时打游戏吗？”
　　屈海声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同时唤起了两个她死去的记忆，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对上王杰希询问的目光，自然地答道，“经常玩，不过我不玩荣耀，王队。”
　　王杰希被这声“王队”唬了一下，失笑的同时松了口气，本来他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活动，还挺紧张的，来之前被家母耳提面命地讲了人家姑娘怎么怎么优秀，瞅着这名字的时候感觉有点眼熟，翻出自己几个月前的病历，在医师签名那看到“屈海声”三个字。
　　“其实屈小姐是知道我的？”
　　屈海声挠了挠脸颊，“你说到游戏我就想起来了……毕竟是B市的，科室里有个住院医经常和我聊到，他也很喜欢玩游戏，不过我晕第一视角，就没玩过荣耀。”
　　“我本来以为……”王杰希说到一半停顿了，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你刚才是因为这个笑的吗？”
　　“嗯……主要还是想到件事。”屈海声想了想，语气随意地说了出来，“之前遇到一个相亲对象，也问了我一句‘平时打游戏吗’，我当时还想好歹有个话题可以聊了，我就说打啊，PC和掌机都玩，他问我掌机是什么，我就问他那你平时玩什么游戏。”
　　“他说，‘王者荣耀’，”屈海声不客气地笑了笑，“我就说噢我偶尔也会和同事打几盘，不过平时更喜欢角色扮演类的，ARPG、MMORPG。”
　　“然后他就说，”屈海声用栩栩如生的语气模仿了当时那个人的话，“‘你们女医生还玩游戏啊？’。”
　　屈海声绘声绘色地讲完，对面的人真情实感地发出笑声，连眼角也弯了起来，似乎真被屈海声逗得开心。屈海声没忍住吐槽的欲望，打开了话匣子，“如果他说的是‘你们医生还玩游戏啊’，我就当他没有医生也是人这个常识，但他这个说法确实让我没法回答，只好对他说，‘还有更意外的，你一定也没想到’。”
　　“‘他们男医生，也玩游戏。’”
　　屈海声没什么忌口，但她吃饭懒得很，像蟹、虾、螺这种入口前还要一番操作的食物，她很少主动去吃。因为正好是吃螃蟹的季节，王杰希就点了一盘蟹，屈海声光顾着吃其他的，压根没动这盘螃蟹，差不多吃得大半饱的时候，王杰希推过来一个装满蟹肉的酱醋碗。
　　屈海声有点不太好意思，推辞道：“你吃吧，待会儿我自个儿剥一个。”
　　王杰希倒是直接把筷子放下了，“我饱了。”说得很诚恳也不像借口，给自己倒了杯饮料，“不爱吃螃蟹吗？”
　　“也不是，就是嫌吃起来麻烦，还得擦手。”屈海声老实地说。
　　“那正好，吃这些剔好的，”王杰希喝了半杯橙汁，笑了笑，“好歹是我的劳动成果，别浪费了。”
　　“你的劳动成果当然你自己吃了，”屈海声无奈，“我哪好意思。”
　　“嗯……”王杰希稍微拧起点眉头，像是在苦恼，“别不好意思，非要说的话，我这是在讨好你。”
　　屈海声被他的直白震撼了一下，一脸被唬住的样子把小碗扯了过来，“那就谢谢王队了。”
　　王杰希笑了一声，“你也不是我队员，叫王队好像不合适。”
　　“因为叫王先生还挺奇怪的。”屈海声诚实地说。
　　“‘屈小姐’也很奇怪，”王杰希说，“屈医生？”
　　屈海声点点头，“我觉得不错。”
　　“你虽然不是我队员，但我算是你的病号。”王杰希莫名地执着，“我这就挺合适的。”
　　屈海声一直觉得这种饭局最让人苦恼的地方就是结账，要是对方请客，道义上得请回来，要是AA制，势必要加个联系方式。这两种情况对屈海声这种消极不发展后续的人都不是好选择。闲聊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注意着王杰希的玻璃杯，里面的饮料喝空了，然后没过多久就听到王杰希说了句“去一下洗手间”，内心大呼机会来了。
　　看着王杰希在拐角消失，屈海声即刻举手，“服务员，结一下帐。”
　　王杰希回到桌前的时候发现屈海声似乎很开心，翘着嘴角的温和笑脸看得他愣了一下，镇定地坐下来后随口问道：“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屈海声立刻就把笑容收了起来，摆摆手，“没有没有。”看着王杰希目光去找服务员，又忙道，“我结过帐了。”
　　经验不足的王杰希一时愣住了，显然不太清楚这样的情况怎么处理，不过他脑子转得快，下一秒就掏出手机，“我把钱转你吧。”
　　“不用了，”屈海声摇头，“我迟到了，就当赔罪了。”
　　王杰希失笑，“情有可原，没什么的。”
