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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人成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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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共享开放性互动交流游戏《万有引力》上线后,迅速风靡世界
完美的生态系统、完全贴近现实的物理引擎、打通次元的游戏副本任君挑选
尤其是灵异副本,好评如潮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玩一款普通的游戏
直到某天,数以百万计的人看到天际线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sun.exe未响应。如果您继续等待,程序可能会响应】
【您想结束这个进程吗?】
【结束进程 取消】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上来的。
大巴车在驶上绕城高速后,中途没有停过车,始终保持着80公里的时速。
但车里的人数,确实是增加了。
这件事或许只有李银航发现了,或许车厢内所有的人都发现了。
只是没人敢说破。
她把整个身子低低俯下,鼻子里满是封闭空间里热烘烘的闷臭气息。
大巴里的空调打到了16度,空调口就在她的头顶。风力强劲,声声可闻。
而她的手指紧捏着,冷风和热汗爬虫似的缓缓顺着头发流入颈窝。
……车里的确是多了人。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但具体哪里多了人,偏偏又说不清。
也许正在身后的某个位置窥伺着她。
也许是那个坐在她前方正两个座位的位置、露出了一小片寸头发茬的男人。
他也许正无声地把自己的脑袋拧转了180度,盯着自己的方向看。
……脑补是人类的天赋。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人们的这一天赋就开始得到极大的锻炼。
起先,只是一两起异常的失踪事件。
比如,一起出去玩的朋友,离开的人提着一兜奶茶回来时,电影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再比如,大腹便便的中年化学老师在综合排名垫底的某高二文科班讲着一堂让人昏昏沉沉的课,底下的学生睡倒一片,只有班长照顾着他的面子,在化学课本下对着语文习题册奋笔疾书。
等班长被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惊,再抬起头时,地上只有一根掉落的白板笔滴溜溜打着转。
他气愤地站起身来,指责道:“老师都被你们气走了。”
情况的恶化,只用了一个白天到夜晚的时间。
在沙发上和丈夫一起追剧的主妇,发现厨房里的水声响个不停。
她心疼水费,唠叨着走向厨房,发现碗池里积着一叠蓄满泡沫的碗。
女儿不见了。
连带着她那双走起来会啪啪作响的旧拖鞋一起。
她走回客厅。客厅里静悄悄的。
电视里播放着球赛,一盒新烟刚刚拆封,烟灰缸已经从茶几底下取出。
温馨的姜黄色暖光下,客厅里悬挂着的三人全家福上,只投下了主妇不知所措的倒影。
失踪事件迅速升级为了“失踪事故”。
电视里用静止的彩屏画面反复播放着注意事项,提醒市民近期停止不必要的外出活动。
因为数据证明,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也无法避免突然消失的可能;但出去乱跑的,没得更快。整个世界,像是出了无法修复的奇特bug。
这倒也不是大家胡乱猜测。
早在五个月前,2月5日,下午六点整,曾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在被火烧云焚烧成赤红色的云层底色下,在太阳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框。
【sun.exe未响应。如果您继续等待,程序可能会响应】
【您想结束这个进程吗?】
【结束进程 取消】
这个对话框很快消失了。
持续时间一分钟,毫秒不差。那段时间,这个巨大的对话框着实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风波。
最风靡的一种说法是,地球出bug了,外星人在对地球进行系统维护。
但这个说法很快就遭到了嘲笑。
理由是,身为外星人,维护系统居然还用Windows 16。
对话框以各种语言,出现在世界各个城市的上空。
保加利亚巨大的玫瑰种植园上。
新西兰特卡波小镇海洋一般的美丽星空中。
澳国载着孩子们去往夏令营的飞机舷窗旁。风波的结束,是某个国外艺术团体站出来认领说,这是他们的行为艺术,是将人们内心深处对真实的恐慌投影在了太阳上。
尽管他们并没有拿出足够实现这一伟大艺术壮举的器材,但那时候,大家已经对这个话题讨论得疲惫了。
这个理由足以让大家心安理得地转向下一个社会热点话题。
后来,也有大神拿上万张照片一一对比过。
因为时差问题,有的地方的对话框出现的时间,正巧处在深夜。
但对话框出现的位置,依旧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当时太阳运行的轨道。但是大多数普通人早就对此失去兴趣,赞叹一句牛逼也就过去了。
反正没有少一块肉,日子照常过。
谁想到,五个月后,世界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总让人忍不住想,当初那个熟悉的Windows 16弹窗,究竟为什么会出现。
这真的是人类的玩笑?
