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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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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才放晴,入了夜却又是滂沱大雨。
身下虽然已经用稻草铺了好几层,但那阴湿的感觉仍旧顺着最下面的土地不断渗入脊骨。傅勉强迫自己不要翻来覆去、覆去又翻来,可即使他硬邦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还是怎么都睡不安稳。
耳旁是震耳欲聋的雨声,除了身周的温度,傅勉根本分不清火堆是否还在燃烧。
吱呀——
有门推开的声音,他最开始还以为是风吹开了一条缝,可不对劲。风声与雨声皆变大了不止一分半点,听着便不像只开了一条缝的模样。
而且如果是风吹开了大的口子,那怎么也会“嘭”的一声将人吓个一跳。可若不是风吹开的......
傅勉心脏狂跳,某些不好的猜测让庙宇里的空气也变得逐渐粘稠起来,他险些喘不上气。
冷汗滴落额头,他猛地睁开眼睛,一道黑影伴着风声遽然向他砸来!傅勉翻身滚至附近地上,好险才避开这迎头而来的危机。
转头,面前突兀出现的熟悉面孔,却让他牙关紧咬。
‘被找到了,那就没办法躲了。’
傅勉攥紧手中的刀片,目光微转,透过昨日摆好的黄铜镜紧盯对方动静。轰雷掣电间,他看准时机猛冲上前,之前削好的树枝此时也派上用场,直冲面门而去。
两人的打斗与话语,尽皆隐在轰鸣的雷下。
“早知道你不老实,老子就应该在刚进秦台的时候就把你杀了!”男人露出一口大牙,拳头直冲横撞,掐起傅勉额头便往地上撞。
傅勉赫然而怒,果然!
他边躲边退,引男人半只脚踏进裂开的地缝里,又借明灭的火光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趁着对方还未曾反应过来,傅勉锁人脖颈,箍住对方直接盖灭火堆,火星四溅。
起身顾不上侧面烧灼的疼痛,他将人脑袋死命压在地上,离还冒着烟的柴禾仅剩毫厘。厉声问道:“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男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硬茬子不知道碰到过多少,现在也不过是一时疼痛被压制而已。他啐了一声,浑不在意:“拐带你这种小公子还用什么理由,就觉得看不惯,不就行了。”
傅勉简直气笑:“那你胆子挺大,正三品官员家中的郎君也敢随意拐带、残杀。”注意到对方并未因他这番话露出惊异或其他的神色,傅勉心下一沉。
这人知道他的身份,却仍敢横行不法。
那这事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男人暗地里扭动活跃手部关节,回复力气后猝然起身,一把掀翻压在上面的小子。傅勉半跪于地试图后退,整个人却被突然打倒在地,咽喉亦被掐紧,大脑逐渐空白,眼前仅剩对方放大的面孔。
傅勉手在四处胡乱摸索,他记得这里为了火堆不灭被他摆了不少的柴禾。
手指乱无章法地从左挥到右,摸到了,可圆木的边角又从指缝滑过,落了空。手背蹦起一条青筋,他使力试图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抓住了......
结实的木头一下击上男人太阳穴,桎梏消失了。
傅勉捂着喉咙咳嗽几声,手中刀片比划上咽喉,确认对方真的昏迷后收回。他推开庙宇的大门,没时间顾虑外间的大雨,直接冲入其中。
土地庙角落里,那被他仔细藏在叶间的绣球终究还是被打乱、模糊一片,只剩下黑色的污渍,孤零零无人注意。
雨势大,几乎看不清前路。
傅勉抹尽脸上的雨水,大致确认方向后快步下山:‘不对劲,全都不对劲。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有预备的谋杀,他得尽快回到南都找傅若凊。’
不知走出多远,脑后突然受到一股大力重击,傅勉一懵,耳旁的雷声雨声都听不清。
嘭——
等再醒来,全身却是被泡在水里的。
还未等傅勉分辨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就有人按着他的脑袋沉入水底,视线瞬间从上方转为一片浑浊。入水得突然,鼻腔根本毫无防备,那些分不清滋味的液体全都往喉里钻,呼吸道火辣辣地疼。
傅勉下意识想挥开按住他的大手,却发觉双手被束缚,动弹不得。
“傅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可别找我。”
是绑架他的人,现在他真的要来杀他了。
耳旁尽是咕噜的水声,岸上飘来的声音隔着层薄纱,传到这里时仅剩一片被拨开的洪波。
肩背间一股重压拉着他向下,本能却让他向上,眼前尽是分不清的黑与大的气泡、波澜。傅勉几乎喘不上气时,手的主人忽而将之提起,可他只来得及狼狈吸上几口气便又被沉下。
不能慌,傅勉。不能。
他尽力靠方才吸入的几口气保持清醒,身上却还是不自觉做出挣扎的模样。上不能,下不行,从胸腔开始的窒息感让他攥紧的手指发软、松开。氧气逐渐耗尽,还差一点。
三、二、一......
