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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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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颜笙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四年前的那个夏天。
颜笙甚至只知道那个男人姓沈,其他的一无所知。
母亲十万火急的让她回家,她见到的就是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父亲和客厅里贴着的红艳艳的“囍”字。
“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爸的身体好多了吗?”颜笙坐在父亲颜向明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枯黄的双手只剩下了骨头的重量,粗糙的掌心,仿佛经历了一生的沧桑。
“年初开始身体就恶化了,医生说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动手术要十万块……我们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杨玲莉神情悲伤,眼泪止不住流下。
“所以,所以,你大姑的一个朋友给我们出了个主意,她说她认识一个姓唐的先生,唐先生说他有个朋友,想找个妻子……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对方年轻,读过大学……沈先生是个私营企业家,他年纪也不大,还不到四十岁……你大姑私下里联系了沈先生,他见了你的照片,说愿意和你……他会负责你爸所以的医疗费……”
颜笙震惊于刚刚听到的消息……她的母亲,这就是想把她嫁了?换父亲的健康?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有钱企业家?
“……妈,你是说,拿我去换十万块钱?”
“不是不是,是只有这样才能救你爸啊!笙笙……”杨玲莉近乎哀求的望着女儿,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推给一个小她不到十岁的男人,可是,她更不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样离去……
“妈,妈……我不要……”颜笙倔强的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她不要,她才二十岁,她才刚刚大二,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还有自己的梦想,她不要就这样断送自己的一生!
“妈,十万块是吗?我去借,去筹款,我去社会上求助……但是,妈,不要为了十万块把我嫁给……不认识的老头子……”
“别逼她,让笙笙回学校,回去好好读书!”父亲抓着她的手,努力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他的声音破碎低哑,母亲直接选择了忽视。
“你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笙笙你也是。”杨玲莉拿起毛巾替颜向明擦背,颜笙默默望着他们,最终两眼通红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二十岁的她,以为母亲不会太狠心地强迫她,何况,父亲也表示尊重她的。可是直到第二天,她发现自己被关在家里,没有办法出去时,她才知道母亲的决定是多么坚定。
母亲是决定了牺牲她去救换十万块钱、去救父亲的。
两种不同的说法,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结果。她高估了她们母女之间的情谊,也低估了母亲对于救父亲的执着。
杨玲莉隔着门对她说的话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却十分冰冷。
“我这辈子生你出来,把你养大,从来不奢求什么,但是这次,我一定要救你爸,无论是什么样的办法我一定要尝试。笙笙,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让你知道,是因为之前一直不想让你担心,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但是,再拖下去,你就没有爸爸了,笙笙,为了你爸爸,你就委屈这一次吧。”
委屈一次?
这一次就是一生啊!
哭哑的嗓子却一句话也没有能说出。
最终她还是逃了,在颜慕的帮助下,拖着行李,回到了G市。她把所有的眼泪往肚子里吞,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颜笙,你只能靠自己了。
她把所有的精力全投入到学习里,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敢想。颜慕打电话告诉她,父亲的身体有了一些起色,医生说,这是一个医学奇迹,没有动手术居然就能逐渐康复。
她一边听电话一边做题,心底一直在感谢老天,幸好父亲没事、父亲没事。
寒假她留在G市打工,没有回家过年,她要赚学费生活费。还有努力学习,拿奖学金,跟老师做实验,做“挑战杯”的项目,提前为毕业论文做准备。
可是,新学期开学,品学兼优的她,却没有能通过去香港交流学习的申请,而同宿舍的另外一个女生还有一个家里有权有势的男生,轻易的就通过了。她不平,想去找学院领导问问究竟为什么。可是在办公室前却听见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1班的那个叫颜笙的女生成绩不错啊,每门功课都是优秀,为什么通过的却是另外的两个人?”
“你不知道吗?通过的那个男生,他家里有人是在省教育厅做事的,当然会优先考虑他。还有那个女生,长得极漂亮,身材又好,学院的面子工程都靠她,而且她家里给学院捐了一大笔钱来建设实验室,这次交流当然也不能少了她。这个是团委书记决定的,你可别说出去……至于你说的那个颜笙,除了学习好,一无是处……”
“哎,那这样是怎么对外公布的啊?不会引起学生的质疑?”
