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饲养指南》饿孤竹

1、童话篇：入侵

　　序章·博尔赫斯的日记
　　十一月四日，小雨，我捡到了一只吸血鬼。
　　我没有杀死它，我带它回家了。

　　一、
　　玻利亚这块土地是这个时代的一块飞地。它没有被外界疯狂的金钱浪潮所席卷，对潮流追捧的时尚玩意儿不屑一顾；这里的人还是坐着摇晃的电车穿行城市，虽然地铁、铁轨和飞机也穿行过这块土地，但很少有外乡人在这里停留，在这里的街上哪怕赶着马车也不会有人侧目（这里确实可见不少马车）；玻利亚人通勤，工作，生活，傍晚时分疲惫地回家，生活似乎平宁安定，和别处并无不同，但来到这里的人几乎很少再离开玻利亚，即使在这以外的地区工作，也少有人去外地定居，这里的女人从不外嫁，男人从不外娶，如果看中了外地的恋人，他们通常选择把恋人带回玻利亚，在这里度过余生。
　　玻利亚是一块远古时代魔法犹存的土地，它被时光庇佑着也诅咒着，那些随着诸神的传说湮没了的力量仍残存在这里，它使这片土地与世隔绝，也使它的子民们强大，机敏，且朝不保夕。

　　二、
　　他看到她的时候以为是一团猫躲在纸箱的缝隙里。然后他想起来好像并没有红色的猫。于是他撑着伞慢慢挪到纸箱前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那团红色的湿淋淋的毛发在他眼中动了一下，露出一大片长疤纵横的空洞眼眶。
　　他认出这是一只吸血鬼，但他并没有驱赶她。显而易见，她受了很重的伤，就算不驱赶她，她也活不了了。这里的吸血鬼出现在玻利亚人类聚集的地方，通常意味着它们感到饥饿，需要进食。它们的眼睛是它们诱捕猎物的工具，吸血鬼的眼瞳中天生携刻着魅惑的魔法，它们喜爱诱惑人类主动为它们献出血液享用，也喜爱在进食时赠予食物以滔天的快感以使血液的活度提升，变得鲜美可口……以及乖乖提供下一餐。这只吸血鬼失去了眼睛，已经没法捕食了。她会慢慢饿死在这里的。
　　他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迈步的动作被停止了——纸箱间伸出一只精致得好似人偶的苍白的手，拉住了他大衣的下摆。
　　可怖眼眶的主人从纸箱间露出她鲜红的唇，慢慢地收回了獠牙，朝他微笑。这是吸血鬼最常见的一款笑容，通常它显得主人妩媚多情、艳丽动人，但配上此情此景，显得这吸血鬼似乎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嗨，朋友。帮我个忙吧。”她的声音倒是没有损坏，显得轻柔而快活，好像这种声音唱起歌来，能叫人忘怀世间一切的忧愁似的。“带我回家吧，朋友，行吗？我不会添麻烦的。”
　　前面的纸箱一阵晃动后摇摇欲坠，是这位吸血鬼小姐抽动了她的双腿，“我很好养的。朋友。”

　　三、
　　他带她回家。他家住在山毛榉街217号。单身公寓，有一间卧室，一个小小的厨房，一间淋浴卫生间和勉强可称之为客厅的客厅。她没有伞，在阴雨绵绵的山毛榉街区，浑身淋得湿透了。他站在门口有点为难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她带到卫生间，调好水温——适合吸血鬼的水温，人体皮肤觉得稍有凉意的温度就算热水澡了。虽然吸血鬼不会感冒，但是要保持清洁。然后他找了一套自己干净的浴衣，打开淋浴器牵着她的手去触碰水流和开关，最后为难地看了看对方快及腰的长发，还是去邻居家借了个吹风机回来。
　　他已经开始觉得吸血鬼不好养了。
　　借东西有点困难，他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完了，湿漉漉地站在卫生间里系浴衣带子。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没有给她准备毛巾，只好重新翻出一套示意她把自己擦干换一件。
　　浴衣很长，他穿也要垂至腿胫，高挑的吸血鬼小姐穿上这件衣服，身上的水分已经差不多被浴衣吸干了。她伸手一摸他手里的布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很爽快地接过新衣服披在身上换下湿漉漉的浴衣。
　　他又给她摸吹风机。这吸血鬼的头发被人割坏了，东一簇西一茬像狗啃的一样，但发量惊人，要是让她自然风干，地板肯定被泡得坑坑洼洼。用毛巾擦干又会炸得像鸡窝。
　　但是吸血鬼小姐却不配合了。“噢，吹风机。”她像一条落水小狗一样轻轻甩动头，一些水珠飞溅到他的T恤上，“我讨厌吹风机。我耳朵总是被吹得好痛。让我阴干它吧……我不想吹头发……”
　　他瞪她。耳朵被风吹得痛？吸血鬼的全力移动速度几乎与音速持平，他第一次听见有吸血鬼抱怨被风吹痛。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多事啊！
　　他感到这只吸血鬼的手在空中摸索，于是低下头看去。那只手摸索了几下，摸到了他的胳膊，于是顺着他上臂的曲线滑下，苍白^精美的手指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她把他的手牵向那架吹风机。“那你帮我吹，轻一些，行吗？”
　　她的头发吹干后变得蓬松起来，呈现出一种略重的红，像深色的玫瑰澄出的汁水，明亮地燃烧成不规则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