是某股力量在示威?
还是,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用人类的常识能够理解的危险提示?
李银航实在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命要紧。
不消失总比消失好。
身为一个卑微的银行小客服,她和一个入职不到几天的新同事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选择就地龟缩。
同事因为忍受不了三天没洗的头,走进卫生间,再也没有回来。
李银航不敢去看,怕自己步上后尘。
于是,没有关紧的莲蓬头里渗漏的水落在瓷砖上,滴滴答答响了两天。
这种时候,她总无比庆幸自己的懒,喜欢把零食放在自己躺在床上一划拉就能摸到的距离。
她靠着零食、沙雕视频和充电器续命,尽力忽视那几乎滴在她神经上的水声。
滴答,滴答。
直到救援队在外敲响大门。
因为失踪人口太多,组织部门及时转变了应对策略,以自愿原则召集志愿者组成救援队,挨家挨户搜寻,将还未失踪的、或者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老人、残疾人送去附近临时建立的“安全茧房”里集中封闭,或者为困在家里的人送去食物,协助不愿离开的人实现自行封闭。志愿者都是戴着红袖标的大叔大妈。
因为数据表明,18岁以下的孩子和60岁以上的老人,目前尚不存在任何一例失踪案件。
李银航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再缩在这里,食物早晚有吃完的一天。
她不想一个人生活在声声水滴的空荡公寓。
就算消失,她也希望是在人群中消失。
所以她坐上了这辆临时征用的双门大巴。
她上车前,蹲在司机模样的大爷随口提了一句:“三号啊。”
李银航上车时,果然在靠后的位置看到了其他两个人影。
一个人横躺在倒数第二排的双排椅上睡觉。
另一个也用衣服盖着脸,仰靠在倒数第一排的座位上呼呼大睡。
于是她压下了打招呼的欲望,来到了倒数第四排,靠窗坐下。
车上安装了信号屏蔽仪。
这也是当局最近控制无端失踪事故的方法之一,在密闭的小空间内实现高强度的磁场干扰。
但信号屏蔽仪的功能和覆盖范围实在太有限。
要实现全面有效的磁场隔离,还是得去特殊材料制成的“茧房”。
所以这台屏蔽仪的心理安慰作用可能远大于实际作用。
玩不了手机的李银航只好放空大脑,竭力屏蔽掉脑中响了几天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大巴在这处公寓小区,只带走了三个大人。
车子走走停停,上来了一些人,走了一些人。
有几个被送到儿童避难所的小孩。
有一老一少两个自愿报名、被送去站点的志愿者。
有上了车又临时反悔、想在原地等着妻子回来的丈夫。
起先,李银航看到上车的人,还会好奇地探头看上一眼,试图搭上两句话。
但她很快就倦怠了下来。
这辆大巴车始终没能装满哪怕三分之一的人。
大家都是陌生人,天然带了三分警惕,因此坐得零零落落,坐定后,也没什么串座聊天的心思。
李银航安安静静地cos河底的王八,一语不发。
他们路过一座跨江大桥。
一辆小轿车歪在桥柱附近,被烧得只剩下钢铁骨架,安全气囊的羊皮焦糊味沿着窗户丝丝透入,被炸飞的小半个前引擎盖挂在桥栏上,被风刮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吱扭——吱——
李银航不大想去思考车祸发生的缘由。
她视线转向了大巴车内,想数数现在车上有多少人了。
但下一秒,大巴冲入隧道。
铺天的黑暗迎面而来。
白烁烁的天光重新亮起时,李银航觉得自己的视网膜上出现了古怪的错位。
……车里,好像比刚才多了什么东西。
但现实的感官以极快的速度替换了这一闪而逝的视觉残像。
她甚至来不及对比哪里出了问题。
但第六感告诉她,一定多了什么。刚才,车里没有这么多人。
