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的车站》野原青木

7、第 7 章

　　关了灯，斯年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可云城却将手臂枕在头下一直在看着天花板想心事。

　　“城，还没睡呢？”桂芳轻声问。

　　“嗯，炕有点热，我睡不着。”

　　“你看妹妹睡得多块，到底还是个孩子。”桂芳这句话是个提醒，她相信她儿子会听懂她的意思。

　　“妈，你别说了，我都明白。”

　　“她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看你斯静阿姨这状态，要是有人敢沾她家姑娘，她不亲手杀了他，也会把他送进去。咱，犯不上。说到底，咱们这样的人啊，在人家眼里，都算不上人。妹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还是单纯，可你比她大了六岁，又在社会上混迹了这么多年，很多事，妈相信你心里都有掂量。别的不说，咱不能干那不负责任的事儿。”

　　“妈，我困了。”云城翻了个身。

　　“城啊，要是你爸还活着就好了。那年，他就那么走了，把你和弟弟扔给了我一个人，妈是真的供不了你们两个学生啊。你和弟弟就差一岁，对妈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听着妈妈多年前的事，云城的眼泪流了下来，湿了他的枕头。

　　他十六岁就辍了学，后面做过服务员，干过厨师，最后又学了汽修，每一样都很苦，又每一样都不足以支撑他过上体面的生活。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唯有一件，就是他没有书读。

　　“若是当年读了书的那个人是你，说不定你和妹妹还能有那么一丝的机会，可现在，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这人呐，有些命，得认。况且，她一个城里小姑娘，还是小孩子心性，能对你保持几天新鲜感？”

　　“妈，你想多了，我就把她当一个小妹妹而已。”云城的声音瓮声瓮气，已经完全掩饰不住哭过的痕迹。

　　“那就好，你张姨说她手里有个小姑娘挺好的，也不要求男方一定要有车有房，你要不要相看相看？”

　　“行，妈你就看着安排吧。”

　　“等明天一早我就给她打个电话，最好十一就能相上，然后顺利的话，咱年底就办事儿。”

　　“妈我真得睡了，明天还一天的活儿。相亲的事儿你和女方定好时间通知我就行。”

　　“乖孩子。”桂芳抹了抹眼泪。她这辈子实在亏欠这个大儿子太多了，多到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弥补。

　　他们母子的对话逐渐没了声音，这一边的斯年却攸然睁开了眼。

　　她不敢去擦眼窝里堆积的眼泪，只好轻轻翻过身去，任它们流到枕头上。

　　她的脑子里此刻就只剩下了一句话，云城要和某个女人结婚了，快的话，就今年年底。

　　斯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家里早已没有了云城的影子。

　　雨停了，天却依然阴沉沉的。

　　“年年，你醒啦？快洗脸吃饭。”桂芳凑近斯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嗯，脸好像消肿了，太好了，这样你周一去上学就不会被老师同学看见了。”

　　“芳姨，云城哥哥呢？”斯年状似无意地问道。

　　“啊，他上班去了。”桂芳心里一紧，她自然听到了，昨天这丫头还跟斯静承认她喜欢那个叫什么胡杨的，可她跟她们家阿城又是怎么回事？

　　这城里的小丫头鬼精灵，她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还没敢告诉云城关于那个胡杨的事儿呢，那孩子心思深，她不想他难过。

　　“哦。”斯年走进卫生间，发现他们俩的衣服都还没干。看来她今天是暂时回不去了。

　　太好了，刚好她还不太想看到她那个妈。

　　可就在她从卫生间出来，脸还没来得及擦的时候，载着斯静的出租车就进了院子。

　　她站在屋里，冷冷看着桂芳把她从车上接了下来，并把她推进了屋。

　　“年年，妈妈来看你了，昨天是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斯静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女儿，她见她穿了身男人的睡衣，蓬头垢面的，看上去是刚起床。

　　“啊，静儿，昨儿我回来云城有事儿已经走了，我一看这年年身上都湿透了，就找了件云城没穿过的衣服给她换了下来。”桂芳撒了谎，但是她知道斯年不会当面戳穿她。

　　“真是多亏你了，姐，我和年年能遇上你们一家，是我们的造化。”斯静抹了抹眼角。

　　“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亲戚。你早晨还没吃饭呢吧？正好，你就在这陪年年吃点。”

