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相遇》CarlotaYu

1、正文

　　所有事情的开始，是草原，当然，结束也是在那里。
　　十八岁生日后我去了趟草原，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愿望，看看有没有机会拍到鹰鸟的照片，和满地的羊群。
　　“哕……”又有人吐了，有些人也拿出氧气瓶来一吸再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事没有，事实上比我在学校时的状态还好，我坐在前面座位和司机聊着天
　　他是个草原人，操着并不熟练的普通话和我攀谈，
　　“哈哈哈哈哈小伙子看来你和草原有缘啊，你可是我见过第一个这么活蹦乱跳的人！”
　　“可能吧，草原还是很神圣的，我可能有仙缘？”
　　“你虔诚点啊，我们草原神说不定还给你找个好姻缘，找个漂亮姑娘！享福啊你！”
　　又是一阵笑，伴随着吸氧瓶发出呲呲喷出的声音。
　　我清晨出发，到了草原天还没有大亮，只是在没有遮挡的草原的尽头生出了金黄色，渡到我头顶上就是淡蓝色了，寺庙在高处，层层阶梯引着向上。
　　脖子上挂着铃铛的羊到处走着，我拿出相机对焦，随着虚影的清晰，镜头里的羊抬起头蹭了蹭身旁穿着藏袍的人，我拍下这一幕，随后仰起镜头看过去，铃铛的锈黄，羊有些脏的白色，少年人身上的红白色的藏袍，还有暗暗的丝线缠绕成花纹，身后的太阳半升不升的在天边，赤红的……
　　那人的微笑淡淡的，整个人也是如此，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一种和藏地不匹配的白湛的皮肤，镜头放大能看到他有着的点点雀斑，和透明轻飘的气质，
　　可能感觉到镜头的存在，他抬头我们通过镜头对视了几秒
　　“你是来旅游的人吗？”
　　我有些茫然的指了下自己，他点点头，
　　“嗯，来旅游，第一天到！”
　　不光他，我也对我莫名奇妙的大嗓门感到尴尬，但他只是笑了笑，一种沉在世俗被打磨了很久后的温柔感，“这样……祝你在藏区玩儿的开心。”
　　“谢谢啊，我相信会的。”我肯定笑得很傻。
　　我向他再见然后登上庙宇，和平时的庙宇感觉很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在藏区离着天空更近还是怎样，这里有种神圣感，对着神像拜拜，没有求什么平安符，我并不信神明，但我也不觉得他们不存在，总之，我出来了并且迫切的想要找个可以长时间住宿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呆两个月多吧。
　　出来之后天全亮了，羊群还是懒洋洋的到处吃草，
　　看着四处招揽客人的人，我找到了位留着大胡子的大叔
　　“大叔你会普通话吗？”
　　“小伙子你找地方住吗？”他普通话很标准，大胡子让他显得很老实也很和善“来我们这吧，我们这环境好，屋子也干净的。看你不大，就当交朋友了，一月就收你三百，不过吃食免不免费可要看我心情啊！”
　　“行啊！大叔怎么称呼啊？”
　　“俄日勒和苏，你要是不介意叫我欧沃也行！”
　　“欧沃？什么意思？”
　　“爷爷的意思，看你年纪小，小孩都喊我欧沃。”
　　看着他的年纪不大的样子，不过也没多想什么，称呼嘛，有就行
　　“小伙子你叫什么？”
　　“李叶欢，欧沃你叫我叶欢也行，李叶也行。”
　　“那行，你跟我走就行，我开车。”
　　“欧沃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我行李很多啊”
　　他看了眼我的行李，想了想“现在走吧。”
　　“不拉客了吗？”
　　“害，我不靠这个吃饭，找人住宿也就是赚个热闹。”
　　他帮我搬行李，然后带我来到旅馆，是个漂亮的小二层，尽管不是那么精美，但还是很安静的，还有个小院子，离着集市也不远，是个好地方。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高原反应的其他表现形式，收拾完行李我倒在床上就想睡，草原黑天很晚，但我还是抱着被子一睡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是被歌声叫醒的，毫无节奏的琴声到有种独特的风味，配上有些粗犷潦草的男声却又很搭，我站起来推开窗，“欧……”
