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的车站》野原青木

5、第 5 章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斯年早晨上学的时候都没有再看到云城。

　　云边汽修店的卷帘门锁得很紧，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店里出了什么事，歇了业。可中午她和胡杨放学的时候，她在马路对面瞧得真切，汽修店运营的很正常，她甚至还看到了穿蓝色连体工作服的云城在洗一辆白色的车。

　　那身衣服衬得他修长、挺拔、硬朗、粗糙，男人味儿十足。

　　跟他相比，她身边的胡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连嘴唇上的绒毛还只有软软一层。

　　可是，他喜欢她。斯年心知肚明。

　　她相信，若没有一定的性吸引，没有人会愿意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一步步地陷入她的情网不可自拔，心里却对他没有一丝怜悯。

　　她早提醒过他的，跟她做朋友会倒霉的，他非不听。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也无能为力，谁让他这么傻。

　　每天早晨，她都会当着斯静的面儿带两瓶酸奶出门。然后她会把其中一瓶放到汽修店的卷帘门下，她相信，云城一醒来就会发现它的存在的。

　　他是个聪明通透的人，这和他念多少书没关系。

　　这些天，他早晨都不开店，难道不就是在躲着她？她轻笑，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躲多久，下周，可是就要摸底考了呢。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他那么着迷，大概就是因为他太干净太善良了吧，干净到她忍不住想要破坏，她想要把他毁得遍体鳞伤，亲手让他变浑浊。

　　那样，他就和她一样了。

　　那样，她就不用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了。

　　国庆节前的一周，摸底考的成绩下来了。斯年文科班排名138，而一中的全部文科生加起来也才300。她的成绩完全够不上重点班的门槛，换句话说，她是他们班的倒数第一，比通过关系进来的胡杨还不如。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天很冷，一整天都在下冰雨。北方的秋天一向很短，有一年刚刚过了十一，松城就下了雪。

　　斯年在校服外面套了件长冲锋衣，可她还是冷。她这个南方人的体质，还没有适应北方的严寒，她将冲锋衣的连帽戴在头上，一边哈气一边往家里走，她的手冰的像尸体。

　　今天胡杨没有跟着她，听说是她姑姑为了奖励他摸底考前进了五名，要带他去哈市购物。还没到放学时间，他就被家人接走了。

　　他给她发语音：【年年，你想要什么不，我买回来送给你。】

　　【天气太冷了，周末没事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复习。】

　　【你还没有适应这边的考试模式，我相信你下次一定能考好。】

　　【年年，我喜欢你。】

　　【年年，我们向着同一所大学一起努力，好吗？】

　　斯年手冻得直哆嗦，所以她根本没去点开手表。

　　今天她特地从云边的门口走过，店门口一辆车也没有，看来今天他们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年年，你怎么不打把伞？”云城看见了她，立刻跑了出来。

　　“哦，阿城，好久不见了。”她笑笑，身体却一直在哆嗦。

　　“你怎么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云城帮她撑起伞。

　　“你喝了我送你的酸奶了吗？”她仍是看着他笑。

　　“嗯。”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递给她，示意她擦一下刘海上的雨水。

　　“吃人的嘴短，等到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可别退缩啊，一定要来救我啊。”

　　云城只当她又在开玩笑，雨越下越大，他帮她系好了冲锋衣最上面的一粒扣子，然后催促她快点回家。

　　“我打电话给你芳姨让她给你煮一碗姜汤，你回去就喝上，别感冒啊。”

　　“好，我听你的。”斯年眨了眨眼。

　　然后她果真顺他的意回了家。

　　不出意料，斯静果然在门口等着她，只是她今天没坐轮椅，而是拄着一只单拐。

　　她的脸色，比这外面的天儿还冰冷。

　　“妈妈。”斯年怯生生地跟斯静打招呼。

　　“别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妈！”斯静一巴掌照着斯年的脸打了过来，她本来就比斯年高半个头，这一巴掌打得斯年猝不及防，她一下栽倒在一边的鞋柜上，头撞的咣一声。

　　“哎呀，这是干嘛，静儿，有话好好说啊！”桂芳用围裙擦着手，赶紧过来扶起斯年。

　　“哎呀，嘴角都流血了！”桂芳一辈子软性子，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孩子，斯静这一把掌，把她也吓蒙了。

　　“单斯年！你还要脸吗我问你！你回来是高考来了还是招惹汉子来了！你考这个成绩，你还有脸回家？！”斯静仍在歇斯底里。

　　“静儿，你别着急，孩子这是肯定还没有适应呢。”桂芳快急哭了。

　　斯年捂着脸，垂首站在妈妈面前，一声没吭，也没哭。

　　“我忍你多久了知道吗！开学第二天你就和那个什么胡杨勾搭一块去了，你怎么这么贱！人家稍微勾勾手指，你就能贴上去！”

　　斯静的话太难听，桂芳尴尬得一直搓手。

　　“回来之前咱们怎么说的？啊？以你本来的成绩，咱们回来是有希望冲击清北人大复旦的，不是吗！不然我们回来费这个劲干嘛！才一个月，你成绩就掉成这样，你是不打算好了是吧，你想随便上个二本跟姓胡那小垃圾双宿双飞是吧！”