　　“也行。”

　　“好好，包子是我去村上早餐店买的，你尝尝好不好吃。”桂芳麻利地从大锅里端出稀饭，包子和煮鸡蛋，又给他们母女拿了碟酱萝卜。

　　“姐，你这小家收拾的真利落。”斯静四处打量了一下。

　　“嗐，农村也就这条件了，好房子咱盖不起，只能收拾的干净点，这样回头儿媳妇上门的时候，也能被人家少嫌弃点不是。”

　　“你放一百个心，你们家的小伙子只有挑别人的份儿！”

　　“哈哈哈，借你吉言。”

　　斯年听着她妈妈虚伪的话，突然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年年，你吃完饭，跟妈妈回家呀？”斯静试探到。

　　“嗯。”

　　斯静倒是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她讶然地看了女儿一眼，倒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只是我衣服还没干。”

　　“这没事，我把衣服拿炕上来，你们母女在这吃完午饭再走，衣服也就干的差不多了。”桂芳赶紧接茬。

　　“也行。姐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啊，我下午去趟媒人家里，说说云城相亲的事儿。”桂芳这话是故意说给斯年听的。

　　“哎呀，是吗！那太好了，这没准就相上了！”斯静赶紧接话。

　　“芳姨，咱们农村相亲是不是很有意思呀，我到时候能不能一块去看看呀。”斯年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

　　“你这孩子，都高三了还这么热衷瞧热闹呢。”斯静笑着看了女儿一眼。

　　“哦，那算了。”斯年用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舀碗里的粥，就是不往嘴里送。

　　斯静叹了口气，她昨天哭了一宿，对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愧疚，这会儿看孩子蔫了吧唧的样，实在忍不住心疼，她那嘴角还破着呢。

　　“行吧，要是你哥哥相亲那天刚好是个周末或者假期什么的，我就让你跟着去放松半天。”斯静松了口。

　　“真的？谢谢妈妈！”斯年立刻展颜，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

　　“静儿，你瞧这到底是孩子心性。”桂芳给斯年夹了个包子。

　　“可不是。”

　　斯年和妈妈回了家，车子路过云边的时候，她特地朝里面瞧了瞧，可是并没有看到云城的影子。隔着一条马路，她看得也不真切，她心里烦闷，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二天到了学校，还没上第一节课，胡杨就凑到了斯年身边。

　　“年年，你怎么这两天都没回复我手表消息？”

　　“我妈把我手表没收了。”斯年淡淡地拿出了数学模拟卷子开始刷题。

　　“就因为你考试没考好？哎，说起来也是，你这次是不是除了语文和英语其他都是班级倒数第一？”

　　斯年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胡杨一眼，他的眉眼之间都是掌控一切的莫名自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男孩，有一天在她面前哭的时候，她是不会给他递纸巾的。

　　“我操，年年都叫上了？这才一个月，你们俩发展够快的啊，我杨哥真牛逼。”平时经常跟在胡杨身边的两个男生跟了过来，大声地起着哄。

　　斯年认出来，他们俩一个叫蒋一凡，一个叫徐晋。

　　“滚滚滚，你们俩别在这瞎起哄，吓到我家年年了。”

　　“好嘞，我们滚了，大哥大嫂，你们慢慢腻歪。”徐晋哈哈大笑，搂着蒋一凡的脖子往教室后面去了。

　　“胡杨我要做题了，你能不能先回座位上去。”斯年祈求道。

　　“赵佳玉，第一节课要不咱俩换个座？”胡杨转向斯年的同桌。

　　“谁要和你换，我都烦死那个蒋一凡了，一天到晚嘚啵，嘴跟个破车似的。”赵佳玉这次摸底考是年级前二十，她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满意的，所以一大早心情也不错。

　　“你等会儿啊，我给你安排个别的座。”

　　“我不换，我还要挨着我家年年呢。”赵佳玉白了他一眼。

　　斯年对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好吧，那我就只能把你和隔壁理科班黄梓晨谈恋爱的事儿告诉班主任王老师了，看她家长会找不找你妈聊天。”胡杨斜了斜嘴角。

