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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 ...

  •   三十六
      “我建议,这事存疑。”比尔·默顿用一块硕大的白手绢擦了擦脑门。“疑点着实太多,而且尸体损毁得太过厉害。我们在现场的痕迹学家推测爆燃至少用了三十升高标号汽油,不过我们仍然发现了一些痕迹。”
      他将一个透明聚丙烯档案袋小心递过去,里面是一块黑色的碳状物,仍保留着十字架的形状。马什戴上手套将这一小片金属倒在一张硫酸纸上,用镊子小心地剥离掉上面已经高温氧化了的有机物。(他竭力不去提醒自己,这是人体组织)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眼也有点发花。马什一直没有在公开场合戴老花镜,但现在他不得不把手臂伸直,以仔细端详这唯一的证物。比尔·默顿适时地递给他一个放大镜,但这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他认识这个十字架,
      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马什忍不住地弓下腰去,喉咙里一阵一阵地泛甜。他认识这个十字架,他亲手将它从莱因哈特的尸体上摘下来,又挂在小阿尔的脖子上。
      “这说明不了什么,在整个欧洲这种十字架有几万个。”马什竭力抑制住语调中的颤音,将脊背用力平贴在椅背上。他的手在颤抖,不得不将放大镜暂时放下。“我要看看他。”
      比尔·默顿停了片刻,用法语向守在门口的那个法兰西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马什懂法语,但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耳内横冲直撞:公平了,现在公平了。你杀死过别人的儿子,现在你的儿子被别人杀死了。现在终于公平了。
      比尔·默顿带着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制服的女痕迹学家进来,马什木然地站起来跟着他们走到隔壁的太平间。尸体并没有装进那些小抽屉格子,只是盖了一块白色□□绸。比尔·默顿和那个女法医对视了一眼,从一个角开始缓慢地掀起了白布。
      下面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尸体了。经过近千度高温的长时间灼烧,骸骨已经完全变形,仅有三四岁的孩子那么大。细小的骨骼已经完全灰化,只有头骨和几根长骨还能看出形状。头骨上一对透明的弹孔,好像另两只冷森森的眼睛。
      马什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一下那些骸骨,它们像脆米饼那样一接触人的手指就粉化成黑色的碎片。女法医想说什么,比尔·默顿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带着她慢慢退了出去。
      比尔·默顿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险些将真相全抖出来:他突然注意到,老先生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

      植物园街的居民已经很熟悉他们的新邻居了。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一条肥胖的古典牧羊犬。迈克尔·马什先生一个人住,据说他早年婚姻破裂,儿子死在了越南战场上。
      他是个很和善的人,虽然很少主动和邻居们来往。老先生的生活单调而极有规律,简直可以用他遛狗的时间来对表。
      很少有几个人能在1973年的“大清洗”中留下来,幸而中情局只是把他们踢出了蓝利市,并没有像苏联同志们那样直接每人发一颗□□当养老金。
      马什把他的家什装进一个纸箱子,像所有被解雇的职员那样脚步蹒跚地从蓝利市“毛虫大楼”走出来。他大概是被炒鱿鱼的最老的雇员了,在发动汽车的时候他还不失愉快地这么想。全联邦没有一个地方像中情局这样无情无义,他们只会在你犯错的时候一棍子挥下来,让你自己逃到墙角去熬过疼痛。
      他第二个月就退了役,准将退休金不算丰厚,但足够他在老房子里过上安静而简单的生活。马什发现自己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无法习惯。他在阿历克斯死后阅读了关于这个情报员的所有卷宗,有些文件甚至熟悉到了可以背诵。阿历克斯的死亡过于突然和干净,尸体被毁得太彻底以至于任何有价值的法医学数据都无法提取。只能草草地从脂肪含量和长骨长度推断和阿历克斯非常相似,最终也未有定论,卷宗只是草草封存。就在他失踪两年整的时候,刚刚上任的新局长威廉·布什先生签署了阿历克斯的阵亡通知书。
      马什始终觉得阿历克斯还在,他经常在深夜里还听到门外楼梯上窸窸窣窣地响。是那个臭小子半夜还不睡,摸到厨房里偷点心吃!他冲出去准备教训儿子一顿,却发现走廊里漆黑一片。
      他拖着因风湿而酸疼的腿爬上楼,坐在阿历克斯房间里的椅子上,对着儿子的空床一坐到天明。
      马什拒绝了在圣克莱尔校官进修军事学院的教席。每天只是整理花园,消耗足够能装满一个英式浴池的咖啡,然后带着老狗“骨头先生”去散步。有几次他不自觉地在冷饮店给阿历克斯买了巧克力圣代,却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地化掉。最终变成一杯黏糊糊的褐色牛奶。
      三年了。
      凯瑟琳和辛西娅在同一天嫁了人,新郎官们是一对来自费城的爱尔兰裔双胞胎。马什在她们的婚礼上和纳吉尔先生抱头嚎啕,在科罗拉多州的太太圈子里传了很久的笑话。
      他经常在社区的天主教堂里坐一坐。虽然他是新教徒,但天主教堂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点蜡烛。烛火亮灿灿地跳动,好像阿历克斯的金色头发。

      东海岸的冬天总是很冷,就算是在马里兰州也不例外。每一个□□公司都开出了“白色圣诞”的盘口,马什买了一张彩票,赌不会下雪。但这五十美分看起来是扔了,下午的时候阴云密布,天空是铅灰色,几乎要压在教堂的尖顶上。
      他今天点了三根蜡烛。从前他只点两根,总觉得阿历克斯就在下班路上。堵车了或者饿慌了,先钻进塔可钟去吃个鸡肉卷儿,一会就到家。大概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点三根蜡烛了。白色小蜡烛像铅笔一样细,烛火在冷风里瑟瑟地飘摇。
      骨头先生突然站了起来,险些把老头子顶一个跟头。这家伙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只体重一百二十磅的庞然大物,总觉得它应该和吉娃娃处于同一体格。马什回过头去,天太冷了,他动作过急,险些闪了腰。
      阿历克斯站在门口,确确实实地站在那里。他胖了点儿,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外衣领口别着一个银行职员的徽章。
      “爸爸。”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抽噎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骨头先生冲上去,恰恰把他绊了一下,于是他一头扑在了父亲怀里,像个孩子那样大哭起来。
      马什只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仿佛儿子消失了不是三年,而是三个小时。被暴风雪堵在了高速公路上,照样赶上了晚饭时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想问,喉咙被哽住了。这是他才注意到阿历克斯身后的那个高个子年轻人。那家伙满脑袋深褐色的卷毛,一张嘴就露出两个可笑的大门板牙。
      马什的眉毛立刻立了起来,而那个长得像水獭一样的家伙立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但毕竟卡波利特先生也是经过见过的人,他站住了,向着老特务头子伸出手去。
      “呃……那个……爸爸岳父长官,您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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