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墨七渝

18、第 十八章

　　云真十九年，新帝篡位，连旧帝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曾经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废柴二儿子，其实早在多年前就暗自收买朝堂中人，养精蓄锐，傍晚间，十万大军攻入皇宫，皇帝皇后被乱箭射死，太子被废去双腿，流放边疆，而太子妃乃至后宫妃嫔则被赐下白绫，纷纷惨死深宫，朝堂一夜之间翻新换代。

　　旧帝曾经的心腹则被下令满门抄斩，而李焕作为宰相，旧帝在位时可谓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从无二心，毫不意外，李府便是被新帝第一个拿来开刀的。

　　这招用的真是妙，杀鸡儆猴，让那些在朝堂中尚还保持中立态度的人因为新帝手段的残暴而不敢多生出其他心思，只得乖乖服侍新帝。

　　李府上百口家丁无一幸免，纷纷死在乱刀之下，唯有李冀一人，在众人乱作一团时，李母倾尽全力将他偷偷送出李府。

　　李冀向前跑着，散落的发丝遮住他的半边脸，沾满污泥的地面弄脏他白净的衣袍，他一刻也没停下，娘亲的话在他耳边盘绕：“冀儿，跑！快跑！不要停下，一刻也不要停下！去云野国找你的姨娘，她会替我好好照顾你。”

　　以及那句格外刺耳的：“不要替我们报仇，爹娘只愿你平平安安。”

　　李冀平日里最爱的白衣，在这一刻，竟成了丧服。

　　李冀逃出城内时，耳边尽是惨叫声，刀箭刺入血肉的声音不断在他脑中旋绕，他没有看见父母死于乱贼刀下的模样，这或许是对他最后的仁慈。

　　那天晚上，大哥和二姐与父母商讨一晚上的结果便是：“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保护好冀儿。”

　　不过一夜之间，亲骨尽失，李冀从养尊处优的娇贵少爷沦为只能在黑夜里东躲西藏的老鼠。

　　曾经各种美味佳肴都入不了李冀的法眼，如今的他却只能沿街乞讨，换来那么一点别人看不上的吃食。

　　可笑，简直是可笑至极。

　　身份一落千丈，李冀的光芒被彻底掩盖。

　　宛如神明被折断翅膀，堕入无尽地狱。

　　李冀曾在流浪的途中遇见过幕卿，幕家在这场政变中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但往前的势力却被大大削减，而幕佑一朝成为了幕家身后唯一的靠山。

　　幕卿曾想帮助李冀，哪怕不能将他带回幕府，但自己这些年身上好歹私藏了些许银两，也够李冀撑过一段时间。

　　哪知李冀态度强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帮助，李冀知道，幕卿这些年在幕府所受的苦比他沿街乞讨的这些日子苦上百倍，他不过只是苦了几天，而幕卿却苦了十几年，他不能再抢走幕卿身上最后的依仗。

　　他所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离他远去，他不能再拖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

　　就在幕卿和李冀争持不下的时候，一身穿玄色衣袍的高大男人走到幕卿身边，将他手中的银两拿了回来，转而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小袋沉甸甸的东西塞到李冀手里，李冀疑惑的抬头看向男人，幕卿出来说道：“李冀，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那位将军表哥，幕佑，我虽然没钱，但他很有钱，非常有钱，所以你就安心拿着吧，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他，好吗？”

　　带着商量的口吻，让李冀有些动容，他现在的确很差钱，他得去云野国找自己的姨娘，云野国离云真很远，他需要一大笔路费，等找到姨娘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他收下了那沉甸甸的袋子，但向幕佑承诺，等找到自己的姨娘，他一定会双倍奉还。

　　李冀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时才注意到，幕卿的衣服料子比以前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这料子是娘曾经最喜欢的那种料子，质地柔软，唯一的缺点便是价格昂贵。

　　按理说，幕府从来只会给幕卿穿和下人差不多的麻衣，难不成，是他表哥给他买的？

　　可幕卿说过，他表哥长的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对他也是凶巴巴的，从不用正眼瞧他，可今日一见，怎么觉得与事实有些不符呢？

　　幕卿与幕佑走时，李冀还在原地杵着，幕卿也有些疑惑，问道：“表哥，你为什么要给他银子？你也觉得他很可怜吗？”

　　幕佑：“我是替你给的，他说过，会还我，所以这算借。”

　　幕卿发现表哥离开云真这些年，变了很多，当年他离开云真的时候，幕卿不过十岁左右，所以记忆里，只有表哥凶他的模样，他说道：“表哥，你变了好多，变得让我有些陌生了。”

　　“哪里变了？”

　　“变得温柔了许多，你从回来到现在，居然一次都没有凶过我。真是神奇。”

　　幕佑低头看向身边人，眉梢一挑，问道：“你很想我凶你吗？”

　　身边人连忙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内心疑惑了许久，今天忍不住说了出来。”

　　幕佑良久后才说道：“你也变了很多，跟你十岁时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这次是幕卿问，“哪里变了？”

　　可幕佑却不回答了，幕卿也不恼，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表哥，你要是永远都这样对我就好了。”

　　永远都这样温柔，对我好，保护我，给我买漂亮衣服穿，给我买好吃的蜜饯，给我一件暖和的屋子，让我能吃得饱睡的暖。

　　对于幕佑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却是幕卿无比渴望的。

　　命运不公，有人从出生便被爹娘用爱意滋润着长大，有人在冬日身着单衣，瘦小的身体跪下，被人当马一般骑在身下羞辱，饿着肚子倒在地上的他甚至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

　　李冀离开云真时，天色渐黄昏，云真这几日，常有乌鸦在城半空旋绕嘶鸣，像是在向上天鸣冤，可惜天公装看不见，任由冤情发生。

　　新帝上任，将旧帝时立的制度统统废除，建立一套新的国家制度，新帝统治残暴，百姓被压榨的怨声载道，再也不敢议论任何关于旧帝的话。

　　刚开始的几天，李家的灭门常被百姓当做饭后闲聊的谈资，后来曾亲眼见过新帝当街杀人的惨状，便纷纷住了嘴。

　　李家就这样，在云真彻底消声灭迹。

　　上百年的大家族，一夜之间，只留下李冀一人。

　　不过几日，便被人们彻底遗忘。

　　兴盛时万人景仰，落魄时众人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