“那有什么,学院会对外公布说,这是综合考虑的结果,包括形象,语言,成绩,参加的课外活动……这样的话,就很少会有人想到背后的猫腻了啊!”
颜笙没有踏进学院办公室的大门,就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开。踉跄着走下楼梯,她痛恨学院的弄虚作假,也痛恨不公,可是,更加痛恨自己的无权无势。
要是自己背后也有靠山,何须如此?
如果答应嫁给那个人,如果。
回到宿舍,她伏在洗手池上吐,她觉得这个世界真脏,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脏。
可是,那一段时间,她没有办法纠正自己愤恨的想法。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母亲流着泪指责她自私,看见父亲虚弱的躺在床上。然后场景一换,她又看见自己披着婚纱,和一个看不清面目,但是身体肥胖臃肿的男人步入礼堂,红色的地毯,电视里常出现的旋律,母亲的笑脸上,带着无奈和欣慰,自己申请的交流学习顺利通过……
挣扎了两个月,她终于觉得,若真要她嫁,那她就嫁吧,如果真的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换来一家人的幸福平安,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于是打电话回家。
母亲居然温柔和气的跟她说话,说父亲好转的病情,说家里一切都好,说让她放假的时候回家,就是没有说那个她未曾蒙面却让她们母女两失和的男人。
她小心的问起,母亲沉默了许久,然后竟然向她道歉。母女两在电话里哭,第一次剖析自己换来彼此的原谅,冷战了大半年的颜笙终于和母亲和解。最后母亲才说起了那个男人,说是当他听说女方拒绝之后,还是送来了十万块钱,但没有说婚约的事情,听说年初的时候已经结婚了。
不知是该称为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整整哭了一个下午。过去了,噩梦都过去了。
上帝还是睁着眼睛的,父亲没有因为她的不肯牺牲而病重,母亲也原谅了她。一切都好了,她终于可以仰着头,高傲的活下去。
做过的梦,明明应该是极容易忘记的,可是,下午在电影院做的梦,在夜里居然再次跑进她的梦里,横冲直闯,嚣张跋扈。因为稽容止,她所有劣性全部被引导出来,自私,虚伪,拜金,贪慕虚荣。她像被困在黑暗里,找不到出路,她尖叫的喊着,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打回原形的!都是因为你,是你的错!你明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的……
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那年的事情,她依然活在自己营造的美好幻想里,做自己城堡里的公主,嚣张跋扈,自以为是。
可是,那一年是个分水岭,二十岁的她,终于一夜被迫长大,看清这个世界的无奈,还有自己的世界里的无能为力。
第二天醒来,精神极差,她顶着两只国宝眼,被田可可嘲笑,想男朋友想到失眠了?
她无意理会田可可的调侃,刷牙洗脸,然后开始在宿舍整理数据,即使世界天翻地覆,生活还在继续。
反正,她也只是回归了以前的日子罢了。看文献,实验,写文章,以此为循环,直到毕业,找一个不好不坏的工作,最后会嫁给一个相貌普通但是可能很会照顾人的技术工作者,两人会相敬如宾,慢慢和地球一起变老。
没有什么不好。
“颜笙,你明天几点的火车?还是和稽先生一起坐飞机回去?”田可可一边涂防晒一边问。
颜笙正在打字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的速度。
“下午三点。”
“对了,林教授昨天让我叫你今天去所里的时候去找他一下。”
林教授?颜笙想不起自己和这个所里的一把手能有什么交集,不过,刚刚来的时候,还是他抽空教自己的,确实应该去道一下别。
“嗯,我知道了。”简单收拾了东西,颜笙关上电脑,和田可可一起出门。
又是新的一天。
颜笙,你要向前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稽容止而已,既然注定是不能相守的人,早早的分开也好。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努力做好周向阳的项目,还有一篇论文没有修改好,颜慕的学费还差最后一年的没有交,必须在他正式毕业前想办法,做兼职挣钱,之前断掉的家教,要重新找过新的……颜笙,你没有时间去奢侈的多愁善感,也没有这样的权利。
颜笙跟在田可可后面,早上7点半,阳光灿烂。
她握紧双手,再慢慢松开,深呼吸,这样能让郁闷的心口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