　　“他是我同学，不是垃圾。”斯年小声反驳。

　　“你还敢替他说话！”斯静抄起桌子上的衣架就朝着斯年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直把塑料衣架都打折了。

　　“哎呀，静儿，这姑娘大了，可不能这么打了啊！”桂芳急得去拦，可斯年的脸和胳膊还是被抽了好几下，她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我给你生了这么个坯子，又这么不遗余力地培养你，是让你自甘堕落委身垃圾的吗？你自己说说，你从小到大，我什么地方委屈过你！我给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给你上最贵的补习班，连大提琴我都是每周带着你去上海的老师家学，你呢！啊？你有脑子吗？就算你真的想谈恋爱，你也去你原来学校里挑挑啊！那些男孩子，哪个不是要家庭有家庭，要才华有才华！那姓胡的小子有什么？他家就是小城市里的暴发户！一家子没文化的低档货！我和你爸爸好歹是名校毕业，我们死也不会和这样的人家做亲家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斯静这句一家子没文化的低档货打击面太广，桂芳神色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站在这里。

　　“您扯到哪去了！我和他真的就只是同学！”斯年死死咬着唇，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还不承认是吧！这些天，你们哪天没有通话一个小时以上！”

　　斯静一把扯过她，然后抢过了她腕上的手表。

　　她点开了语音，胡杨的声音传来。

　　【年年，我喜欢你。】

　　【年年，我们向着同一所大学一起努力，好吗？】

　　斯年也没想到她会听到这些，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嗯？怎么不说话了？”

　　斯年只是哭，空气里都是她的抽泣声。

　　“单斯年，我求求你了，你看看你爸妈吧！我们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妈妈我当年也是可以拥有大好前程的！可是为了你和妹妹，我在家做家庭主妇十八年，十八年啊！我要是用这些时间提升我自己，我现在不知道有多好！我为了你和你爸爸分居，我们这个关系也岌岌可危了你知道吗？你就不能争口气吗？”

　　“你们关系不是早就岌岌可危了吗？我小时候你们就一直闹离婚闹到现在，我倒是觉得你们要不就离了得了，你们离了，也许大家都能好过点！”斯年的情绪也失了控。

　　“单斯年！”

　　“妈！爸在外面早有人了，你会不知道？妹妹是怎么没的，你和我爸会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斯静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她拿起拐杖毫不留情地朝着斯年打过去，斯年也不躲，她就直直站在那里让她打。

　　“哎呀，老天！这样打是要出人命的啊！年年你别站在这挺着被打啊，你回房间去！”桂芳抱住斯年，斯静的拐杖甚至打到了她两下。

　　“妈，我就承认了吧，我是喜欢胡杨，我已经受够了一切伪善，而他就是我喜欢的真诚。您要不就打死我吧，反正这也不是您第一次打我了。打死我倒好，我就能和妹妹见面了，你和我爸也清静了，再不用为我付出了。”

　　“好，好，我就成全你！”斯静拄着拐往厨房去了，吓得桂芳立刻把斯年推出了门。

　　“你去小区门口的汽修店找你云城哥哥去，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我在这稳住你妈妈。年年，你要体谅她，你妹妹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桂芳把斯年推入了电梯，然后她拨通了云城的电话。

　　斯年到了楼下入户大厅就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天色已经大黑，雨却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云城就打着伞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看见她，立刻走上前来查看她的伤势，看他那个样子，倒像是这些伤道道都在他的身上。

　　“阿城，你果然来救我了。”斯年笑。

　　“你是不是傻，怎么也不知道躲？”

　　“如果躲了，我今晚就见不到你了。”

　　“你说什么？”云城惊愕地看着她。

　　“阿城，你闻到了吗？”她的眼睛里都是明媚与天真。

　　“闻到什么？雨的味道吗？”

　　“是自由，自由的味道。”

　　云城此刻确定她是真的生病了，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走进了雨里。他把大半个伞都让给了她，雨势太大，他的身子都湿了。

　　“我们先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斯年才不想把她好容易争取来的自由浪费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诊室里。

　　“那怎么行。”

　　“反正我不去。”

　　“那你想去哪？”

　　“我想去你家。”斯年认真地。

　　“我家？”云城怔住了。

　　“对。”

　　半个小时后，云城带着斯年来到了他位于城郊农村的家。

　　他们家是松江一带普通的农村户型，三间砖瓦房。云城开了灯，立刻打开了洗手间的热水器。

　　“家里有点乱，你别嫌弃啊。”云城把斯年按坐在炕上，然后脱掉了他已经湿透了外套。

　　但无济于事，他里面的T恤也湿到整个贴到了身上。

　　“你也把外套脱下来。”云城一边说，一边帮斯年解开风衣拉链，然后他抱过一床被子，把她裹在了里面。

　　“还冷吗？”做完这一切，他才弯下腰关切地问她。

　　“好多了。”

　　“你等会儿，我烧点热水。”他又跑到厨房给热水壶插上电。

　　斯年从炕头的小窗户上看着在厨房忙碌的他，不知道怎么，心里就非常踏实。

　　她好像感受到了《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男主角在墨西哥的海滩享受阳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