也没有这样要命的死寂。
各种各样的猜想掠过她的脑海。
一重又一重叠加而来的恐惧,让李银航越来越不敢抬头。
她紧张地掰着手指,不敢做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谁想,因为用力过猛,她的手指关节发出了一声脆响。
——啪喀。
这一声响动,在过于寂静的车厢里制造出了诡异的回声。
李银航有那么一瞬间连喉咙里的肌肉都绷紧了。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度秒如年。
在李银航身后,一个男人用极力控制的颤声道:“司机师傅,可以停车吗。我有点不舒服……”
司机没有回应。
……不知道该说是意外之中,还是预料之内。
死寂被打破后,刚才的男人胆气陡增,拔腿就要往驾驶室走去查看情况。
他刚越过李银航的座位,一只手从侧面突兀伸出,挡住了男人的去路。神经紧绷的李银航吓了一大跳。
……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前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男人低头匆匆一瞥,发现挡住他的人染了一头银发。
黑色发圈绑着漂亮的蝎子辫半搭在锁骨上,与修长脖颈上一条挂有银链的黑色choker色彩对比鲜明。
面对这样半个好看的膀子,男人顿时勇气更盛。
他宽慰道:“美女,你别担心,我去看看情况。”
然后,李银航就听到那人再标准不过的清朗男音:“先别动。”他无比坦然默许了“美女”这个称呼。
还没等男人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从本该坐着人的驾驶室位置突然涌出了大片大片的彩色气球。
大紫大蓝,大红大绿。
色彩饱和度刺到人眼睛疼。
气球纷纷落地,坐在前排的一个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把脚踩上了座位边缘。
接着,从数以百计的彩色气球里,钻出了一只憨头憨脑、长了一双圆滚滚小短手的……蘑菇。
一只红色的、伞盖上有白色斑点的蘑菇。
看起来和《超级马里奥》藏在砖块里、吃了会变大的蘑菇没有什么区别。
蘑菇动作浮夸地抖了抖伞盖,还像正帽子似的,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伞沿。
因为手脚短小,它简直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宠物。
但看到这种颠覆世界观的场景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的。
蘑菇往前笨拙地蹦了两下,张开短短的双手,
“欢迎各位,来到《万有引力》的世界!比卡很荣幸,能成为你们的引路人!欢迎进入试玩关卡唷——”
李银航已经不会动了。
眼前的场景对于她区区二十四年的生命来说,超纲了。
她一时没去想《万有引力》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而是下意识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尤其是刚才及时叫停了男人靠近司机的银发青年。
……他居然没有在看那个最抢眼的蘑菇。
他的目光迅速从整个车厢掠过,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数清点了一遍。李银航忙照猫画虎,跟着他清点了一番。
不算蘑菇,一共十一个。
但李银航却不敢轻易用“人”这个词来概括车里的这些生物。
还没等李银航的胡思乱想深入下去,就看到在正数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立起了半个人影。
……居然还有一个?