　　“欧沃！唱的真好听！”很清亮的男声，和草原高升的太阳一般，我向下望，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跑向欧沃，端着热茶，他穿着一样的藏袍，套的松松垮垮的在身上，
　　“小叶欢，你醒了，下来吧，睡得怎么样？！”
　　“很好。”我望向欧沃，还有他身旁的人，笑的……很漂亮。“我这就下来了！”
　　早上有现成的早饭，下的面和一些热奶茶，“来来来认识认识，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这是林洋，我们旅馆的小漂亮！”
　　“欧沃！”他有些埋怨但还是温温柔柔的 ， “你好啊，我叫林洋，双木林，海洋的洋。”
　　“啊……我叫李叶欢，树叶欢乐，”我愣了楞，尴尬的脸红“不是不是，搞错了，树叶的叶，欢乐的欢。”
　　“没事，你自我介绍很有意思啊。你是来旅游的对吧，明天我可以带你逛逛。”他轻笑这，阳光却仿佛轻轻的透过他，又或者说，他的眼睛，很漂亮，像冰一样清凉，他的笑容很美好，像太阳一样。
　　“好啊，谢谢啊。”
　　“客气。”他又转头去舀了奶茶，端给大家，不知不觉的，我始终偷偷瞄着他，心里默默地念着“双木林，海洋的洋……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时时刻刻的在一起，与其说在一块，不如说我黏着他，林洋比我大一些，他26，因为是他，所以是一个很好的年纪。我们去集市，去看彩旗，一起拍照，一起吃饭，谈天说地的，他带我买了我的第一身藏袍，说是要补给我18岁礼物，还带着我跑着跑哪，
　　多少次我在藏区迷路，是他找我回来，带着我回去
　　他有时也会不见，直到一两天后才会再次出现，无论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自己去做了什么，欧沃也不告诉我，后来我也就不问了
　　林洋对我很照顾，作为一个年长者的成熟感他有，看到好吃的东西在厨房偷吃的幼稚感也有，他简直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怎么会有人外表如此美丽脆弱，内心又如此刚烈坚强？
　　“你虔诚点，我们草原神给你段好姻缘……”
　　应该是在圣地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吧，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情感，灵魂相互吸引的感觉
　　“今天是小林洋的生日啊…”欧沃突然给我说，今天我起的格外早，好像就是为了这个消息。
　　“嗯？生日啊！”他没有告诉过我，我这才慌慌张张的想要送什么礼物，急忙回屋，但最后翻遍整个屋也没有找到一件拿的出手的礼物，
　　看一眼时间，距离集体早餐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吧，于是慌慌忙忙的出门，找了车去寺庙，虽然不知道他记不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迈向高梯的台阶，每一步都走的慢慢的，每一步都想一个祝福语，一步步的向上，每一次都是如此，身边的同行人很少，太阳也是慢悠悠的，最后登了顶，在神像面前跪下，双手合十的求一个可以保平安的物件，最后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张塞在了小布袋里的平安符，可是朴素的很，我又急急忙忙的去了集市上，找一个早起早开的买装饰品的店，等了它好久才开店，买完已经是很晚了，早就过了点。
　　我回了旅店，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耗了半天，在下午的时候才得空叫林洋出来，到了屋顶，他端着杯热奶茶，跟着我上来
　　“怎么了？”他还是微笑着
　　“嗯……这是平安符，我求来的，我嘴笨不会说话，求了好久才求来的，祝你生日快乐，还有要一直平安，健康，幸福！”
　　我看向他，他也看着我，星星重重叠叠的仿佛在他眼里，微风也是，飞鸟也是，那双眸子，一双总是使我心上下的眸子，一双见一眼就难忘掉的美丽的存在，今天不知道怎么，多了一层落寞和抱歉与遗憾……