　　大概是王杰希顺理成章地以为她是工作意外才迟到，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睡过头了。既然晚饭吃完了，他们自然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看着屈海声轻松又轻快的表情和步伐，王杰希有点纠结犯难，但还是很自然地问出了口，“你……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屈海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看着手机，在有人和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对着王杰希疑惑地歪了歪头，“晚饭吗？很好吃啊。”
　　“我是说，”他们走出饭店门，王杰希觉得自己该说明白点，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搓了搓，一派镇定地说，“你觉得我怎么样，对我满意吗？”
　　这把屈海声给问住了，毕竟她相亲以来还没人这么问过，大部分人看到她不走心的打扮，不太客气的言辞，都知道没有戏，或者说对方也看不上。不过屈海声回想了一下这次，才恍然觉得这真是一次很平静的晚饭，聊天愉快，礼貌得体。简直万里挑一，十分难得。
　　屈海声诚实地竖起了大拇指，“很满意，王队非常的好。”
　　王杰希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拿出手机，“那，赏脸给个联系方式？”
　　他把手机稍稍往前递，低着头看她，做出讨要的态度，目光诚恳，看着屈海声欲言又止，慢吞吞地拿出她自己的手机，忍不住弯起嘴角笑着。
　　交换完联系方式，王杰希倒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愉快，“谢谢屈医生，我去把车开过来，送你回去吧。”
　　屈海声想到自己是打车过来的，车还停在医院，也就没有推辞，笑了笑，“好啊，送到医院就行。”
　　等待的时间里，屈海声百无聊赖地打开科室的群组，把住院医小张叫了出来，像个谜语人一样地发了句【想要王杰希签名吗】
　　小张根本不买账，秒回，【不要，我有五个了，而且王杰希签名懒得很，从来只签个姓】
　　屈海声吃惊，【这么懒】
　　不知道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科主任赏脸看了群组消息，冒出来加入了年轻人的话题，【王杰希是谁？明星？】
　　小张唯唯诺诺，【差不多是明星，主任你可以查一下】
　　正聊着的时候一辆车就停在屈海声面前，屈海声走下台阶，车窗摇了下来，她就把手摆在车窗沿上，微微弯腰，看着王杰希，王杰希也看她。屈海声在思索探究后笑了一下，“王队，你是第一次相亲吗？”
　　王杰希点了点头。
　　屈海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道，就是……不是每次相亲都要发展后续的，我觉得……”
　　“我知道，”王杰希偏头看她，“但这次不能发展吗？你说很满意。”
　　屈海声语塞了一下，“我其实……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王队你比我还小一岁呢，肯定也不急，都是家里催。”
　　“这样，”王杰希摸了摸下巴，认真想了想，“那我们单纯地交个朋友，有这个机会吗？”
　　屈海声觉得勉为其难，“要是这么说的话，当然可以啦，但总觉得怪尴尬的……”
　　王杰希：“就当我们是医院认识的，是不是就好多了？”
　　“说得对。”屈海声绕过去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王杰希，“不过诶……我可以和我爸妈说有苗头了吗？这样就不会给我安排相亲了。”
　　“好啊。”王杰希答应得相当爽快，“互惠互利。”
　　屈海声觑了他一眼，“王队第一次相亲完就想着骗父母了，真老辣。”
　　王杰希低笑了两声，笑声藏在喉咙里，听着有点无奈，“屈医生，你的惠利是可以应付父母，我可不是啊。”
　　屈海声沧桑的心咯噔了一下，并不打算多想，正好包里摸到了一个苹果，塞给王杰希，跳过了话题，“送你个苹果。”
　　王杰希把苹果搁在驾驶座前面，“喜欢吃苹果？”
　　“那肯定，我们最喜欢苹果了，平平安安。”
　　王杰希：“还有点迷信。”
　　“那我们最迷信了，”屈海声打趣道，“像什么草莓杨梅蓝莓，芒果火龙果，那是绝对不能吃的，连喝杯杨枝甘露，要是接下来忙得没边，绝对会被同事护士群起攻之。”
　　王杰希觉得有趣，“因为杨枝甘露里有芒果？”
　　“诶，就是这个理。”屈海声点点头。
　　“记住了。”王杰希说。
　　“记住什么了，迷信学不得。”屈海声笑他。
　　“还是得记着，以后给你送苹果，”王杰希一本正经地说，“送错了可不妙，出了事得怪我。”
　　“哪能怪你，”屈海声觉得有点耳根热，撩了撩头发，面上表现得相当自然，“他们还不是得数落我。”
　　王杰希脸皮一点也不薄，顺势就更过分地说，“他们数落你，你来数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