　　“我没和他谈恋爱，他只是我初中同学！”

　　“我说有就有，你觉得王老师和你妈信不信？”

　　“你怎么这么无耻！”赵佳玉愕然。

　　“对呀，我就是这么无耻，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啊？”

　　赵佳玉冷哼了一声，竟然就真的抱着书往后面走去了。她一起身，胡杨一下子就大喇喇坐在了斯年旁边。

　　“佳玉！”斯年快哭了。

　　“年年，你放心，下节班主任课我就回来啊。”赵佳玉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因着斯年平时在班级里处事低调性格又温软，再加上她长得漂亮，私底下无论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还都挺喜欢她的。

　　尤其是这次她考了班级倒数第一后，他们对她就更加怜爱了，这么软糯的小可怜，胸大无脑的笨蛋美人偏偏分到了他们班里，他们不疼谁疼？

　　疼她，就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接下来一整节早自习，斯年就这么硬着头皮在胡杨肆无忌惮的目光中刷完了一整套题。

　　然后一对答案，光选择题就错了五个。

　　看着卷子上一个个红色的叉叉，胡杨的心都快碎了。

　　“年年，你哪个题不会，哥给你讲讲，哥别的不说，就数学好。”嗯，这次他的数学比斯年差不多高了20分。

　　“不用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老子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拼了命都行，更何况帮她讲两道题？”

　　斯年不再搭理他。

　　很快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第一节是数学课，教数学的陈老师是退休返聘回来的，教学质量是没话说，就是记性不好还脸盲，他压根儿记不住这帮孩子谁是谁，所以胡杨才敢肆无忌惮地跟赵佳玉换座位。

　　可谁也没想到，随着上课铃声响起走进教室的，竟是他们的班主任王女士！

　　王女士神情严肃地走到讲台上，目光如刀。她们班这次摸底考的成绩很不理想，身为重点班，和普通版的差距并没有拉得很开，她作为班主任的面子被人踩在泥里一百八十个来回，现在黑的洗都洗不干净了。

　　“你们数学老师上午有点事，我跟他串节课。”王女士咳嗽了一声，将书本放到了讲台上。

　　斯年和胡杨立刻心虚地俯下身来，生怕被她发现他们换了座。虽然换座的人是胡杨，可这事儿谁看不出来怎么回事？斯年肯定免不了要跟着倒霉了。

　　“这次摸底考成绩你们都拿到了吧，怎么样，你们对自己成绩都满意吗？”王老师咬牙切齿，底下鸦雀无声。

　　“陈湘湘，你满意吗？”

　　“报告老师，我，我还行。”陈湘湘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她要说她不满意，估计下了课就会被群殴。

　　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搞笑女，实际上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斯年表示她也没想到。看来啊，大家都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蒋一凡，你满意吗？”

　　“报告老师！我也挺满意的，我这次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他的话音刚落，班级里立刻响起一片笑声。

　　“你不还是班级第五十八名吗？”

　　嗯，斯年是第五十九，这个班级就五十九个人。

　　“咳咳，老师，那怎么能一样，现在分母壮大了啊！”

　　“你少给我贫嘴！”王老师用力摔了下黑板擦，班级里的笑声立刻消失了。

　　“胡杨，哎，胡杨哪去了？”王老师平时最关注他那一片的动静，今天一瞧，班级没缺人，他却不见了！

　　“报，报告老师，我在这儿呢。”胡杨心虚地举起了右手。

　　王老师循声找到了他，“你怎么坐那去了！谁让你们私自换座位的？”

　　“不是，刚斯年同学有道数学题不会，我帮她讲了讲，没注意到上课铃声。”胡杨狡辩。

　　王老师眼睛眯了眯，这帮小狐狸崽子，一个个都在她面前演聊斋呢。

　　“你给人家讲数学题！你也不看看你考了几分！你赶紧给我滚回后面坐着去，你不影响到别人，我就烧高香了！”

　　“老师，您要说我影响了别人我还认，斯年同学她……”胡杨的话说了半截，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他旁边的单斯年同学正红着眼圈看着他，下一秒就要落泪了。

　　他马上闭了嘴，滚到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