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走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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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暴雨如瀑，也不知是否是昨日的那一大片雨云终于从重清区跑了过来，今日的茨栖就跟被淹在了水潭中一般，茶馆外的一切都被这潭水给化成了虚影。墙边坐着裘晏，他正靠在桌边，盯着上面的一个旋儿发呆。幸而他起了个大早，赶在落雨前跑进茶馆，提前给自己找好了位置。听说今天来的人很多，裘晏想了想，又把卫衣的帽子兜在了头顶的棒球帽上。他一身黑地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就像个无人问津的小煤球。
使小煤球变得有人问津的是唐彦和宋洵侯。唐彦带着弟弟坐在了裘晏的边上，他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水后就没再说话。宋洵侯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裘晏，安静地捧着自己的茶盏，将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只是宋洵侯这没心没肺的一笑，让裘晏变得有些不安了。他虽然很想参与大家的讨论，但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大家惹来怎样的麻烦。就在他犹豫着想搬去门外坐的时候，林详和宣树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就是那个蒲漠吧，长得还可以啊，听唐彦哥说这人已经没嫌疑了，能力还是个奶妈，所以小侯子今天是跟来治病的？裘晏又往里缩了点，但眼睛却在帽檐下滴溜溜地偷着看。
“额，那个，估计等下人就来齐了，要不还是让裘晏先和我们分开......吧......”林详没敢朝裘晏的位子看，只颤颤巍巍地向唐彦求助。
裘晏听了有些想笑，这人是有多怕他的“飔舞”。
但吐槽归吐槽，裘晏的动作还是很利索。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提起椅子就往门口走，临出门前还听到那个叫蒲漠的说有另外两个人要晚点到。
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天的走廊也是潮气四溢。地面湿漉漉的，大概是林详特意和员工打了招呼，这层楼连半个员工的影子都没瞧见。裘晏把藤椅贴墙放，还是之前的老位置，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离他很近。
他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不敢错过一句话一个字。他听见唐彦问了是否能治，想来是在问那个蒲漠宋洵侯的情况。春和里内静了好一会儿，裘晏便在心里脑补了出奶妈发动技能的大戏。他好奇极了，却不敢探头看。
几分钟后，可能是这个奶妈对自己的技能还不大熟练，那个蒲漠只是回了唐彦一句“会努力一试”。
这答案挺让裘晏失望的，什么“南柯”，本以为是个奶骑，结果是个戒律？
不过宣树倒是挺激动的，不住地说“能治好就好，能治好就好，说不定等治好了，他们就都能回来了”。
回来？
裘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机里那个好几个月都没给他发过消息的聊天框，点开键盘，又打了几句话。
那两道阴影就是在裘晏打出第三个省略号的时候停在他面前的。裘晏抬起头，看着那两张极为熟悉的脸，差点没把手机砸了。
“鬼......鬼！！！”裘晏疯了一样往屋里跑，一边鬼吼鬼叫地大喊“闹鬼了”，一边夺命狂奔。屋里的人都被他这阵仗给吓住，等裘晏躲好后再朝门口一看——嗯，好嘛，鬼还又多了一只。
眼见着最后进来的那只“鬼”很有礼貌地叩了叩门框：“嗨，要报数吗？1！”
......没人理他。
“2、3！”他自己接着把数报完。
“咳咳，抱歉啊各位，我忘了天神们是不玩儿这些小把戏的，那就由小人我来为大家做介绍吧！”他站直身子，挽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在下沈氏言长，来自重海著名的柳巷之家，毕业于重海大学，现在是茨栖以及茨栖隔壁枕襄的老板，哎那位合伙人，知道你很激动，但麻烦把嘴巴闭一闭，你眼泪要流到杯子了！”
沈言长说完，又绕了半圈走到另外两位的侧前方。
“天神一号，何祏，何老板。”他恭敬地对这位穿着沉黑西装的男人鞠了个躬。
“天神二——哎解老板，我还没说完呢，你躲什么？”他的第二次弯腰没弯成。
解故把沈言长的“天神一号”带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他倨傲地抬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从眼下的小痣扫向门口故意做戏的沈言长：{啧，天神就算了，凭什么我是二号？}
满坐寂然，似乎所有人都没听着他的这句不满，却有一人悄悄捏上了他的指尖，他一转头，就见那双如墨的瞳孔中全是他的影子，那人但笑不语。
解故今天着了一身宽松的衬衫，款式素白，只有左边的领口绣了一小段暗红色的荆棘。荆棘蔓生的范围不大，可就是这么点看似微不足道的点缀，却能在他仰起头的时候，将他白净的脖颈显得愈加的勾人心魂。
两人像是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于无形中竖了道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门口的沈言长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还想着要再起个什么调来缓解一下这些人的惊吓和尴尬，可一转头，却见他们嘴角都扬起了点诡异的微笑。
......尤其是他的合伙人林详，笑得最欢！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唐彦。只见唐彦捡起裘晏刚跑落的棒球帽，抖了抖灰尘，递还了回去。
“想想小侯的异能，起死回生。”
裘晏愣愣接过帽子戴上，然后看向解故：“那......”