看到那人,李银航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格格不入”。
青年穿着不合时宜的半长款黑色翻领风衣,两件套,判断不出身材是否挺拔,只能从脖子的曲线看出他气质不俗。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像是刚才那道穿破隧道的天光化来的,中长款头发微卷着刚够到肩膀,给人一种端庄、秀美的冷肃感。
关键是,他是全车离蘑菇最近的,和它几乎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但他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样子,手里甚至还稳稳捏着一个苹果。
……而且他看起来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个蘑菇。
李银航又细心观察了片刻,再次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向蘑菇的眼神是散的,惺忪的。
……这人好像只是单纯的,没睡醒。
不等李银航再做出什么无用的判断,身后猛然响起的碎裂声吓得她一个缩脖。
倒数第二排的男人不知何时抄起了窗边装嵌的红色紧急逃生锤,狠狠砸碎了窗户。
玻璃破碎的瞬间,时速80公里的风倒灌入内。
李银航还来不及计算在这种情况下跳车生还的希望,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扶住窗框。这种诡异的情况,逃离的确是人之常情。
然而,在半个脑袋探出窗外后,他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没人知道在那一刻,他遭到了怎样非人的痛苦。
众人只看到他跌坐回原处,面色铁青,双手囫囵抓挠着自己开始蠕动的脸皮,好像里面充斥着一窝振翅待飞的昆虫。
嘭!
物质爆裂的闷响过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脖颈上极有层次地翻开了一朵亮闪闪的彩色蘑菇。顺着他肩膀滴落的雪白浆液,像是蘑菇的分泌物。
蘑菇尖锐的女童嗓音几乎是贴着众人的头皮活生生刮过去的。
“请听试玩关卡注意事项——”
“第一,副本一旦开启,不可试图强行脱出哦——”
公-众-号:闲-闲-书-坊 第2章 、三人成鬼(二)
南舟有点头痛。
他刚才不是自然苏醒,是枕在窗户上睡觉、被女孩子的尖叫吓到后,一头撞到了插销上。
很痛。醒来后,他眼前还有个奇怪的彩色大蘑菇头。
这让南舟花了点时间才分清,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
蘑菇很是满意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蘑菇伞起伏的弧度都显得轻快而愉悦。
“你们之中,有三个人是鬼。”
语出骇人。
蘑菇不顾众人死灰般的面色,指向倒在座位上、白浆已经缓慢流动到了肩膀上的违规者:“很巧,刚才这位不是。”友情提示一下,鬼的脑袋爆开的时候,是白色的蘑菇哦。”
被蘑菇列作教材的死者,不过短短几秒,尸身已经不能看了。
灰白的菌丝从他迅速腐化萎缩的手脚延伸出来,钻入车缝、置物架、车座上的垫巾。
它们细细密密地延伸到血液溅落的地方,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清道夫。
蘑菇很满意大家的表现。
直到它的余光瞥见了南舟。
南舟枕窗而眠的那侧眼尾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半卷的中长发有几缕睡得翘了起来。他还在看它。
好奇远大于恐惧的那种眼神。
……蘑菇莫名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南舟发现蘑菇在看自己,于是好心提醒道:“说到第二了。”
蘑菇:“……”
它不大高兴地抖了抖伞盖,小短手赌气地整理了一番帽檐,把伞盖彻底转向了南舟一方。
“第三,鬼和你们一样,拥有基本的常识、正常的思维能力、一模一样的生理结构和生理反应,因此各位玩家可以跳过互相伤害的步骤,文明地开始你们的判断哦。”
说到这里,蘑菇试图将两只小短手合十,但只有粗短的指尖勉强碰到了一起。
“不过,各位玩家不用这么早感到沮丧!”
“你们面对鬼,并不是毫无办法的唷。”
“简单点说,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表决权!”
“三个人,就能组成一个团队。”
“只要有三个人——当然人数多了也无所谓——就能依靠团队的判断,确定一个疑似的“鬼”哦。”在整个团队达成一致的怀疑对象之后,只要用这个东西,在怀疑对象的手上——”
蘑菇取出一只形制类似手铐的银色手环,又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将手环上两处明显的凹槽对准后,轻轻一碰。
“滴——”
手环发出了登车刷卡的短促机械音声。
蘑菇又欢快地一拍手。
用作演示的手环化成了两蓬银粉。
“只要有三个玩家在同一个手环上上印戳,那么手环的主人就会自动判定为‘鬼’咯。”
“当然,系统会判定,你们是主动盖章,还是被动盖章。”
“每个玩家的被动盖章次数是没有上限的。”
“在游戏结束前,鬼不能通过除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玩家~”
“这辆车到达终点之前,你们会经过六个隧道。”
“你们可以理解为,有六轮投票,足足六次呢。”
“进入隧道后,一轮投票自动截止;走出隧道,下一轮投票自动开启。”
“接下来,就是你们验证这一轮的判断是否正确的时刻喽~”
“从隧道出来后,车里是会多出来白色蘑菇,还是彩色蘑菇呢?”