　　“我很……感谢……”又冲着我笑了笑，有着一种年长者的矜持和温柔
　　我们聊了很多，直到天彻底黑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再说，我听着，但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脑子里盘旋着，
　　“我可以……吻他吗？”
　　鬼使神差的，我吻了他的嘴角，看见他瞪大的眼睛，以及慌慌张张逃走的身影，像他眼中的群鸟，飞走了。
　　悔恨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还是会见面，他还是往常的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是年下者的怄气吧，我有些生气，只有我在意吗？我开始刻意的回避，疏远，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拍着羊群和群鸟，删掉合照，将他唯一的照片藏在了后面，只要看不见就行了，我也当做忘记就行了！
　　还是很晚回到了旅店，跟大家问完好后，独独没有和林洋打招呼，便回到了屋里，关上门，给没电的手机充上电，开机
　　“叮铃……”手机的提示音来了
　　“叶欢，这次旅行怎么样？照片拍够了？什么时候回家，两个月到了。”
　　回复框里打上了又删，突然间……不想走了……
　　“嗯，妈，我后天一早就回去了。”
　　楞楞的看着手机屏，然后关上，原来两个月，可以这么快啊……林洋……
　　想到了又睁开眼，“啊……舍不得了……”
　　看看吧，少年人的爱，和草原上的骏马一样，匆匆的就来了，哪怕，身份不行，年龄有差，性别相同，就是那么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了，没有下楼，没有吃饭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到了中午才下了楼，“欧沃，林洋呢？”
　　“啊，他有事出去了。”
　　“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应该快了吧，他说今天不会太久，”欧沃顿了一顿，“小叶欢，你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明天一早……”
　　“啊，今天给你办个饯行吧，嘿嘿，和草原再有缘分的孩子，也得回去咯……”
　　我就那么呆坐着到了晚上，欧沃真的给我办了个姑且称作派对的聚餐，大家兴高采烈的，几乎都来了，唯独最想见到的人没有来。
　　我喝了好多酒，欧沃也是，大家都散了，就剩下我和欧沃两个酒鬼
　　“小叶欢啊！你会想我们吧！”
　　“那必须的！欧沃！我想……听你唱歌了！”
　　他拿来了琴，弹起了没有节奏感的旋律，配上了依旧沙哑的嗓音
　　“草原的羊，草原的马，草原的姑娘莫等了……狐狸走去了他乡，不来了……”
　　我们抱着哭，他说他最爱的姑娘死在了这里，他还说他办这个店就是为了等她，等她回来……
　　不知道是酒气上头还是怎么样，我哭到眼睛都睁不开，全都是模糊的泪，心头钝钝的痛。
　　我还是没有等到林洋。
　　第二天来的很快，我一拖再拖，我总是想在等等，等到那个清亮的声音出现，等到那个我描摹了无数遍的名字，
　　林洋，双木林，海洋的洋。
　　少年的十八岁栽在了藏区，栽在了那个牛羊遍地的藏区，栽在了欧沃的马头琴下，栽在了林洋的眼睛里。
　　我终究是没有等到他，和欧沃拥抱，面无表情的登上飞机，直到飞机启航，平稳飞离了藏区，我能感受到，因为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了，心脏隐隐痛着，我舍不得……
　　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周，感觉那两个月就是一场梦，没事就翻看着照片，无数次翻到那张第一次见面的照片。
　　穿着红白藏袍的林洋，笑的温柔的林洋，清透的穿过我心脏的林洋，双木林，海洋的洋，这个名字，伤透了我的十八岁。
　　我把那个相机藏了起来，藏到一个我不会轻易看到的地方，想像那件珍惜的藏袍一样，留在藏地，看不见，摸不到，自然也就不会去想念。
