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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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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致远和沈子善进入泰和戏园时,园子里已经坐满了人。桌案相对而坐,来得早的在品茗闲聊,场内气氛热烈。有跑堂的,卖茶、卖香烟、卖瓜子的,鱼似的在客人中穿梭。一派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戏台修的精美敞亮,挂着大红带绣花的布幔。高台红柱,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两人找到位置坐下,廖致远环顾左右,不由咋舌:“好大的声势!”子善也含笑说:“是,没想到这样热闹。”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来,都觉得新鲜。
没过多久,四周静下来了。鼓点响起,当穿着贴金彩绣蟒,彩裙彩鞋的贵妃一出场,那华贵的装饰加上旦角的美丽扮相,立即将气氛带动起来,观众的眼睛为之一亮,不待唱,便满座欢呼。
廖致远兴奋地满面红光,也跟着拍掌,喃喃道:“还是老祖宗会享受……”
贵妃抖袖正冠,顾盼自得,开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台上的贵妃是成少爷。
他在台上莲步轻移、接扇、翻袖、醉眼赏花、嗅花、探花、转身,由慢渐快,直到仰面卧地……台上贵妃在鲜妍的春色中,醉的忘记了一切,台下的观众心旷神怡,如醉如痴。
演出完毕,掌声雷动。子善恍然惊醒,也跟着鼓掌。戏台上艳红厚重的帘幔缓缓垂落,场内的观众有去送花篮的,也有还在说这出戏的。
廖致远站起身,看着子善,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到了爱戏成痴的地步了,就是不懂戏,满场看下来已经很养眼了。”
子善赞同地点头,眼睛却还不住看着已经落幕的戏台。他很少这样子,廖致远有些惊诧,不过也没多在意,又看到家里一个世交长辈,同子善说:“子善,我见着熟人了,要过去一下。晚点一道吃饭?”
子善说“你的事情比较重要,先就着你吧。我不要紧,可以下次再约。”
廖致远说也行,反正住的也不远,那就下次,而且老一辈的宴席不得到什么时候呢。便过去了。
子善转到了去后台的路上,看到成少爷的震惊还没平复下来。子善想小满说的真对,哪怕成少爷装扮华丽,油彩粉墨几乎遮盖了几乎全部的面目,子善还是透过那偶尔微抬的下巴,高傲的脖颈,回到了从前。
穿着白衫的小少爷总是高高的抬起头,睨着眼,漫不经心地看他。
后台通道上是不亚于方才园子的热闹,进来的,出去的,长衫、西装、皮鞋、布鞋,络绎不绝。子善的耳中不时充斥着“借过借过”“劳您让一下”“抱歉抱歉,踩着您了”“楚老板的戏真是好……”
楚老板。听到这个称呼,子善却停在了后台门口,好半天都没掀动帘子。
直到里面出来个人,揭开帘子,见着门口的子善,一愣:“先生也是要签名吗?”又往后看了看,“那您得快点,里面快卸好妆了,估摸着都要走了。”然后点头离去。
子善进去了。狭小的后台,摆了许多的行头妆面。桌上摆着数面铜镜,有的前面还坐着人,有的正起身套衣服。
子善略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成少爷。他是主角,妆面最细致,卸妆也慢。穿着一身白绸衣,头上的装饰已经摘完了,漆黑的发贴在脖子上,露着玉一般的雪白脖子。正对着镜子擦脸上的油彩。桌子边上摆了好些亮眼漂亮的花篮。
子善走过去,喊:“成璧?”
成少爷停下了动作,转过头。脸上已经干净了,俏白的脸,乌黑眉下,杏眼圆睁,隐约当年气势,眼尾还有没洗掉的红,他很快地扫了眼子善,又继续擦眼角:“那是谁?”
子善垂着眼睛看他:“我是沈子善。”
成少爷顿了顿。
“不认识。我是楚兰舟。”
后台有人看着这边动静,彼此交换了眼神,看看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的子善,再一看梗着脖子的成璧,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缘故,都噤声不语。
成少爷又说:“你找错人了。快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子善坚持说:“我在门口等你。”然后出去了。
后台有人打趣:“成少爷,你几时认识了这么俊秀的人物?”
成少爷斜眼:“都说了不认识!”
都道花旦身段婉转气质熨帖,偏偏楚老板不是,在台上他是华丽美艳的贵妃,台下一卸妆,居然有俊逸潇洒的气质。可好看没用,还不是个穷小子。但这个穷小子脾气却大,有人见过他把那道具花枪耍的看不到影儿。
暗地里有人传,楚老板小时候阔过,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咱们这行。人会唱戏,都是小时候家里养着戏班子给熏陶的。后来就半真半假的也跟着叫“成少爷。”
成少爷挨了会才出来,不巧又下起了雨。雨不算大,只是秋雨再小也让人感觉到凉意。何况,他只穿着一件长衫。正要下台阶,左边窜出一个人,沈子善手里撑着把伞,挡在他头上,然后看着前面说:“走吧。”
路上落了好些湿漉漉的银杏叶子。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有风把雨丝斜吹进伞里。子善无声地把伞往成少爷那边送了送。
成少爷侧目瞧子善,沈子善目不斜视。还是成少爷先叹口气:“这样走下去也不成吧?”
他的意思是,走回去得到什么时候,还是两个大男人撑一把伞,多怪异!
“你大概觉得可笑,”沈子善站住,把伞举高一点,看着成少爷的眼睛,白皙秀雅的脸上浮出苦涩:“我情愿就这样走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子善总是忘不了那座园子,里面有海棠树,石榴花,还有一个高傲的小少爷。足球、栗子、梅花、秋千架,那些和另一个人相关的小物件,在相距甚远时,成了他独自一人时默默咀嚼的回忆。
成少爷奇怪的看着子善,眼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好一会儿他才说:“没什么可笑的。”
成少爷带着子善,来到了他在郊区的一座简朴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