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埋骨雪》咔咔的帽子

7、明天

　　两天又过去了，外面不安全，盛乘不敢带着盛艺出去。他给她喂了些退烧药，然后就是没日没夜地守着。盛艺一天比一天瘦弱，她强迫自己清醒着，总是盯着天花板或者自己的日记本，逐渐不再吃东西。

　　第三天，盛乘发现妹妹黝黑的双瞳变成了灰白色，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身体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了原地。他看见小姑娘的头转向了自己。要不就这样吧，和盛艺一起，死在这个小破出租屋里。

　　“哥哥，我看不清了。”盛艺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像，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不是……很丑？”

　　盛乘终于回过神，在床边蹲下，把盛艺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不会，小艺一直很好看。”

　　好几天没有说过话，盛艺的嗓音透着生疏。

　　“我想——戴着我的红围巾。”她摸索着，从身旁摸出一个挂坠小熊，“哥哥，我把贝迪送给你，你不要弄丢了。还有我的日记……”

　　“够了，不要再说了。”盛乘不敢往下听。

　　“你要听。”盛艺难得像孩子一样固执，“我不要变成那种怪物。我想死。”

　　我想死。

　　盛乘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寸寸结着冰，心脏像破了个口子，漏着风，让他说不出话。他感到胃部在抽痛。

　　小姑娘努力睁着已经没有焦点的眼睛，执拗地看着盛乘，瞳仁里却再映不出她亲爱的哥哥的影子。盛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盛艺是这样想的。他咬紧了牙，抱紧盛艺。他听见自己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着。

　　“哥哥你要快一点，我很怕疼。妈妈走了，我也要走了，哥哥要好好活下去。我好爱你。”盛艺扭头亲了一口盛乘的脸，然后有些害羞地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雪。盛乘在她脸上仿佛又看到了母亲还在时那单纯的神情。

　　盛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水果刀亲手插进妹妹的心脏的，他只觉得冷。眼泪滴在水泥地板上留下一个湿润的圆。盛乘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牙齿不停地打颤。胃好痛。他想着，转头盯着盛艺的尸体，然后不动了。

　　临近傍晚，盛乘踉跄着起身去浴室擦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从盛艺的怀里抽出日记本。血把小姑娘的衣服染成了铁锈色，在红色的围巾上却不明显。她的脸上凝固着一个僵硬的笑，似乎是想要安慰盛乘，她一点也不痛。

　　『身体越来越弱，今天在煮饭的时候还晕倒了，我很害怕。哥哥好像也在害怕什么，整天盯着手机里的新闻。好多人病了，我好像也病了。不能帮哥哥做家务，不知道他会不会很累。雪下得好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了。哥哥今天带我去堆了雪人，雪人很可爱。他还给我拍了张照片，我想和他一起拍照，可惜我们只有两个人。』

　　『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好多人都回来了。哥哥说今天晚上吃火锅，我已经闻到了骨头汤的香味，好期待！自从妈妈走后，我们就很少有时间待在一起，他总是很忙，是我拖累了他。』

　　『哥哥出去了，外面有怪物吃人，我只能祈祷。他不知道，那个咬人的是张叔叔，之前因为生病住院了。我也生病了，也许，我也会变成那种怪物。哥哥总是想瞒着我，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我们谁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我发烧了，他喂我吃了退烧药，但我知道没有用。昨天，我失去了部分痛觉，明明磕破了手，但是一点也不痛。脸上——也没有血色，和那些怪物一样。』

　　『只有趁哥哥睡着之后才写日记，我怕他发现。但是没关系，很快就不用烦恼了，我好像快死了。今天视线模糊了，我看不清他。接下来也没法写日记了。』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盛乘看见了一行有些歪斜的字：哥哥要勇敢活下去。

　　盛乘长久地摩挲着日记本的外壳，如同枯井般的眼瞳蓦然闪现出一丝生气，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支撑下去的动力，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有了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

　　身体似乎有了力气，盛乘珍重地把日记本抱在怀里，俯身在盛艺额上印下一个吻，他喃喃着，如同一个庄严郑重的承诺：“我会活下去，比那些怪物更久，直到身体难以负荷为止……然后，再去找你。”

　　盛乘黑沉沉的眼瞳凝视着渐黑的天幕，心下坚定。在天明之前，他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