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祷告》尔尓

2、冤家

　　第二天中午，沈翘梧约了许川在公司对面的gaga吃午饭。

　　“所以，内推的两千块钱你拿到了吗？”沈翘梧一边卷意面一边问。
　　许川努力咀嚼着，过了五秒钟终于咽下去了。“拿到了啊，嘿嘿。你一签offer，钱就发下来了。”
　　“那一顿gaga可不够，请海岸城里的那个花椒鸡火锅吧，那家人均500。”
　　许川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奖金总共才两千！”
　　沈翘梧笑着对他不依不饶：“就仗着你比我早毕业一年！我这明明是实习的return offer，被你钻了空子。”

　　许川说不过她，只好转移话题问她工作怎么样。

　　“开会全程被中年男人挑ppt排版的刺也就罢了。你知道有一个男的有多过分吗，我这边会都已经开始了，他直接走进来，还穿过整个会议室坐到最里面。然后，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我目瞪口呆好吗？”

　　许川正埋头专注地切鸡胸肉：“姓啥你知道吗，我看我认不认识。”
　　“好像叫……Oliver？”
　　“啊，Oliver Fu，扶景和。他是名人啊，咱们的校友。”

　　“真的假的？”沈翘梧眼睛圆圆地看向许川。

　　“他是机械工程专业流体方向的。博士。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产品总监哦！负责的也是明星产品啊，咱们那个GenieCycle，不是国内首个同类产品嘛。”许川如数家珍。

　　“你了解这么清楚，没少研究人家啊。”沈翘梧笑着揶揄他。
　　“我也是不得已，我虚线向他汇报，开完会总被他带去吃饭。”许川做痛心疾首状。
　　沈翘梧闻言打起了精神：“你这么一说，我也虚线向他汇报，毕竟负责他的产线。他好对付吗？”

　　“他？呵。”许川阴恻恻地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哈？那就是超级难对付啊！”沈翘梧握紧了手里的刀，“所以你当初怂恿我回来，就是眼睁睁看着我跳坑是不是！”

　　午餐在许川的抱头鼠窜中愉快地结束了。

　　***

　　只可惜怕啥来啥，午休结束，沈翘梧刚打开电脑，扶景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韩国催CardioPulse报告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为什么发邮件要抄上营销的人呢？”

　　连句开场白都没有。

　　这生硬质问的语气，和会上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沈翘梧当场吓得愣住了，又反应了一下，不对啊，她会上明明就说了，这个人怎么倒打一耙？！

　　沈翘梧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扶总，昨天双周例会我已经提醒过了，当时项目经理牛工的答复是没有人力支持。我发邮件催材料，周知给营销同事，也正常吧？”

　　这次轮到扶景和愣了一下。双周例会屁用没有，他赏脸去就不错了，当然没工夫听。但也感觉得出来，法规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伶牙俐齿，脑子够用又懂得察言观色，没想到现在都敢直接在电话里反驳产品总监了……有意思。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直接电话我，我们内部解决，结论传递给营销，中间过程不需要抄他们，好吗？这次邮件我就先回了。”到最后这一句，扶景和的语气又突然温和了下来，沈翘梧被这个人变脸的速度吓得一惊一乍，心里不情不愿，但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再不挂电话，后面指不定又有什么幺蛾子。

　　这边扶景和的电话刚挂下，营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沈翘梧深吸一口气：“Derek总您好。”
　　“Vivien，Oliver的邮件我收到了。等下开会当面对质吧，你一起参会。”

　　沈翘梧懒得挣扎，从善如流地应下了。卓康的修罗场终于还是来了。她心想。

　　***

　　半个钟后，沈翘梧跟在乔安后面灰溜溜地进了会议室，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乔安一进去就鞠躬问好，沈翘梧还没见过这个阵仗，也在旁边跟着弯腰。
　　“孙博，这是我们组新来的应届生Vivien，以后体外循环条线的全球注册都在她这里。”
　　孙博人很和气，一边说感谢注册同事在工作上的支持，一边让她们找地方坐。

