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调和》林嵩

3、生活在背光侧

　　林柯正式代课后的第一个暑假，工作室请了一位正在北京的专业老师“春林”到工作室办大师课，当时的林柯还依旧迫切的想提高自己的舞蹈水平，甚至想过走专业舞者的道路，不过后来他确定，这不现实。桑桑为了春林的到来大肆宣传，因为这是她大学同学，今次就是她邀请的春林。也是介于桑桑的这层关系，春林来收的课时费相对还不算太高。桑桑像当时请钟小野来时一样鼓吹着春林的“英勇事迹”和“各种奖项”，钟小野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
　　大师课如愿报了不少人，课程安排得很满，林柯非常想跟这次大师课，他对街舞的执著还是建立在一个非常坚实的学习基础之上的。他找到万老板说这几天的工资能不能不要了，助教的课程他还是正常上课，只希望能跟一下春林的大师课，万老板皱了下眉头，还是同意了。
　　大师课如约开始，正值盛暑，教室里的空调在这一屋子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无力，每个人都大汗淋漓，但每个人却都不停地继续着。桑桑为了继续提高春林的影响力，把小野也叫来跟春林上课，当然，桑桑也在。但好巧不巧的是，小野站到了林柯的身边。
　　“你怎么也来跟课了？”林柯小声问道。
　　“没事，来跟着玩玩。”小野略带不屑的说着。
　　林柯很明确的能感觉到小野的呼吸声，跳舞的过程中，因为教室里人多，他们又站在一起，两个人时不时总能碰到一起，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让林柯乱了阵脚。林柯又闻到了小野身上那个熟悉的味道，他很确定这不是他汗腺的味道，但他也很确定，这味道他很熟悉，他心里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很变态，但却还是克制不住的深吸了两鼻子。看着小野熟练的动作，每个动作都坚实有力，跳动之间，头发轻轻地颤动着，豆粒大的汗珠从鬓角流下。恍惚之间，小野发现林柯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他用鼻子轻呼了一口气，打了个响指，冲着林柯嘿嘿一笑。
　　“嘿，做梦去了？”
　　“额，没，没有，走神了。”林柯赶忙转回了脑袋，脸刷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不知道是真的对街舞的热爱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虽然这几天正好是林柯大学的期末考，但他除了考试还是节节课都过来。每当下课时，工作室的人们总能看到拿着厚厚一摞书的林柯在工作室喃喃自语。也只有林柯自己知道鱼与熊掌想要兼得就必须要付出的辛苦，他不允许自己的成绩出现问题，尽管大学里大多数人并不怎么在乎。每到晚上舞蹈下课时，他总是第一个收拾东西“逃离现场”的人。不为别的，他要尽早赶回学校复习考试，心理学的考试内容很多，虽然属于理学的范畴，但理论性的知识却占据了压倒性的胜利。林柯回学校后便会跑去学校后山的小公园，那个时间，除了仅剩的两三对小情侣，公园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他可以放心的复习。因为他并不适应大家一起时的氛围，毕竟到现在为止，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不是没有人想跟他一起，而是他觉得其他人都是种累赘。在自己就可以高效完成的事情里，其他人的存在只会降低事情完成的效率，并且需要预留出为对方考虑的时间，与其两个人为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争论着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秉持着高效的成事方式，直接就选择最高效成熟和最节省时间的方式。
　　两个小时的时间，林柯就背完了一本书的知识点，第二天的考试正常发挥，他第一个交卷走出了考场，紧接着就坐上了去市里的公交。是的，他还能用剩下的时间上一节大师课。
　　“你终于来了啊，呐，位置都给你留着呢！”钟小野一看到林柯进了教室，就连忙招呼他过去，林柯本来没想再去他旁边，但又不想让小野尴尬，还是去了他身边。一节课的时间很快结束，虽然开着空调，但他们还是热的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更显着俊朗的身形。他原以为小野只是单纯的瘦，但此刻他才知道，他比想象中更俊美，若隐若现的腹肌和流畅的肌肉线条，让林柯或是说工作室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他用手提起衣服抖动着让凉风进去，上下抖动间，能依稀看到他金属环扣的帆布腰带。“又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我怕不是个变态吧。”林柯心里猛地打了个冷颤。
　　当天晚上，是林柯主教课程的幼儿班，徘徊在4-6岁的娃娃之间，林柯总归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课间休息时，小野突然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嘿嘿一笑，随后端进一杯水来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看了一眼林柯后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水杯，便下楼去了。可就是这一杯水，让林柯原本平静有序、从无差错的生活彻底打破，从此再无平静。
　　“他，他，他为什么？疯了吧！这是！给我倒了杯水？！”
　　车窗外，风景匆匆过，靠着冰冷的玻璃，林柯的鼻息在车窗上映出薄雾。终于，他要开始新的故事了。身旁的手机嗡嗡的响着，可现在的林柯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了，他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了。做为一个调和者，完成使命的那一刻，也就代表着所属故事的结束。他此刻是欣慰的，因为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和安排顺利的发展着，像以前一样毫无差错。可是，此刻的他更是绝望的，他从没有一次的离开如此不堪，尽管每一个调和者的离别都是不堪的，但他从没有像这样一般如此在意过他生命中的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列车继续向前开着，每节车厢上都仅有一人，依旧的黑色上衣，黑色长裤和筒靴，每个人都有一只纯黑的精致手提箱，箱子上画着一瓶黑色的茉莉香水。没人知道列车的去向，因为没人知道列车的存在。列车一共12节车厢，坐着的，正是12位“调和者”，他们各自代表着不同的故事和人生。林柯望着窗外的城市，那是他这几年曾生活过的地方，故事总是在美好的地方发生，而所有美好事物发生的背后，都需要同等的痛苦作为代价，以此保证这个世界上的守恒。可人类是不能承受这份代价的，一是他们不想，二是他们，承受不起。所以，这个世界便诞生了——调和者，他们生于虚妄，归于虚无。这是调和者们的使命所在，是他们的命运，更是他们的选择。
