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胜》耳麦草

1、流火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姚熠，用你那在夜间辛勤奋斗的视网膜好好感知一下，现在是早上几点的光线。”
　　床上歪七扭八的人不耐烦的动了动，在老母亲的催促下，一个鲤鱼打挺。“亲爱的姚抒琴女士”，姚熠猛地起身，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你儿子昨天用一个晚上完成了别人一个暑假的工作量，你应该大肆夸赞你儿子的惊人般的效率，并抒发一下拥有如此聪慧且帅气儿子的光荣与自豪。”
　　……
　　我们冷漠的姚女士直接无视了姚熠一如既往骚包的语句，瞟了一眼他眼下的一片青色，语气平淡，“记得把桌上的粥吃了，我做的，还有”姚女士斜睨了自家儿子一眼，补充道，“我做的。”
　　“妈，给自家儿子投毒是犯法的。”姚熠的眉头跳了跳，面对亲妈投来的“友善”的目光，话锋一转，“糖化的淀粉有利于人体吸收，给身体供能，老妈你的良苦用心真是让我动容啊。”
　　“别贫嘴了，你背着我选了文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姚抒琴看着瞬间乖乖收敛成鹌鹑的儿子，有些无奈，姚女士扔下句“我先去上班了，还有，你已经迟到了”，便优雅的转身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帮姚熠把门带上。
　　姚熠目光微闪，文科嘛，姚熠望向窗外那棵早已亭亭如盖的红李树，轻笑一声，本着他对姚女士的了解程度，本以为要说服她起码得费一番口舌，不曾料到……他老妈真给面儿啊。就在姚熠自我感动之际，他忽然意识到了姚女士后半句花说了什么。他抓过手机一看，好家伙，现在已经迟了整整20分钟，洪峰估计都快讲完了吧？报道第一天，就喜提迟到的白榜，这么张扬，的确是他的作风。
　　姚熠赤着脚飞奔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一气呵成，期间抽空回了一下发小陈瑞的连环问候以及班级群里已经炸了的消息，姚熠这两个字满屏飞，让姚熠有一种快不认识自己名字的错觉。
　　陈瑞：不是，哥们，你人呢！你不会还在睡吧？！
　　陈瑞：大哥，你别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啊！
　　陈瑞：熠哥！洪峰上台了！！！你起来没！
　　冗长的一串，情真意切，姚熠匆匆扫了一眼，下面好几个未接电话。这真不能怪他，姚熠有开消息免打扰的习惯，而且他手机刚好静音，就难的的睡了个好觉。穿好鞋，换好衣服，姚熠捞起自己抢救一晚上的宝贵作业，火急火燎的冲到门口。像是想到什么，姚熠心照不宣的瞥了一眼桌上还热腾的白粥，心想，姚女士做的东西，狗都不吃。随即便退了回来，淡定自若的坐了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试探性的喝了一口。
　　噗——
　　我就知道，姚女士一般不下厨的，一下厨便一鸣惊人。姚熠满头黑线，一脸菜色。此刻，他半张着嘴，好看的眉眼拧成一团，死死盯着面前这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半晌说不出什么话，他就想知道，谁家往粥里放酸奶啊？！
　　紫高的报告厅里，洪峰以一贯平稳的语调结束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演讲，台下哗然响起掌声一片，轰动如雷，鼓得最起劲儿的那几个，就是平时最调皮的那几个，更有甚者吹起来口哨，以此来表达这一个多月以来对洪峰又爱又恨的想念。
　　紫行高中，简称紫高，坐落于海宁的地带边陲，远离城市的喇叭与尾气，空气鲜活中透着自由，贴近自然而又有边际，简称“乡下”。学校师资力量雄厚，群英荟萃。负责高二年级的学生处主任是我们‘和蔼可亲’的许老师。一句‘洪峰来了’，能让曼谷街头般的教室霎时如故宫班沉寂。在经历与同学们相爱相杀的高一过后，许老师已经认熟的几个惯犯的脸，“洪峰”来临的次数也愈发密集和迅猛，威力也逐渐加大，楼道下一张张黄榜就是对他实力的完美诠释。