“这就要看每个玩家的选择了。”
“抵达终点时,全部的鬼都被捉住,视为玩家获胜~”
“反之,鬼身上的禁制,就会被撤销啰~”
“可惜呀,如果刚才的玩家没有擅自脱离副本,你们有可能在第一局就把所有的鬼淘汰出去啦。”
蘑菇正说得兴致勃勃时,旁边那讨厌的玩家居然发声了。
他捻住了袖口,低声道:“别闹。”
“那个不是可以吃的蘑菇。”
蘑菇:“……”
南舟抬起头,向蘑菇礼貌地比了个“对不起请继续”的手势。
……微妙的,很气人。
证据是蘑菇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也不加稀奇古怪的语气助词了。
“当鬼全军覆灭时,这个手环就变成普通的道具了,就留给你们做纪念吧。”
“本次游戏不禁止过激的暴力行为。”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们,投票还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当游戏结束,系统会根据你们的贡献积累分值,并决定你们下一步的游戏项目。”
“开动你们的脑筋吧。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游戏。”
“试玩关卡体验时间为一小时。”
“那么……”
“祝游戏愉快。”
咻的一声。
蘑菇迅速向中心缩成了一道平平的光线,消失无踪。
哗啦啦。随着蘑菇的消失,银质的手环掉了一地,和庆祝它闪亮登场的气球一样,满地滚动蹦跳。
车内一时无言。
在窗外雪白的天光照射下,封闭的大巴内,坐着八个人,三只鬼。
明明是白天,每个人却如浸寒潭。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最先采取了行动的男人。
他走到前排,附身捡起一个手环。
大家各自领走了自己的手环,却不敢戴,互相观察着对方。直到那个银发蝎子辫把手环试探地套上了手腕。
在捡起手环时,有人怀着侥幸心理,去查看了一眼驾驶座。
意料之中,唯一可能见过车上所有正常人身份的司机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在一辆没有司机的大巴上,以八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未知之地飞奔。
这个发现,无疑加重了车内气氛的凝滞。
“别耽误时间了。”
因为第一个开口、第一个尝试走向司机,男人被数道目光盯紧了。无形中觉得自己肩负起了某种责任的他干咳了一声,说:“要不……先自我介绍?”
他率先开口:“我叫赵光禄,今年三十七,章华小区一期的。我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呃……离异三年了……”
作为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他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干巴巴地补充:“我是第二个上车的。司机说我是二号。”
李银航忙举手:“我是三号!也是章华的!”