　　窗外渐渐泛起浓雾，林柯知道，他马上就要到站了，所到之处，便是浮生门。浓雾之下，车窗外慢慢泛起水花。终于，列车进海了。
　　过了浮生门，林柯就要开始新的旅程了，也要去到新的世界开始新的人生，去履行他调和者新的使命。而今生所有的故事都会烟消云散，尽管他舍不得，但是他知道本次任务他完成得很好，大家现在都生活的很好，也会在不久的未来忘记有关于他的一切。这是调和者临走前必须要做的，因为他们就是来解决问题并填补世界空缺的。可今次，林柯却抬不起脚，跨不进门。
　　海下，列车像鱼一般开着，锈迹的铁轨满是斑驳，但撕裂的轨道却纵列清晰。林柯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把嘴角上扬，他知道是时候下车了。列车终于还是停在了海底的逝者站台，人间所有死去人的灵魂都会在这里徘徊，等他们放下所有执念后就会慢慢走向奈何桥开始新的人生，有的人在这里徘徊了几十年几百年也没能放下，而有的人仅仅停留了几秒便毅然离开。世间人总说人死后灵魂会去到奈何桥，在桥前喝下一碗孟婆汤，忘却一生所有。但真实的世界并不如此，奈何桥尽管确实存在，但从没有桥前人，孟婆汤向来只是世人安慰自己卑微一生的借口。世人皆知奈何桥，不知桥下浮生门！人们不知道奈何桥下这道门，门里门外都是故事，这道门世人见不到也去不了，因为它是调和者们的归宿。调和者的故事是被浮生门规定好的人生，每趟旅程为时三年，三年一过，便会坐上返程的列车。
　　林柯走下车，看着站台上徘徊的人们，他在想，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来到这里徘徊吧，只是那时，你一定不会徘徊很久的。虽然满是失落，但林柯却也满是欣慰和踏实。死后的人是看不到调和者的，哪怕是在站台上同站一处，也不会有所察觉，因为调和者是永生的，他们要历经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不甘，这是他们永世的惩罚。林柯提上他的手提箱，随着其他调和者向桥下走去，他笑的很放心，因为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低下头看着身侧的手提箱，脑海还是曾经的一幕幕，一定是很美好的故事吧。
　　林柯心里慌了，他的生活中从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莫名其妙的关心让从不出错，一起都安排妥当的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望着柜子上还微微晃动着的水杯，他竟一度忘了自己还要上课，眼神恍惚之间，孩子们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角。
　　“小柯老师，小柯老师，你傻了啊？”萌萌的大眼睛眨咕眨咕的望着林柯。
　　林柯这才愣过神来。
　　“对啊，这都被你们发现了，哈哈！”林柯缓过神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眼里满是温暖的回应。
　　下课后，林柯送完孩子们，回到教室望着柜子上的这杯水，心里说不上的酸楚。他拿起水，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那一天，他再没和钟小野搭话，好像在刻意避开钟小野。小野心里很是不解，也很别扭，但还是没有多问。林柯心里很清楚，他的轨道不能被打破，更不能出问题，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计划也早已被浮生门命定，小野的出现才是故事的开始。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林柯没有留在这座城市，他怕自己会在这里扎根，更怕自己会不知道如何脱身。林柯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辗转反侧了很久，终于还是去当地的街舞工作室接触了小野的Breaking，这是一种技巧性和竞技性极强的舞种。辗转的汗水中，林柯却处处想的是小野在曾经学习时的状态，他是否也曾留下过这样的汗水，它是否也曾在不断的练习中因为太过痴迷而伤到自己，是否也曾为了一个动作而重复上千次。林柯不清楚钟小野的人生，但林柯清楚的是此刻的自己想见他，并且想回去，他想回到他所在的城市。
　　暑假后，他搬家了！
　　一个暑假的时间，他卖掉了自己城市的房子，说服了他的母亲，两个人搬到了这所新的城市，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卖房子、买房子、装修、搬家，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像一个刚大二毕业的学生，毕竟这个家，也是他不断坚持下来的。有些人，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住进了心里。林柯知道，自己的使命要开始了，他调和者的命运，在此刻也开始了。果不其然，搬完家的第一天，当林柯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命运的手提箱出现了。那瓶黑色的茉莉香水在皮箱外侧显得那么突兀，但却毫不违和。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手提箱，林柯心里打了个冷颤，腹腔里猛地一震，脑海里瞬间闪过他做为调和者的命运，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关上房门，林柯把手提箱放平，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躲不过啊！可，为什么要是你呢！”林柯双眼无神的喃语道。
　　他拿起藏在抽屉里的匕首，轻轻割破掌心，鲜血轻轻滑落，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下，滴落到手提箱外侧的茉莉上。顷刻间，只见香水瓶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鲜血，刻印在提箱上的香水瓶慢慢被鲜红的血液填满，就在瓶满的瞬间，瓶口的黑色茉莉悄然开放，绽放出红的发黑的高傲。咔哒一声，提箱的锁扣打开了。林柯心里在隐隐的担心，他在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他只是不希望未来的故事与“他”有任何关系吧。毕竟生活在背光侧的人，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被灼伤的孤独，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
　　林柯把搬家的消息告诉了万老板，很快整个工作室的人都知道林柯搬来了这座他们的城市，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林柯开始进入新的生命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真的被工作室的人们所接受。但他知道，这些情感终究会失去，因此，对每个人的感情付出比例，也早就列在了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