　　洪峰一身笔挺的西装，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到那几个起哄的人身上，那几人瞬间同打了焉的茄子一样，悻悻的闭上嘴，在位子上乖乖坐好。洪峰面不改色的的扫过5班空着的位子，心里了然，沉默了几秒，平静的说，“下面有请沈主任讲话。”台下又响起掌声一片。
　　陈瑞盯着姚熠发来的“知道了”三个字，有一瞬间的空白。熠哥，你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你是不知道，刚刚洪峰看到了你的空位置，你就自求多福吧！
　　树叶迎来了夏风，沙沙作响。夏季余热仍未褪去的8月底，燥得人出了一身汗，姚熠扯了扯校服领口，拔腿跑了起来，热风裹挟着热气，在身后奔涌成浪。高二笃行楼的楼道里挤满了人，柳絮似的扎堆在一起，眼里难掩喜悦之情。相隔了一个暑假，再度看到阔别已久的老同学，说不激动是假的。三五成群，都探着头往分班表上凑，嘴上止不住的碎碎念。
　　“果然不出我所料，1班一如既往的是文科重点班。”
　　“哎哎哎，你在几班？”
　　“7班，理科班，一群大老爷们。”
　　“别说了，我在3班，4楼，严重影响我的干饭速度。”大家被说话这人唉声叹气的样子逗笑了，有人顺势卖乖道，“我在9班，2楼，离食堂最近，羡慕不？”
　　闻言，有人不服气的调侃，“9、10班是‘地政’班，哈哈哈，这名一听就霸气。”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一张张鲜活灿烂的面庞朗润了原本寂静无奇的校园。听到久违的嘻笑声，姚熠扯了扯嘴角，脚步轻快了许多，朝大部队走了过去。
　　一个眼尖的男生率先惊呼了起来，“我去，熠哥来了！”原本哄笑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都朝一个方向看去。姚熠个高腿长，白紫色的校服在朝气蓬勃的少年身上彰显出别样明媚靓丽的色彩，他与光同尘的样子，成为了不少女生心里电影一般让人心动的场景。
　　“哇哦！迟到的姚熠大帅哥啊！楞什么？还不欢迎一下！”为首的一个小卷毛男生吹起了口哨，不嫌事大的鼓起了掌。
　　姚熠走过来，一把揽住那人的肩膀，笑里藏刀，“陈瑞，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哪有哪有，不如你厉害，”陈瑞乖巧一笑，“老张让你去趟办公室。”周围人一顿唏嘘，开学第一天就去办公室喝茶，姚熠果然是超脱常理的存在。
　　老张是接手姚熠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数学组组长，嘉兴市学科带头人，一听来路就不小。来紫高工作10年有余，由于业务能力强，连带了3年高三冲刺班，身心俱疲，就主动请缨带带高一，正好轮到姚熠他们这届。老张这外号是她自己取的，三十多岁的她总是笑着说出“老张我啊”这种老气横秋的话，听得人有些哭笑不得，偏偏她自己挺喜欢这么称呼自己的，用她的原话是“显亲切”，慢慢的，大家也就习惯了。老张的名号也就流传开来，有时候领导也会打趣她，“年纪轻轻的，怎么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外号”，老张总是笑笑，也不说什么。
　　姚熠勾住陈瑞的脖子，哂笑着揉了揉他的一头卷毛，字面上威胁了几句，就准备去和老张喝茶了。一进门，姚熠就和老张打了个照面，娃娃脸，低马尾，黑色镜框，还有……一米五几左右的可爱多身高，笑得一脸和气。不过落在姚熠眼里，多了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
　　“姚熠是吧，你开学第一天怎么就迟到了啊？”
　　老张平和的语气让姚熠放下了戒备，这么冷静，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老张，对不起，我收回对你笑里藏刀的评价。
　　“睡过头了。”姚熠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样啊，下次定个闹钟，今天徐主任发话，说要贴个白榜警告一下，”老张顿了顿，看向卖乖的姚熠，“我替你说了情，开学第一天上榜也不是什么好彩头是吧。检讨什么的就不用了，下次注意就行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要再犯了，快回班里认识一下新同学吧。”老张轻描淡写的结束了这次的喝茶。