　　沈翘梧坐下后打开笔记本就开始在公司系统搜里姓孙的。不一会儿就找到了，Richard Sun，生命支持事业部总经理，扶景和的直属上司。

　　旁边Derek早到了，正和孙博搭话，阴阳怪气地讽刺扶景和对项目不上心：“会议邀请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可能不来了吧？标要丢了，产品总监反倒不着急哈。”
　　孙博也不反驳，就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开始吧。

　　沈翘梧起身去关门。她手握在门把手上，正要推门合上，一股反作用力却突如其来把门打了回来，门把手正撞在她的胯骨上。

　　“谁说我不来的？”

　　沈翘梧疼得龇牙咧嘴，摁着胯骨抬头看，嗬，这不是扶景和扶大总监吗。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被低头的扶景和逮了个正着。

　　讨论总体来讲很不顺利。

　　Derek坚称韩国市场有旗舰作用，东北亚是发达国家、高端市场，“打通之后就是在东南亚低端市场的活招牌了啊！”
　　扶景和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东北亚是以欧美产品为主，根本卖不出去几台。还扯东南亚呢，东南亚连能做ECMO的医院都没几家，招牌给谁看去？
　　Derek转换攻击方向，强调这次招标的医院全国排名前五，“如果因为注册问题丢标，我们以后就信誉全无了，在韩国的市场也不用打开了。”
　　扶景和丝毫不留情面：“你们参与SNUH这个标谁同意了？我们前期同意配合了吗？先斩后奏，现在来要资源了。如果要我给意见，最开始我就不会同意参与竞标！”

　　“注册同事说了，这次交一部分材料就可以，人力可以承受的，对吧Vivien？”Derek话锋一转突然把问题抛给了注册。

　　还能这么曲解的？注册说的是要协调资源，啥时候说可以承受了？

　　沈翘梧正要反驳，但扶景和没给她机会：“你不要把法规同事扯进来，现在说的是你的前期需求问题。你没有销售预测justify你的需求，法规有什么义务给你干活？”

　　“啪”的一声，Derek把本子重重砸在了桌子上：“一线同事好不容易打开的商机，你就这么不配合吗？！”

　　扶景和上半身前倾，就要和Derek顶上了：“你管这叫商机？！”
　　孙博赶忙拦了他一把：“小和，小和。你不要这么激动，大家都是讨论问题。”
　　扶景和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孙博接着说：“这样吧，我们营销同事，先把前期调研的数据拿过来，我们重新评估一下注册的必要性。如果有必要，也要看什么时候启动，是不是现在就要马上投入资源。”

　　孙博发话，Derek再不忿也只能认下来了。会议室里的人各自都是满怀的心思，只沈翘梧一心发愁会议纪要该怎么写才能两头不得罪。

　　走出会议室，扶景和转眼便换了副面孔，极殷勤地跑上前给乔安摁电梯。乔安瞟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进了电梯。

　　“乔工，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对我变冷淡了？”扶景和满脸写着委屈。
　　“哦，没有没有。”嗯，的确是很冷淡。
　　“最近都不好干啊。”扶景和垂头丧气。
　　“嗯……听说呼吸机要空降一个产品总监？”
　　“连你都听说了？唉……我现在是要被架空了啊。”扶景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堪称表演艺术家。
　　“你也别太难过，孙博还是爱你的。”乔安勉为其难地安慰了一句。

　　17楼到了，扶景和对着乔安一言难尽地笑了笑，走出了电梯。

　　电梯门刚合上，乔安的白眼便再也掩饰不住了，“这个人真是……你之后要多加小心他，他没安好心。”
　　沈翘梧边听边点头。
　　“你看今天，他是产品总监啊，项目保留还是取消，他一句话的事儿。结果人家不直接拒绝，非要拐弯抹角地让营销自己知难而退，还要把我们扯进来。总之，”乔安认真地叮嘱道，“他很难对付，会议纪要发之前先给我看。”

