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阶级跨越指南》更山

6、计划

　　三日后，叶大娘子再次传唤我们一家。

　　一进里堂，看见宋鼎正端坐在右侧座上。没想到几日不见，他就成人家座上宾了。

　　主位上，叶大娘子往日戴着的帷帽今日不见踪影。富贵满面的脸庞保养得当，只有眼尾的细纹刻下岁月的痕迹。一袭黛绿暗花软烟罗对襟，绾着黑漆油光的盘龙髻，缀上几支金翠明珠，不见奢华，惟觉雅淡。

　　“白姑娘，身子可养好些了？”今日大娘子与刚来时候不同，问候人的语气都变和蔼了。

　　我侧目，对上宋鼎的眼神。

　　他正低头饮茶，杯沿上露出的一双黑眸，朝我眨了眨眼。

　　事成。

　　“谢大娘子关心，宋大夫悉心照料，民女已好上七八成。”
　　“他确实有一手。”大娘子莞尔。

　　“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想问一问你们，可愿意随我进城做事，往后不必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城中一家老小过安稳日子。”原来宋鼎说的是这个方法。

　　爹娘听到这话又惊又喜，忙问大娘子原由。
　　“大娘子自有考虑，你们只说答应不答应便是。”叶大娘子身旁的女使搭腔道。
　　“采荷，莫要这样讲话。”大娘子出声轻责，脸上却未见有不快之意。

　　宋鼎见状放下手中茶杯，起身上前。
　　“大娘子莫怪，我们都是粗鄙之人，咂闻大娘子如此关照，不免心中惊喜，一时失了分寸。不如让他们一家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齐随大娘子进城。”
　　他这是替我们答应了。

　　闻言，大娘子让身边人送我们出门。
　　回去路上，宋鼎借口要我拿药，领我去了他家。
　　“这主意，你给她出的？”一进门我就自顾自斟茶，坐在板凳上边喝边问他。
　　“你倒是不客气，斟茶都不带我这个主人家的份。”
　　我一路日晒走过去，你都坐那喝半天人家的好茶了，还好意思和我计较这两口粗茶。
　　瞧见我鄙夷的眼神，宋鼎不说话，只笑笑。

　　“牛不喝水摁不下牛头低，我不过是附和两句。”他正色道。
　　“她怕有心人用这件事做文章，就把我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用这件事博得仁爱的美名。是个好计谋的人。”我望向杯中打旋的茶叶，补充道”你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确实是‘有一手’啊。”
　　“那你现在给我敬个茶，我教你两招如何？”
　　“长得不美想得挺美。”
　　宋鼎突然俯身，凑到我面前，低声道”这副皮囊，入不了你法眼？”

　　两弯黛眉剑指远山，鼻若悬胆，似山脊起伏，山下两汪清泉相间，中有倒影，纳山之万象，无漾无波，无悲无喜，自清自濯，千年万年。

　　我伸手描摹他的眉眼，转滑落至脸颊，拍了拍，”太自信了，叔叔。”
　　宋鼎晒然一笑，”看来美男计对你不管用。”

　　杯中茶已凉，往地上一泼，复提壶续满
　　“财帛动人心，在城中虽有叶家接济，真要做些什么事，还得弄些真金白银。”我给他抛出了问题。
　　“头脑和学识就是最好的财富。钱尚且不算问题，但商贾之流，如何再往上走，恐怕要费心思。”他把问题抛回给我。
　　温润的茶水浸在指尖，干燥的木桌被湿润，一个“仕”字赫然浮现。
　　另一只大手紧随其后，“文武”二字被置于上方。

　　“两兄弟都是好苗子，白白在这里浪费了才能不值当。大姐姐泼辣中不失柔软，精明里藏着圆润，是个能干的人，应该在经商上发挥她的特性。”我望向宋鼎。
　　“你与他们相处了几天，比我这个相处几年的人看起来更了解他们。”他正打包草药。
　　“你们几个孩子现在还无名无号，我自作主张拟了几个，进了城让别人有个名字可唤。”说着，将药和一张纸递给我。
　　云川，时鸣，凌沧，都是用简体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跟田里被狗踩过的稻子一样。

　　三个名字？我不禁疑惑。
　　“你的名字还是留给你自己取吧。”
　　我心中了然，把纸收好，朝他点个头，出门去。

　　白云盖濡水，流彩入渑川。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宋鼎取的几个名字不像是平常人家孩子会用的，个个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寓意至深。

　　回到家中，爹娘正清点包袱，这个突如其来的恩典，让他们喜笑颜开。两个哥哥不出一声，默默在一旁帮忙，唯有大姐姐不见踪影。
　　来到厨房，她正躲在暗处慌张地擦去泪珠，假装在收拾碗盆。
　　我知她那天其实看到我被欺辱推下水，心中对我有愧，便默不作声，和她一同收拾，等她开这个口。

　　“小五，药拿回来了吗，我帮你熬了吧。”大姐姐的声音还带着颤抖。我将进来时顺手放在石板上的药拿给她，转过身把药罐装满水。再回身时，只见她展开油纸，对着药材落泪。

　　油纸被揉皱，在两个人胸膛之间挤压。大姐姐猛地揽过我的肩，哽咽”对不起小五，你出世时我没能找到稳婆，让你一出生就落了病。你落水那日，我是，我是看见了的，我看见他们对你，对你——我走不动道，我只能看着他们推你下水，是我无用——”
　　泪水沾湿我的肩膀，我拍拍她的背，咯手的触感让我对这个家里最大的孩子有种心酸感。
　　“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
　　那究竟是谁错了？
　　唯有深吸一口气，带着隐晦，再沉重而缓慢地叹出，感慨一句：命运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