　　想到老张不动声色的帮自己挡下了一张白榜，还不用写检讨，姚熠心里对老张的评价更往上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老师，我竟然还说人家笑里藏刀，我真可恶，姚熠狠狠唾弃着之前的自己。哎，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一张白榜就被收买了。
　　老张抬头看着姚熠那高挑的身形，笑了笑，“我记得你高一时理科一骑绝尘，怎么想到选文科的呀？”老张耐心的询问道，“你现在想改还来得及，我去学生处帮你和许老师说一声，你是个好苗子，学校当然希望你能在高考中发挥选科的最大优势。”老张有两个女儿，所以谈话时无意识流露出的温和让姚熠心头一暖。
　　“老师，不用麻烦许老师了，我已经想清楚了。”
　　看到姚熠目光里闪烁的坚定，老张笑道，“文科就文科吧，好好学，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文课就是要多背多记，你可不能偷懒，基础要好好打扎实，这样以后复习起来就不用梳理一些细枝末节了，抓住大纲，剩下的在脑子里理一遍就行了。 ”老张以前选的也是文课，所以这方便比较有经验，给姚熠指了一条大路。
　　一出办公室，肩膀上就传来突如其来的的重量，不用想也知道是陈瑞那个小兔崽子，果不其然，身后传来陈瑞那幸灾乐祸的声音，“熠哥，如实交代，老张有没有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姚熠勾了勾嘴角，反手钳住了陈瑞，语气危险，“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错了，熠哥。”陈瑞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哦？真的吗？”
　　“咳咳咳，那啥，有人喊我，我先回班了，等会再聊。”陈瑞猛的挣脱开姚熠束缚，扑腾着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跑了，一头卷毛在空中凌乱的晃动，真的越看越像一只泰迪。
　　这小子，真是一点没变啊，姚熠站在原地，看着陈瑞消失在7班门口的身影，继续点评，还是一如既往得……嘴欠。
　　姚熠倚着阳台懒懒散散的伸了伸胳膊，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揉杂出少年明媚的轮廓。姚熠所在的5班在3楼，楼前恰好有一棵绿意正浓的合欢树，枝桠盘踞延申，在暑气中投下一片绿色的荫蔽。南方校园的阳台是敞开式的，所以，姚熠仗着人高手长，轻轻松松的就能勾住枝梢。
　　紫高三幢教学楼前种的都是合欢树，有传言是校长种的，说是图一个和气吉祥，不过，流传的最广的版本是校长夫人喜欢花，所以，校长用合欢树替掉来原本的香樟，因此，这三棵树也被成为“爱情树”。不过，由于老师们每天拿着试卷从那三棵树前走过，它也被同学们戏称味“苦难树”。据说在合欢树下看对眼的人，在树枝上系上红带子，两人就能携手终身。姚熠撇撇嘴，这么明显的谣言却还是有不少小情侣相信，树枝上时不时的多出两三根红丝带吸引来洪峰的注意，他顺手调了一下监控，顺藤摸瓜，把几对小情侣一网打尽，贴榜，写检讨，班主任教育，一个都没落下，果然爱情就是和苦难挂钩啊。
　　近午的阳光传递着暖意，姚熠晃了晃脑袋，翻了个面，背靠阳台，懒懒的对上一道平静的视线，姚熠朝教室望去，由于角度的关系，只看见教室后排的半个脑袋。姚熠有些好奇，就在纠结要不要探头去看时，余光瞥见老张拿着手机走进了教室，便不慌不忙的收了神，从后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人都到齐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老张，负责数学，可能是学校领导担心大家的数学成绩拖后腿，特意选择我来带领大家……姚熠，你先找个位置随便坐一下……”