终于,他又被提出水面。
如此反复几道,即便男人存有戏弄与泄愤的心态,此时也不由有些烦躁了。他下手的力道愈发粗暴,入水出水的时间也越来越随意,明显是连数数的耐心亦被耗尽。
傅勉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了,他顺着男人的力道沉入水底。
疲软已经失去力道的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手底下的人渐渐失去动静,最后归为一潭死水。
“终于死了,秦台够远了吧。”男人感慨一句,撒手让人沉入河底。
夜半的风吹拂至潮湿的衣上,一阵冰凉,他身上一个寒战,眼睛下意识跟着风四处瞧了一转。黑漆漆的天空唯有明月高悬,照着地上一片惨淡的白,草丛、树上不知哪来的知了突兀叫上一声,男人慌张退了半步。搓搓胳膊,又瞧了眼潺潺流动的河水,他很快便转身离开。
也幸而此时夜色浓稠瞧不见水底的场景,他亦未看到水下傅勉睁大眼睛紧盯他的模样。
见人转身离开,但不确定对方是否还会回来,傅勉只能在水底继续等待,待实在没气后才赶忙蹬着身子浮上另一边河岸。
急剧的喘息之后是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瘫在河岸上的一条死鱼,扑腾几下后实在没有力气,也只能让尾巴继续泡在水中。
傅勉翻身让被缚背后的双手可以接触地面,整个人小幅度移动,直到摸索出一颗锋利的石头立刻开始磨绳子。但因为手背在身后,看不见具体情况,他便只能依靠感觉让草绳磨上石头尖利的一面。
可这样也总有使错力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是道深刻的红痕,再狠些时候还会划破皮肤,一双手很快就不复平日里握笔时的模样,伤痕累累。
不知多久,绳子应声断开一截,其余的束缚亦在手腕挣扎之下散开。抹去手上粘稠的液体,傅勉双手撑地拖着自己的腿上岸,又颤抖着去解脚上绑死的绳子。
扶树起身,他浑身狼狈得不成样子,整个人浠沥沥不停往下滴着水,手腕、脚踝还有勒出的红痕。
傅勉低笑出声,脚下却踉跄几步砸到旁边矮小灌木里。瞧着顶上一片无边无垠的天空,他只觉胸中一团火气烧灼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指尖、发梢滑落的水滴。他一脚踢断那些仍直挺立着的树枝:“为什么偏偏是我啊!我得罪谁了!凭什么——”十七天、两百多个时辰里,那些所有令他十足屈辱的感受终于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夜静更阑,有人顶着瑟瑟晚风努力求生,有人一夜好眠不知外间风雨。
直到晨曦的光将将落在枝头树梢,太阳也被汪汪几声犬吠叫醒,天才彻底亮了。
迷迷瞪瞪被隔壁二黄吵醒,赵初杏爬起床揉揉眼睛:“这是怎么了......”她瞧着外面朦朦亮的天色,耳旁狺狺声不绝。赵初杏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慌忙爬去窗户旁边试图制止对方莫名其妙的躁动。
“嘘...嘘嘘......”
好容易哄停了汪汪叫唤的狗子,睡意也早没了。赵初杏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躺回去半天发觉还是睡不着,于是决定起床做饭。给赵冬柿掖了掖被角,她套上衣服小心开门出去。
吱呀——门又合上。
赵冬柿悄悄睁开眼睛,确定姐姐真的不在屋里后,才偷偷爬起来从床下捧出来张盖在废弃面料下的方形布块。开窗,让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照射进来。
炊烟长长,经过窗户飘出烟囱,飘上青空。
赵冬柿偷偷爬回床上,被喊起时还抱着初杏蹭来蹭去。直到跟初杏姐拉钩一定、一定不能笑,并确认两三番后,她才扭扭捏捏地拿出来块画有绣球花的“帕子”。笔划极简,却生动勾勒出昨日她看到的那支花的模样:“初杏姐,生辰快乐。”
终于明白昨日冬柿在画什么的赵初杏抱紧妹妹,控制不住地蹦蹦跳跳:“谢谢冬柿,我很喜欢!”
六月十五,好像从天亮开始就喜事不断了。而且昨夜大雨也早早歇下,连带路都不会变得十分难走。
于是她抱着盛起的一碗荞麦面,打算把这份高兴也分享一点给傅勉。
可等爬上后山,进入土地庙后,赵初杏才发现这份喜悦可能是送不到对方手中了。
人去庙空,火堆亦不知道熄灭了多久。之前借他的衣服被整齐叠放在一旁,下面还垫着跪拜用的蒲团。赵初杏都要被无奈地笑出声了:“不是说了要敬畏神明吗。”
她拿着那支已经做好的绣球簪子,蹲在昨日傅勉应她要求画出绣球花的地方:“所以,还是没有把花留下啊,不是都说好了嘛。我还想、问问南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