何祏：“别担心，不止我们三个，你哥他们也复活了。”
“那......”
“他们在那边还有事，我们先回来。”解故随手把裘晏卫衣的帽子扣上，上下仔细地看了又看。
{怎么感觉这小不点瘦了好多。啧，这要给那弟控作家看见，怕是又得死一遍。}
{你呢？}
{啊？}
{你不心疼？}
{要做亲子鉴定吗？我跟他......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吧。}
“那个，打扰一下，解老板，你还要把我衣服拽多久？”裘晏这还是头一次跟解故近距离接触这么久，只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被解故的冷脸给冻麻了。这两个一黑一白，穿得跟故意碰瓷鬼无常的男人，啥也不说地杵在他跟前就算了，偏偏一个跟冷气不要钱似的嗖嗖嗖地往外放，另一个呢，站着站着竟然还笑了出来。
......他想逃，他只想赶紧逃！
裘晏唰的一下把自己的帽子从解故手中解放出来，他快步往门口走去，速度竟比方才“撞鬼”时还快。
但他没能逃脱成功，主要是被新进来的“天选模特”给定住了步伐。
那个头发留得比他哥还长的天选一号和金灿灿的天选二号特别亲密地抱在一起，一进门就魅力四射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呦，来了？挺快的嘛！”
“？？？”裘晏疑惑。
何祏：“没堵车。”
裘晏：“......”
“那个，祏哥，你认识？”裘晏转身，亮闪闪地看向何祏。
解故瞥了他一眼，立马明白这小子是要干嘛了：“白的我朋友，黑的他同学。”
“嘿，解解，凭什么我只是老何的同学，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好歹我也为你掉过两滴眼泪的！”魏必忿忿不平。
解故：{他竟然没纠正黑白？}
何祏：{他确实比明朝要黑。}
魏必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问明朝：“哎朝不起，你有没有感觉，他俩刚在偷偷说我坏话。”
“没听见。”明朝扯开魏必的手臂，“也没见你掉过眼泪。”
“......朝朝，你怎么能拆你亲亲老公的台呢？”魏必又搂了上去。
解故：{啧，何老板，你同学好不要脸。}
何祏又捏了捏解故的掌心。
裘晏大概是真有什么深入骨髓的职业信仰，对魏必的肉麻行径和解故何祏的无声对望全然不见，就一门心思地想把这两个“天选模特”收入囊中。他直勾勾地看着魏必和明朝，嘴里不停地重复“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把手伸到背后，一个劲地拉拽何祏的衣服。
解故挑眉看了眼何祏被拽皱的衣角：{何老板，谁更好看？}
何祏笑了笑，看着解故紧闭的薄唇和挑衅的余光。
“你最好看。”
“啊？”裘晏惊诧转身，对何祏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祏哥，你是，在夸我？”
“噗，”对一切心知肚明但还是饶有兴致看好戏的沈言长终于还是没憋住，大笑了出来，“好了小弟弟，别再缠着他们了，他们还有正事儿没干呢！”
沈言长目光虚虚看向正乖巧地坐在唐彦身边的宋洵侯，朝何祏解故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径直走到林详身边，勾了勾林详脖子上的单反挂绳，歪头一笑。
“哟，我的宝贝还在呢！林子，好久不见。”
大雨仍像倒挂的洪流般洗刷着春和里的外墙，似要将夏暑的痕迹彻底洗净，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秋。秋季总是热闹的，让凋零与硕果共聚一堂，讨论出生死罅隙间的风雨繁花。于死亡之地归来的三人分作两处，一处与故友重拾旧欢，一处与新交契下来日之约。
何祏在尚未清醒的宋洵侯跟前蹲下，嗓音沉沉：“小宋，请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一，恢复记忆后的第一时间，找到我和解故；二，告知我们，沈言长的复活地点。这两件事非比寻常，请务必牢记。”
解故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看着宋洵侯懵懂的双眼，软下语气：“别怕，那边还有我们。”接着又凑到宋洵侯的耳边，轻声补了句“而且”。
蒲漠正好站在宋洵侯的边上，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凑在一起的三个人：“你们......”