　　***

　　晚上八点，卓康大厦灯火通明。

　　沈翘梧正坐在电脑前揪头发，电话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FU JINGHE。

　　“啊……！”沈翘梧直接后仰瘫在了办公椅上。

　　扶景和是来问她新产品GenieCycle的注册规划的。出乎意料地，扶景和竟然好脾气地举着电话客套了两句。他赞叹地问候沈翘梧这么晚还在工作，沈翘梧笑说都是自己活该的，“您不是这么晚也没走”，然后利落地发了ppt过去。扶景和盛赞她干活利索，沈翘梧甜笑着答说“那您没别的事儿我挂了”，惊呆了坐在旁边陪着加班的实习生。

　　扶景和当然不是白白来要ppt的。传闻呼吸机条线的新产品总监即将上任，整条生命支持产线要借这个机会一起向营销系统的副总裁述职。

　　沈翘梧被扶景和押着改了好几版的ppt，但这实在不能怪她本人的业务能力。沈翘梧好歹是藤校毕业，虽说算术能力一般，但做presentation的技能相当能打。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扶总的注册规划是变了又变，明明邮件里都确认好了，又要大半夜发条微信过来说自己想法变了。折腾到最后，沈翘梧已经没了脾气，全凭扶景和做主了。

　　不过此次述职的重要程度确实可见一斑。扶景和这边改来改去还算是小打小闹，胡经理和乔安那边才真真称得上是鸡飞狗跳。

　　胡经理虽然对工作要求高，但平日里大体来讲是个蛮和气的人。乔安是在卓康待了十多年的老油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沈翘梧是万万没想到乔工能因为一个述职的ppt被胡经理站在旁边训半个钟，还是当着他们所有小辈的面儿。

　　“我上次不是画过思维导图了吗，你这页写的和我们之前讨论的思路完全背道而驰啊。”
　　“你写这些，要么太宽泛，要么太细节，老板们不会有耐心慢慢合计的。”
　　“你看你这页，这个逻辑我都看不懂。乔工啊，你要上点心啊。”

　　沈翘梧听着背后的主战场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暗暗祈祷以后千万不要轮到自己给胡经理做ppt。

　　***

　　述职的时间安排在了周五的早上八点半，B3402会议室，据说是有营销同事从美国远程接入，要配合对方的时差。

　　沈翘梧此前从没去过公司大厦顶楼，一路乖巧地跟在领导们身后，负责呼吸机的同事袁夏和她并排走在一起。

　　“Hazel姐，你的ppt改了多少版呀？”沈翘梧想找个话题，因此悄悄问袁夏。

　　“我就改了三版耶。”袁夏只比沈翘梧大一岁，却稳重许多，面对众多债主们不卑不亢，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沈翘梧感到十分叹服，但仍不忘骂扶景和：“要不是扶景和这个冤家不停地给我找活儿干，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果然，女孩子们的社交靠吐槽，袁夏当即便笑了出来：“他这么难搞吗？他之前一直叫我Hazel老师，我还感觉他挺客气的呢。”

　　沈翘梧郁闷得五官都纠缠到了一起：“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正说着，电梯停在了31楼，众人下电梯后拐了个弯，又去乘另一架专供顶楼的小电梯，这才到了34楼。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360度的全景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大厦脚下的海岸城商圈、稍远一点的高尔夫球俱乐部、几公里外的海岸线和跨海大桥、以及更远处对岸的山峰，令常驻3楼的沈翘梧终于有了一丝在世界顶尖公司工作的实质感。

　　沈翘梧他们是最先到的，进了会议室，胡经理还在翻来覆去地看他的ppt。这种场合轮不到经理以下的级别汇报，沈翘梧和乔安、袁夏乖乖坐在会议室外沿。

　　十几分钟后，各个部门的同事都陆续到齐了，只有本次的汇报对象副总裁本人还没到。沈翘梧借机观察着座位的排布。主位是给副总裁留着的，孙博坐在了主位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和扶景和中间还隔了一位男同事。沈翘梧琢磨着，这多半就是新上任的呼吸机产品总监了，刚才听袁夏说，好像叫“楚江年”。她定睛打量了一番，只见此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穿着双排扣西装不苟言笑地端坐着，颇有些总裁文男主的气质。

　　就在沈翘梧神思遨游的时候，正牌副总裁大踏步走进了会议室，潇洒地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了，也没顾忌满会议室的人，径直地对着楚江年道：“老楚，这次没被逮进去，不容易啊！下次可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