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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四
      1973年5月16日 格林威治时间清晨7时35分伦敦希斯罗机场候机大厅

      一个纺织机械旅行推销员模样的人拎起自己的行李箱,打算去饮料供应处为自己买一杯加柠檬的茶。伦敦的春天,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在机场菱形巨窗下投成了一片金纱。
      吧台里面坐着一个穿机场工作制服的女服务生,眼圈下面有很明显的两道蓝影。显然没有睡够,而在这么明丽的天气又闭不上眼。她勉强抬抬眼皮看着对面奶油色头发,明显带有斯拉夫血统的年轻人。“柠檬没了。”
      “那就普通的茶,我要两包糖,黄砂糖。”他应该有三十五岁,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要年轻很多。加上尖锐细软的少年般的嗓音,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发育过度,魁梧高大的八年级中学生。
      女服务生将纸杯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将七十五便士草草扫进收银机里。对于客人递过来的一张名片,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名片上写着:米哈伊尔•马克西姆诺维奇•克罗梅索夫。XORRLLA纺织机械公司利物浦分公司销售经理。
      克罗梅索夫拿着自己的那杯加糖红茶快步穿过候机大厅,他要等待的那班飞向马赛的飞机在二十五分钟之后即将起飞。广播已经响起,旅客们纷纷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向登机安全检查口走去。他吹了吹茶杯口褐色的液面,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英国人的“咖啡”总是让他不习惯,没有橘皮果酱和白兰地,太苦了。
      看来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那个人不会来了。两个小时前他在伦敦街头的某个电话亭给维也纳分局打了一个电话,得知那个谍报员昨天就在法国失踪了。
      克罗梅索夫动作很小地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在法国失踪意味着什么。他的上一个搭档是个黑色头发的小女孩,出生在黑龙江,总喜欢歪着脑袋对人笑。1970年冬天她失踪在永久中立国奥地利的格拉茨,一个礼拜之后才被人发现全身□□被倒吊在一座废弃的橡胶工厂里。喉咙被割开,十个手指甲全都被拔掉了。
      他揉了揉额头,竭力将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驱逐掉。他并不认识那个美国人,只是知道他的代号是R。他杀过人,但并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按照协定他应该将已经写成密码本的联系资料丢弃在一个显眼位置。
      克罗梅索夫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慢慢地喝完了那杯茶。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五十分,广播里已经开始寻找尚未进入安检口的乘客。美国人仍然没有来,或许他已经死在了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甚至可能连尸体都永远也找不到。
      他又等了五分钟,只得慢吞吞地将那张写成了报价单的密码本放在身旁的椅子面上。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拎起自己的行李迅速向安检口走去。
      在一个海关人员用金属检测器扫他的裤脚时,克罗梅索夫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面有倦色的清洁工将他的密码本捡起来,放进了垃圾箱里。

      天在上帝和圣母的恩慈下终于亮了。比埃尔•卡波利特绝望地逼着自己去刷了牙齿,草草刮干净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昨夜捡来的那个家伙仍然没有彻底蹬腿,还是躺在那里缓慢地倒抽着气。嘶嘶啦啦,薄胸膛好像是铁匠作坊里一个漏了气的破风箱。
      记者先生总算找出来一件还算干净的衬衫领子,将被血沾污的旧衣服一股脑儿卷起来,扔到阳台上那一堆旧杂志上。他平时只有晚饭才在房东家里搭伙,老夫妇早晨九点才起床吃早饭,因此他还在碗橱里备着一包巧克力味道的麦片——重大发现,他平时总用来顶着碗橱摇摇欲坠的左边门的居然不是什么破木桩。而竟然是一条具有悠久历史,见证了美丽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创建初期戴高乐将军伟大事迹的法棍面包。
      在纠正了这桩冤假错案之后卡波利特先生决定就地取材。将面包用凳子腿砸碎(他特意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据说有神经衰弱,只到快天亮时候才能闭会儿眼的老太太),和一个皱巴巴要是换成人估计从路易十四的年代就得降生的老苹果一起塞进煮牛奶的锅子里倒上水。
      “喂,喂?”卡波利特轻轻摇晃着陌生人的肩膀。昨晚上灌下去那一大把药片和凉水显然有用,在折腾了大半夜之后他虽然仍在发高烧,但至少伤口没有严重感染。“醒醒,想不想吃点东西?”
      陌生人的睫毛动了动,勉强睁开眼睛。浅蓝色虹膜周围全是血丝,看上去分外恐怖。好歹瞳孔不像昨天那样动不动就往上翻了,看来一时半刻还没什么事。“你是个摄影记者。”
      “啊?”卡波利特上半身直起来,向后退了退,一手摸着下巴。有几个地方没刮干净,胡茬发青。陌生人只是动了动一根手指,他低头看向自己偏向左边的腰带扣。“啊……不是,不全是。我主要是写通讯稿,偶尔……摄影是我的爱好,要不要来一张?”
      他的报社连上主编只有三个人。于是记者先生只好身兼数职——他最经常干的其实是将新闻纸往印刷厂的台子上扛的搬运工工作,只不过是自诩一个文化人而已。卡波利特站起来,双手抱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我的天,我该怎么办?”
      “正常。”陌生人的嗓子哑得似乎被喷砂机打磨过。“别管我。”
      记者突然站住了脚步,一步扑过去双手撑在伤员两肩上方,“听着,哥们,我是个记者,所以我上面有人——我的意思是,就有个主编。”
      陌生人翻了翻白眼,记者不禁联想如果他是个健康人的话这时候会爆发出多少长篇大论。“我的主编是个女的,她上了班自然老公也就一个人在家——”
      “我的个天哪,我脑子里都成一团糨糊了。”记者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我的意思——我他妈没意思,我主编的老公是个医生,我得去找他,不然你今天绝对就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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