“咳咳，我盲猜一波哈，”裘晏就跟在何祏和解故的身后，也模模糊糊地听见了两句，“那什么，他是......要去那边收获爱情了？”
魏必也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直接朝裘晏的脑袋一拍：“小屁孩，懂的都懂，还多问什么？”
“呦，漠漠，早上好啊！~”魏必拍完脑袋就大咧咧地挥手朝蒲漠问好。
蒲漠作势冲魏必的肩头锤了一下：“满屋子就你和明朝最淡定。”
“嗨，有缘呗！这俩人想我得紧，迫不及待地要见我一面，我能怎么办，我心善啊！”魏必拉着何祏就想往蒲漠身上推。
——但没推动。
魏必飞快地翻了个白眼，解故“呵”了一声，甩了魏狗一个眼刀子。
何祏笑了笑，好声解释道：“毕竟是我叫来的人，总得先把他们给安排妥了才行。”
解故也老老实实地站直在蒲漠面前，乖乖叫了声“蒲哥”：“咳，你昨天在警局，我们就没叫你，”解故不自在地磨了磨何祏的指腹，“而且魏狗说你们今天会见面。”
蒲漠没好气地拍了下解故的肩：“得了，还记得我是谁就行。还以为你们把我给忘了呢，招呼也不打一个。”
“先说说怎么回事吧，”蒲漠招呼各位坐下，“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的，还记得吗？”
解故长舒一口气，将何祏拉着坐在他旁边，暗自庆幸蒲漠没拿这事冲他俩开刀。其实蒲漠并没有说错，他俩昨晚确确实实地把蒲漠给丢在了大西北，直到今早睡醒了，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好吧，其实忘了的只有解故一个，他的何老板全程以为他是只想见明朝和魏狗。也就是因为这样，解故才会心虚地半天都没敢上前跟蒲漠说话，让何老板陪他一起装样子。
心尖又密密麻麻地流过一阵酥痒，却没有声音。解故侧头看向何祏，这才意识到，蒲漠的问题他还没答，而在座的几人，除了身边的何老板以及魏必和明朝，似乎都还在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解故自觉赧然，他清了清嗓，正准备端出往常的架势来给大家答疑解惑，却还没开口，话头就被某只人型巨犬给抢断了。
“也没什么，就是走马灯，阴曹地府走一遭呗。”魏狗学着解故昨晚说这句话时的腔调，一番照猫画虎的模仿结束以后，还臭显摆地问解故他学得像不像。
“......”
解故冷着脸不做声了，他感到掌心被人轻轻挠了挠，而后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响起。
“确实没什么。本该像走马灯一样完整地回顾一生，但回忆到了裘濡的时候，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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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那场走马灯的场所和市立医院十二楼的走道很像。无数的纸张在走道上漂浮着，每一张的上面都写满了文字。文字一个紧挨着另一个，在何祏睁眼的刹那倏然齐齐亮起，像一簇簇光源，不仅照亮了一整条晦暗深邃的长廊，也照亮了那双紧紧注视着他的耀眼的浅棕。
那时的解故目光灼灼地看向何祏，眼中的思念混着哀伤溢于言表。后来的解故每每回想他们在浮岛初生再相逢的一幕，都觉得自己大概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解故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问何祏的，问他为什么放弃得那么轻易。
那天大雨滂沱，生命的流逝比那个深夜来得更清晰，那具总是和暖的身体被冰凉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搜刮，比那个寒夜更加得冻人心肺。他明明，他明明有能力抵抗的。
可何祏却只用了句“小垃圾”做回答，而后轻描淡写地说：“那天在警局，我见过你。”
他目光沉沉，解故知道，在警局，他见的只能是他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走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