　　我成绩很理想，大学也非常不错，学习的充裕，朋友们的各种调侃，城市的嘈杂和郁闷却意外让我把藏地的神圣和轻松抛在脑后，一门心思的学着专业，
　　两年后，到了20岁，成人了，家人和朋友送了很多礼物，母亲又送了我一个相机，配置很高，我却突然想起来了之前的小破相机，把它翻出来，看了一张张熟悉的脸，那两个月仿佛又在重现。
　　我还是决定回一趟藏地，了却一桩心事。
　　飞机很快把我带回了藏地，欧沃特地来接我，我一路上问东问西，最终还是说出了最想问的事
　　“欧沃，林洋现在还在旅馆吗？”
　　……
　　回应我的是沉默，和降到冰点的温度。
　　我被突如其来的沉默弄得晕头转向，只能坐回了位置，到了旅店，和之前的朋友打过招呼，就迫不及待的冲到林洋的屋子敲门，
　　“林洋！我回来了！你开开门，你见见我！”
　　没有回应，他还在因为那件事而不自在吗？
　　“欧沃，林洋又出去了吗？今天回来吗？”
　　拥抱代替所有的回答，泪水也是，欧沃你为什么哭，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为什么大家都沉默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林洋留了东西给你……你仔细的看吧，我没动过。”
　　那是一个饼干盒子，因为磕碰，有些边角已经有了窝痕，因为时间长远，也有些生锈了。
　　打开里面有两个护身符，一个我是认识的，是我送给林洋的，一个不认识，但也很漂亮，还有一封信，纸已经微微泛着黄，打开里面是秀气的字，写着:
　　亲爱的叶欢，犹豫着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我猜到你会回来找我，会再次回到藏地，你和这地方比我有缘分，很抱歉没法回应那个吻，不是故意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但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你还有更好的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值得你去珍惜的人或事情出现，还会变得更好，两个月真的好快，那天我见你安静的去机场，我回去替你收拾了东西，看到了我给你的藏袍，想着你应该是还在生气，抱歉啊，给李叶欢的十八岁留下了个不好的林洋，不过我想这事也不算坏，平安符，我很喜欢，抱歉思绪乱成一团，落笔竟然写不出什么来，但我希望我十八岁的小朋友未来平安顺遂，家庭幸福，小朋友，请你不要来找我，其余的事情，你好奇的所有事情，都去问欧沃吧，我不该瞒着你，还因为私心出现在那两个月里。
　　很抱歉我出现在你的十八岁，也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二十六岁。
　　林洋给李叶欢

　　“欧沃……林洋他……”我顿了顿，声音哑的差点发不出声，用眼睛看向院子，尽管已经朦胧一片。
　　“问吧孩子，小林洋说了，不用在瞒着你了…”
　　“就三个问题……”
　　“林洋他得的什么病？”
　　“癌症。”
　　“他几次消失是去医院吗？”
　　“嗯，开药，他不想化疗……”
　　沉默了很久后，我还是问了第三个问题，
　　“欧沃……你说……林洋他喜欢我吗……”
　　明明是尽力在笑着，却还是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哽咽着，“林洋的喜欢，很少表现出来……对吧？”
　　欧沃抱着我，抱着二十岁的李叶欢，抱着哭的狼狈的傻子，听他说，
　　“欧沃……我真的……真的很爱他…我在等他给我一个答案……”
　　“欧沃……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林洋了……”
　　我们好像注定是不能圆满的，
　　十八岁的李叶欢没有等到林洋的送别，
　　二十六岁的林洋也没有看到他的小孩长大，
　　二十岁的李叶欢永远失去了他的爱人。
　　欧沃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唱着，歌声传了好远好远，远到时间回去了十八岁的藏地，
　　“你好啊，我叫林洋，双木林，海洋的洋。”
　　“啊……我叫李叶欢，树叶欢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