她还记得司机大叔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触感,以及那个亲切的“三号啊”。没想到,赵光禄却搔搔头皮,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李银航心头猛然一空,冷汗噌的一下落了下来。
……大巴的客座,还是太高了,太容易挡住人的视线。
况且,自己上车的时候,他还在用衣服捂着脸睡觉。
她忙道:“我叫李银航,24岁,是X大金融系毕业的,在光明银行的松州街支行上班,是接线客服。”
众人:“……”
李银行,在银行工作。
没有比这更像现编的名字了。银航:“……”
虽然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每次考学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顿嘲笑,但她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像以头抢地以证清白。
她竭力寻找其他的证据:“光明银行在章华小区二期有一栋职工宿舍楼,您知道的吧?”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赵光禄略带歉意地摇摇头,“我上车就睡着了。”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一些六神无主的新玩家耳朵里,意味着什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车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许多人看向李银航的眼神都变了。
李银航心里火焚似的焦急,但她在客服工作里锻炼出的,就是临危不会轻易失控的语言组织能力。
不然会被打差评。
她说:“我上来之后,和一些人说过话,你们还记得吗。”
她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她的确和车里的其他人搭过话。
但是为了照顾到睡着的人,她的声音放得很小。
况且,那些人都已经下车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坐在她前面的、她全然没有印象的生面孔。
果然,没有人为她作证。
在一片叫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李银航搜肠刮肚地搜索着自己早就在车上的证据:“大巴路过了大龙家的酸菜鱼店,31美食街,对了,最后经过了跨江大桥……”
……她越说、越得不到回应、越觉得害怕、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在大巴穿过隧道的那一刻、就察觉到车内人多了的人。
其他人是不是会认为,鬼早就上车了呢。她现在说的这些,大家能相信吗。
“……好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嗓音已经开始发抖的李银航。
那被当作“美女”的银发蝎子辫的美人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淡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鼓励。
他说:“从我上车起,她一直在我身后坐着。”
李银航如闻天籁,周身的大汗骤然落下。
大家也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虽然急于抓出鬼,但出于避害的心理,大家又不想这么快就和鬼对上话。
还有人抱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如规则所说,我们有组队的需要。我不想先站队,想先观望一下。”他说,“毕竟我替她说话,在旁人眼里,我和她就是一队的了,所以我刚才想再看看。”
他娓娓道来,态度很是谦和,是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口吻和神态。
“我叫江舫。”他介绍道,“二十五岁,父亲是乌克兰人。我应该算是中乌伟大友谊的见证吧。”
李银航总算看清了他的脸。的确是混血儿。
他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眼睛都带有俄式的美感,但是下半张脸却有着迷人的东方特色,嘴唇红而薄。
如果不是情境特殊,没有人不会对他母亲的美丽浮想联翩。
他继续道:“前不久回国,是因为我母亲去世,我想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城市。我租住在东华公寓。”
前排那个用尖叫把南舟一举吵醒的姑娘小声提出质疑:“我就是东华公寓的。我上车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我是从后门上来的,而且住在外籍区。”江舫伸手一指在车辆中后部的另外一扇车门,并问李银航,“你看到我了吗。”
尽管她根本没印象江舫是什么时候坐到他前面的,但李银航知道,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她就依旧是众矢之的。
为了从窘境里解脱出来,她含糊地点了点头。
赵光禄还挺警醒的:“你是几号?”
江舫态度坦然地反问:“我们应该有号码吗。”
赵光禄:……什么意思?
他看向那个同样是在东华小区上车的姑娘。
那姑娘果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赵光禄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在昏睡中,也感觉到有人频繁走动、上车下车。
要知道,东华公寓离跨江大桥很近,在这之前,如果车里上上下下的人太多的话,司机很有可能为了避免麻烦、放弃告知每个人自己的号码,转而自行记录车上现有的人数。
也就是说,报数没有意义了。
江舫这里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赵光禄很快又想起了车里的另外一个可疑人员。但等他放眼望去,发现那个人居然又不见了。
赵光禄:“……”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排时,南舟趴在座位上一心一意地摸索,总算从椅子中的夹缝里够到了手环。
在低头戴好手环时,坚硬冰冷的内壁擦过了他右手内侧微微浮凸着的黑色蝴蝶纹身。
他转动着手环,想着心事。
突然,南舟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把手搭在旁边一侧座椅的头垫侧脸向后看去。
随即,他把半张脸埋在架起的臂弯里,小小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坐在最前排,出现得最突兀,对蘑菇的反应最不正常。
换南舟来,他也觉得自己可疑。
“罗堰。”南舟跟着介绍起自己来,口吻很自然,带着一股文质的冷冰冰,“二十六岁,龙潭二中老师,平时住在龙潭区,放暑假,回母亲家探亲。”经历了几轮发言,大家渐渐壮起了胆气。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你为什么不害怕?”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这三个问题,的确都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被突然传送到这里、且自己又不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