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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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阳光和暖，当时的骆尧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头重脚轻。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拒之门外了。被拒绝得多了，甚至还能麻木地总结出一点经验。比如，排除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情况，如果他能走到眼前这家出版社的前台，而前台小姐姐问他来干什么的话，他就要回答：“来送东西。”
他手上只有被他紧紧攥了一个上午的一沓用透明文件袋装着的A4纸，所以不能假装电工或者水管工或者电梯工等等来干活的工人。这是出版社，来送稿子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一种可能。他跟小姐姐说，他跟对方约好了时间，他不上楼，在下面等，送完东西就走，但是东西比较重要，需要当面转交。万一过了点还没人来，他再借前台的座机打电话叫人下来。
这不直接打电话？
前台对他的说辞将信将疑，但他表现得过于镇定，小姐姐便猜想可能是他约的老师现在刚好有事忙着，总归他不上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指了进门右手边的会客区让他坐。
骆尧坐下来，焦虑地打量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
虽然这次有了实质上的进步，能够进门坐下了，但他分不出哪些是编辑，哪些不是。他没想到自己能成功登堂入室，所以对于下一个步骤，他还没有考虑得十分清楚。
这时候，有个人在往大门走的路上被叫住了。
“唐老师！”
那个阿姨叫的是唐老师。
被称作老师的唐姓男子停了下来，和保洁模样的阿姨说起了话。
骆尧的角度看不到那人表情如何，只能看到阿姨满脸笑容的样子。
他等了一会儿。
那两个人换了个少人路过的角落继续聊，他听不清谈话的内容，阿姨只在第一声喊人的时候响亮些。
又等了一会儿，那个人还没走，于是骆尧起身，捏着稿子大步走过去，往人身后一站，强装镇定地喊了一声“唐老师”：“我来给您送东西。”
被叫住的人茫然地转身看了一眼骆尧，满脸都写着：有这回事？
他愣怔和审视的时间有些久，保安走了过来，对骆尧道：“唐老师在这都好一会儿了你才来，不是认错人了吧？”
又要被请出去了吗。
骆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脑子里嗡嗡的，心下一片苦涩，手指不由得愈发用力，所以那双手想要从他手里抽走稿子的时候，没抽动。
这可真是……唐烨方才注意到，眼前的青年面上波澜不显，手上却已经用力得透出了青筋。“是有这事，我刚才顾着聊天没注意时间，他没见过我也不太敢直接认，所以才晚了些。”唐烨走过去问前台，“我跟他去那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我给您倒杯水来？”
“谢谢，我不用了，麻烦你给他倒杯热水吧。”
唐烨拉了一把身边还在冒冷汗的人，跟阿姨道了别，在骆尧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保安又在看你了。”
骆尧猛地回神，梗着脖子强迫自己不要到处乱看，把视线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对面看起来尤为纯良无害的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来找谁的？”
“我来——”骆尧只挣扎了一秒钟要不要编点什么来骗人。他并不擅长骗人，编出之前那句并且站到这个人身前去就已经耗尽了他活到今天积攒下的所有死皮赖脸。
这个唐老师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跟保洁人员都能聊得有来有回。
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骆尧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的目光已经从他的稿子上移开了，正专注地看着手机，蹙着眉。这是他反射弧太长了，对方不高兴了吗？于是他马上找补：“我就是来……送自己写的小说，没有约哪个老师。”
听到这个回答，怀疑自己青年痴呆正在问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谁今天给他送稿子来了的唐烨总算是放下了心。他关掉聊天界面，问道：“这么说的话，我这算是被碰瓷了？”
一针见血。
骆尧尴尬得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小伙子不怎么经逗。唐烨收敛了笑容：“要我介绍人给你认识吗？”这句话问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骆尧端起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已经散了些温度的水，好让接下来的话不要那么干涩：“您……能帮我看看吗？”他曾经打过版权页上印着的电话号码，也试着往出版社的公开邮箱投稿，联系到过几个编辑，可并没有下文。比起那些不确切的希望，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可以抓住的机会，那就不找别人了。
“我？可我不是编辑，”唐烨想了想，说道，“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吧。”
“不介意的！”他求之不得。
“好吧，那我就开始了。”
骆尧这会儿的脑子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钝了：“您之后没事吗？要是忙的话，您不用现在就看的。”
“没事，我闲人一个，每天都很空。”唐烨睁着眼睛说瞎话，目光落在手下那一沓A4纸的第一页，上面有一个很醒目的署名：龙霸天。哪怕书名和作者没有单独打印，也没有加粗放大，只是跟正文空开了一行，也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嘶。
唐烨估摸着自己的表情也许很微妙，因为对面的人声音里的惴惴不安又多了些许：“怎……么了吗？”
