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趁人之危(三) ...
-
趁人之危(三)
船家依言停了桨,船只前行放缓,在水路里斜走要靠岸。
船夫口中念叨:“唉,真是搞不懂如今的年轻人。”
苏幼婉急促促的追上,上气不接下气:“官人,官人……”
唐铉也又往船边走了走,走到没了路,估算着船只距岸的距离,想要跳上岸去。
苏幼婉却已经等不得了,不管不顾的跨岸就往船上跳。
她一扑过来,唐铉当即惊了一下。
船只离岸还有半丈多,此举不得当,有落水的风险。
他双臂展开忙去接人,脚下船板动荡摇摆间,抱了佳人满怀。
苏幼婉气还未匀,弱弱的一句:“官人,你别走了……”
唐铉一天下来所受动荡而荒凉的心情,忽也像嗅了阵迎露新开的花香,沁入一片香泽。
一面暖意重重,一面如被船桨划破的河面,涟漪激荡不止。
几乎是本能的,他将人搂紧了,掌心从她的发尾,寸寸向上抚上后脑:“好,我不走了。”
小舟左右滑动荡摆,随时有倾覆的风险,唐铉怀中拥着娇弱的小娘子,也是有点心惊的,怕一个不慎,害她落了水。
单手揽紧苏幼婉的腰肢,手撑在船篷上,再有另一头的船夫辅助,才逐渐在船上稳定下来。
他低头看臂弯与胸怀之间,触手绵软的人,埋头在他身前,只露个毛茸茸的头顶。
这么缩起来看,实在是小小一只,船只晃荡下,人都站歪了,也没动,倒很信任他。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一些,馨香就似被手指碾压过后的花瓣,四溢出来,盈满鼻腔,让他也被熏陶的有点恍惚。
不需要用多少力道,把人向上提了提,令她可以站稳。手没有松开,还是揽着,怕她会摔倒,想说她两句。
跳船的举动太大胆了,万一他没能及时接住她,落了水,或是伤着了怎么办?
想让他别走,只需要站在对岸露一句话就好,没必要冒着这样的风险挽留,难道还怕他会拒绝?
“婉娘,往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责备的话起个头,意思就转了个大弯,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算了。
何况苏幼婉的手这时擦过他的腰侧,勾住了他的腰,左手腕握右手腕,圈住他,弱声闷头道:“别走。”
说话间身子又往他身前贴了贴,脑袋也蹭着他的衣襟又拱下去一点,好像话是挽留的,人还羞于抬脸见他。
她一定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纯粹的为了留住他,但这样的贴近的举动,对某处曼妙的起伏的感知,异常鲜明。
唐铉的头皮也有些发麻了。他把撑船篷稳身子的手收回,半天放在她的后脑勺,揉着她细软的发丝,慢抚两下,才道:“好,不走了,答应你。”
抚着发现,掌下的人好似有点发抖,上身往后稍退些许,向下去看:“怎么了?刚才伤着哪里了?”
手顺着苏幼婉的肩膀,粗略的捏着摸下去,先检查了她的手臂,没发现有什么伤处。
看她拱在他身前摇头,还是抖。
情况不对。
唐铉把苏幼婉的小脸从怀中拨上来,果见她脸颊飞红,睫毛湿漉漉的,是哭了。
唐铉有些惊讶,这么舍不得他?
那又为何,方才执意放他走?
唐铉面对梨花带雨的苏幼婉,也有些无措了。
他不知该如何照顾落泪的女孩子,他好像缺少了一些这方面的经验,手忙脚乱的抬手一颗颗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这么大的女孩子,脸颊还很细嫩,刚出锅的嫩水豆腐一样,指节碰上去时,仿佛多用一点力气,就会碰碎掉,需得万分的小心翼翼。
知情识趣的船夫知道这一趟是走不了了,已把船停靠在了岸边。
唐铉也怕惊扰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娘子,轻声道了声谢,弯腰屈指把苏幼婉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抹去:“好了,我不走,我们不哭了啊。”
说罢托着她腋下,把她抱着放下船,自己后脚跟上。
再看一眼她,这股委屈可把她憋坏了,小脸到鼻尖都是通红的,唇瓣在河水反射的光影下,也异常嫣红。
唐铉牵过苏幼婉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她像个孩子似的被他领着,也不说话,就咬唇半低着头。
他只能主动询问:“婉娘,现在我是跟你走的,你可想好了,要带我去哪儿吗?”
苏幼婉这才抬头,顶着湿漉漉的黑眼珠道:“我……我带官人回家。”
苏宅里。
苏氏正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自己的冤情、侄女苏幼婉的忤逆,还有她做出的那些不检点的事迹。
苏康外出贩鱼,摸黑到家,劳顿疲累,别人过来搭话,他听在耳朵里,都得先反应一阵,才能明白对方是说了什么。
今儿一踏进自家院里,苏氏就连珠炮似的话又密又急。
他往前走着,先回屋去了腥污的外衫,又去厨房找饭,苏氏围绕着他,叽里呱啦的不停。
到他端了饭羹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木讷的瞧着脚上湿漉的草鞋,犹沾着几片烛光下折反银光的鱼鳞,磨损厉害的地方,抬抬脚趾,可顶开断了的草茎,从破洞处探到面上来,苏氏的话锋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除她这个聒噪的,院里静悄悄的。
婉娘往日也静,清理鱼货或是在屋内做刺绣,也没个声儿,但他这个叔父回来,无论做什么,一定先放下,要出来迎他的,今天却没有。
方想问一句婉娘去哪了,就听妻子落下一句重磅:“你那乖侄女,这会儿同野家私奔,该是已经乘船出了咱渔村了。”
苏康木然发问:“私奔?”