　　老张的一番话，瞬间把全班同学的目光引到后面这个个高腿长的少年身上。放眼望去，坐落于教室后排的黄金地理位置已经被全部瓜分完毕，姚熠淡定的挑了一张空椅子径直走到了末排最靠右的同学旁边，神情自若的把椅子一放，脸一转，对着旁边白色T恤的男生说道，“不好意思，同学，委屈你当一下我同桌了。”
　　少年干净的眉梢间笑意正浓，姚熠这人人如其名，眉宇间的春色，灿若明明萤光，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方钰淡淡的瞟了一眼姚熠那张笑起来人畜无害的脸，没说话，就当默认了。倒是前面的男生转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用夸张的口型介绍道，“鄙人郭旭，熠哥，久仰大名啊。”
　　姚熠瞅着郭旭那张脸，觉得越看越脸熟，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是不是消息贼灵通，高一经常串班传寝的那个，偷玩电脑好像被洪峰抓过6次？”
　　郭旭摇摇头，伸出手指，一脸严肃的纠正，“是8次。”
　　姚熠瞬间投去倾佩的目光，厉害，果断认错，屡教不改，被洪峰抓了8次还能安然无恙的人，一定不简单，更别说套取第一手放假消息了，高手，实在是高手啊。
　　郭旭被姚熠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姚熠的大名谁都听说过，就凭他那张招桃花的脸，挺拔身形，或者是他高一军训时顶撞教官，气得人家当场在高温下特训他一人的英勇事迹，够出圈了吧。后来，事情闹大了，洪峰出马，一张白榜，定了大局。姚熠的大名，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挂了两个月。
　　“很高兴接手大家，你们中的有些人，是我从高一一手带上来的，也算是有缘分吧，”老张笑着环视一圈，“我们的竞争对手是楼上的文科班1班，和同为重点班的理科班7班，老张我要求不高，与1班的平均分差距保持在1分以内浮动就行了，当然了，超过1班是再好不过的……姚熠，你确定坐那吗？前面也有位子的。”老张的目光落在后排的两个少年身上，眉头微微皱起，放眼望去，整个班只有他们两个是同桌，看起来确实有点突兀，不太符合数学严谨的美感，而且过道也被堵住了。
　　姚熠摇了摇头，一副自己很喜欢这个位子的样子，这让老张有些头疼，“那就先这样坐，我们以后才调整位置。好了，新学期的注意事项讲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5班大家庭里的一员了，接下来大家熟悉一下新同学，然后班长组织几个同学搬书发书。”
　　老张举起手机，趁大家不注意，快门一按，咔嚓一声，后排的一冷一热的两个少年的面庞定格在这仲夏。门外合欢树蓊蓊郁郁，热风经过，枝梢摩挲。
　　“对了，你旁边的是方钰，学习上，你可以帮着他点。”老张在走廊上逮住串班的姚熠，随口一提。
　　“没问题。”姚熠打着保票，什么“同学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教别人相当于我又做了一遍”把老张哄得心花怒放。去陈瑞班溜达完一圈的姚熠惊奇的看见桌子已经被搬好了，新书也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姚熠心思一动，正想感谢那个好心人时，右前方的郭旭转过来，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豪气十足，“熠哥，不用谢我。”
　　姚熠笑了笑，回了他两个大拇指，得出一个结论，郭旭这人，靠谱。余光瞥见方钰端坐在位置上，修长的手指捻着书页，窗外热烈的阳光洒在他软软的碎发上，姚熠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新同桌呢。
　　“我是姚熠，同桌，多多关照。”姚熠脸上带着他的招牌笑容，笑盈盈的朝方钰伸出了手。
　　方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意气风发的少年，回握住姚熠的手，“方钰。”
　　墙外的知了，声声错落，句句交夏。暗示着热恋般的夏天，正向我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