“没事，你的笔名，很，嗯，特别。”唐烨发自内心地评价完，很快略过了这让他心里咯噔眼前发黑的书名和笔名，再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了眼镜戴上。他近视的程度不算严重，只是这么多这么密的字，看久了眼睛会累。
骆尧在掌心抠出一个印痕。对方的举动代表什么他很清楚。这个故事写得有点长，哪怕学校的打印店已经算是很便宜，打印店老板也已经给他打了折，全打印出来也花了他好些钱。
字号不能再大了。
行距也不能再大了。
对方眼下是这般反应，而他既怕对方看仔细了，又怕对方看得不仔细。想来也许不仔细看反而还好些，否则他都不敢想他写的东西在对方眼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唐烨翻得不慢，专注而认真，骆尧看着对面那人好似翻看价值三百万的合同的表情，心下反而渐渐安定下来。不管结果如何，他花了心思写的东西曾经被人这样审慎对待过，似乎就不算白费功夫了。
稿子渐渐翻到了最后几页，骆尧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唐烨摘下眼镜，再看向骆尧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了些：“在我对你的文字做出评价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今天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走进来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为了得到一份专业的评价，还是自荐并且希望得到出版的机会？
“我——”骆尧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乡下老家一大家子人的身影，“我是烹饪与营养教育专业的学生，今年大四，过完年就要去实习了。我从小就很喜欢看故事，写小说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但如果我……没有一点可能依靠文字来赚钱的话，那么也许，我就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唐烨点点头：“这么看来，我的回答对你很重要，那我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小伙子目标明确，需要的不是什么心灵鸡汤的灌溉和鼓励，而是同样明确的一个方向和规划，或者可能还有写作技能专项指导。仅从手上这个故事来判断的话，他的文字基础着实稀碎，也许压根就不能叫有基础，写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至于不堪入目，也没到影响理解的程度，但有些字词句标点错得非常离谱，严重降低了（唐烨自己的）阅读体验。光看文字质量的话，眼前这份文稿离出版标准差不多也就差了半个地球的距离。故事构架倒是有些亮点，但估计比不上文字给编辑带来的伤害。
原稿这种东西，谁改谁知道。
这大概就是对方沦落到要碰瓷的地步的原因。
“你有没有试过把你的故事发在网上？”唐烨问道。
骆尧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他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也不知道以他的水平能不能赚到钱。
唐烨听他说完顾虑，招呼他过来身边：“你看，这个网站现在在搞活动引流，只要你每天发够一万个字，就有十五块钱拿。如果能坚持一个月，到结算的时候能再拿五十块全勤奖。”
骆尧看着对方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谢谢老师！”他快乐地对着唐烨鞠了一个135°的躬。
唐烨也笑了，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到骆尧的笔名：“咳，我还有个建议。”
“您说。”
“你这笔名……要不改改？”他知道男频很多作者取笔名相当随意，但是叫龙霸天的话还不如叫我会吃飞机。哦，换到眼前这个小伙子身上可能要叫我会种红薯。看前三分之一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篇种田文，故事里描述的生活在他看来无比真实，让他联想到很多非常扎实的扶贫题材文艺作品，结果到五十多章的时候画风陡然一转，外星虫族入侵，好好的种田文变成了星际文，他还在等着看主角怎么救地里的红薯，主角一家就惨遭虫族大军扫荡，全家横死。这个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这家人万一被外星人拿去做人体实验了可能还能复个活什么的，再来一波自我觉醒之类的，到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对战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否则他这看半天不就看了个寂寞？结果翻到最后，真的就只是他想多了，什么都没有，他以为的主角不算主角，这前三分之一的乡村生活就像是他做的梦，梦里的所有艰辛苦涩憧憬希望和被虫族大军碾碎的生命一起统统不复存在，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能再回想了，一回想他还是很心塞。
可能是因为作者本身生活经历的缘故，唐烨觉得这个故事目前写得最好的就是这前三分之一，虽然后面的剧情诡异地圆上了，但他还是最喜欢前三分之一，看的时候莫名地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画面感，虽然那一家人生活的地方跟桃花源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还是天灾到来时首当其冲的最前线。
骆尧听到对方的建议，很有些为难。他其实挺不会取名字的，实在要认真取的话也……不行，认真也没用，这对他来说不是认真不认真的问题，是没有这种功能的问题，于是他只能承认：“我一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唔，”唐烨并不意外，随口胡诌道，“那我取一个‘陌阡’给你做参考吧。右半边从百到千，是增长的，希望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你的故事，出版之后也能成为一个长销品种。左边加上耳朵旁呢，代表听取有用的经验和意见，这样你就能迅速成长起来，早日赚到钱。两边合在一起之后，这个词就是道路的意思，愿你今后前程似锦，无论选择何种道路，都能记得来时的路途，也都能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