苏康反应不大,还照常抬碗喝了口粥。
妻子的指判出乎意料的严重,他也没惊讶,“你是说,婉娘这时候了,还没回家?”
“我是说,”苏氏夺了丈夫的饭碗,反手搁放在灶台上,几乎是撂下的,碗里头的羹汤震洒出几滴,“还有心情吃饭?侄女跟人跑了,你还吃的下?”
“你的乖乖侄女,四年前就联络上了外头的男人,你我蒙在鼓里,还不知天响的给人家做主牵线搭姻缘呢,谁知道啊,人早有自己的主意,可把咱俩耍的团团转。”
苏康被夺了碗,双手空空,空手就都盖在膝头。
他望着对面单手叉腰、俯身以指尖戳着灶台面说话的妻子:“外头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码头来往贩些小玩意的乌篷船也有一些,婉娘与他们有些接触,也正常,你不要太敏感了。”
苏氏抽了口气:“成,跟你说了半天,在你眼里,就都是我太敏感。”
看妻子是真动了气,苏康也知自己是说错话了。
婉娘这么晚不回家,妻子担心,不是常理?这怎么能算是敏感?
撑膝起身,去握住妻子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两掌之间,揉搓着哄:“别生气,我嘴笨,累傻了瞎胡说,你别往心里去,吃饭了没有?先吃饭,我出去寻寻婉娘。”
说了拍一下她的手,作为话语的结束,就要往厨房外在走。
苏氏跺脚,在他后头气道:“我说你侄女跟人私奔了,跑了,这会儿坐船早该出村了,你上哪寻去!你知道哪个方向吗?”
苏康刚走到厨房门口,妻子的话还在后头响着,尾音还没消,便见侄女带着个头顶白纱布的年轻郎君,一齐入了院。
“叔父,我……我们回来了。”苏幼婉懦懦的唤了声,心里没底,还是有点怕。
叔父脾气好,每日闷头干活,闲事几乎不闻不问不管,对着她这个侄女,话也少的可怜,除却问些日常所缺,再在叔母刁难时,偶尔援助一两句,也没有其他了。
偏是这样的人,既觉亲切,又自带威严。
唐铉侧身半步,胳膊贴上苏幼婉的,手在下面牵住她,先抚她一句:“别怕。”
再抬头迎上苏康还不太明朗的目光:“叔父,如蒙您允许,晚辈想要在贵宅叨扰些时日。”
苏康还停在厨房门下,昏暗处见着侄女与陌生郎君的手牵在一起,开了几次口,也没出个声儿,半天才问:“……什么?”
一盏茶后,在苏氏的重新梳理下,苏康理明白了事件大概的始末。
这回不是累的,是真被这件事震的呆住了。
坐在厢房迎门的板凳上,他望得见院心侄女与白面郎君并排站着,手还是牵着的。
他招手:“进来。”
苏康脸冲着苏幼婉,张口想说点什么,上下嘴唇阖动了一下,又闭上了,没说。
脸又转去唐铉,问:“多大了?家里是做何营生的?和婉娘的事,家里可知道?可同意?你头顶……那伤,怎么弄的?”
苏氏立在他身旁,掐了一把他的胳膊,声音压低了:“你又问什么?还真打算把婉娘给了他?”
苏康道:“你别急,先打听清楚,再做定论也不迟。”
苏氏撇开脸:“总之我是不同意,别说他是这番瞧着就没出息的样子,就是什么大地主家的少东家,谷仓吃不见底,年年不愁没余粮,那也是外头的,你要把你的宝贝侄女远嫁?舍得?”
苏康倒没想到这个层面,只觉若婉娘真看中了这个郎君,询问他家里还过得去,就放两个孩子一块生活,简简单单的事,怎又平添了这许多款项,扯到舍不舍得远嫁上了。
苏康的问题,唐铉因受伤失忆,大半答不上来。
他的实情,如实告知了苏康,“叔父,晚辈忆不起本家,没有本家做靠,暂给不了婉娘这方面的安全感,能不能寻回亲人是后话,但到底也还算手脚健全,还能劳作,凭自身打拼,想必也可以给婉娘想要的生活。”
说着话,唐铉五指略收,紧了紧掌中婉娘的手,侧目向下看她,想着这是给她的承诺,也该向着她说。
打动不了叔父叔母的话,苏幼婉听了却很意动,心头一跳,仰脸向唐铉望去。
苏康还没说话,苏氏在旁先笑了起来,嘲讽道:“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呀?一无所有,空口白牙的只有二两轻的承诺,也就婉娘这个心上没开窍的信你,可别糊弄到我们这些多活你十来年的人头上来,不灵的。”
苏康上下的瞧了瞧唐铉,看他一身狼狈,又听他一无所有,以过来人得眼光来看,也觉得不甚靠得住。
苏康道:“婉娘,你……是非他不可了?你还年轻,再看看,再挑挑,也不必太着急把自己安排出去,你叔母还舍不得你走太远,不然,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