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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下签 ...

  •   第二天。
      云边忙活了一早上,把她和云端秋天的衣物都找出来了,给云端找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自己换上一件宽松的白毛衣牛仔裤。
      打开店门,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最近的几场雨彻底带走了夏天的尾巴,早晨的气温有些凉。
      云边拿起扫把,把门前的石阶扫上一遍,余光瞥见石阶下的烟头,脑中突然浮起昨日那个轻抚油画的男人。
      她走下台阶,把软趴趴躺在水坑里的烟头捡起。
      打扫完门前,云端也从楼上下来了,把菩提子缠在手腕上。
      “吃什么?”云边问云端。
      “出去吃吧。”
      “好。”
      云边把门上的营业牌子翻转到休息那面,落上锁,牵着云端的手出了门。
      长蓝镇的镇容镇貌管理很不严格,巷子拐角边停满了冒着热气的早餐推车,旁边搭着几张桌椅。选择颇多,煎饼油条鸡蛋饼。
      云端选了一家包子铺,要了两碗青菜粥,一屉素馅包子。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热情地朝两人笑笑:“哎呦,不要减肥哦,吃的这么少,看你们两兄妹瘦的,都快成竹竿子了。”
      云端面无表情地点着手杖找到椅子来坐,云边也只是浅浅一笑,没搭茬,抽出纸巾来擦桌子。
      包子摊主还在笑,声音也大得很,手上忙活着,嘴里还不停跟旁边的手抓饼男摊主打趣他们:“这两兄妹都不爱说话呢。”
      手抓饼摊主笑呵呵的:“大城市来的文化人嘛,肯定是文文静静的。”
      包子摊主瞥了云端一眼,支着脖子低声跟对方说:“文化什么啊,就是个按摩的。”
      摊子离云边俩人的位置远,稍微降低音调他们就听不见了,但一旁做手抓饼的男人听得清,接茬道:“眼睛看不见嘛,也只能干这工作了。”
      “听说那个哥哥还会吹唢呐。”
      “唢呐?真有才阿,那东西不好吹的。”
      “呵……”包子摊主把一屉包子拿出来准备摆盘:“死人时候吹的玩意,不吉利。还有那个妹妹,画室里头挂的画都可吓人了,我看都不太正……”
      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云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摊位旁,乌黑的眼睛看着她,毫无波澜,平平静静的。
      女人手一抖,筷头上的包子滚落在地。
      “这盘是我们的嘛?”云边问。
      “是,掉了一个,我再蒸下一屉哈,你们慢点吃。”女人面色尴尬。
      “不用了。”云边拿走盘子。
      吃过早餐结了钱后,云边领着云端往东边走,路途不远,到仓清寺不过十五分钟路程。
      今天云端休息,他信佛,于是让云边带她去拜佛。
      仓清寺不是著名的寺庙,除了庙会等日子游人多些,平日仅有一些当地的信男信女偶来祭拜。
      寺庙内青烟袅袅,人影稀少,几个和尚围坐在树荫下,成一圈,手里拿着玉米穗在搓。卖香烛的大妈坐在小凳子上,抱着饭盆安静吃着饭,时不时把目光瞥向对面的宝殿。
      宝殿台阶侧边的角落,有个妇人蹲着打电话,声音不大,但脸上眼泪纵横,且不停。
      云边觉得,寺庙和医院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都很容易遇到绝望的人。
      云边请了三柱香,交给云端,领着他到点香的地方,帮他调好位置,退到一边去了。
      云端点好香,朝后方退了几步,按照顺时针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
      云边见他拜完,走上前牵起他一只手,上二十余台阶后到大殿。
      宝殿里镀了金的佛像有三人很高,要仰头才能看见佛祖面貌。
      云端跪在青石砖地面上简易铺就的布垫,双手指节微微弯曲,拇指并拢,做合十状,一派虔诚。
      末了磕上三个头,云边再去领他。
      云端捏了捏云边的手:“你也拜。”
      阳光刺眼,云边眯起眼睛仰头看着他:“我不信佛。”
      云端默了几秒,还是不肯:“抽个签,你今年还没抽过。”
      云边没和他扭,去请了三柱香,按照刚刚云端的样子上香,许愿,然后抽签。
      抽签的时候云边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听说不是所有人看到的佛祖都是一样的,有的人看到的是威严,感受到的是庄重,有人看到的是慈爱,感到心平气和,也听说有人会觉得佛祖恐怖,感到心悸害怕。
      她倒是都不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看见佛祖在对她笑。
      云边抽到一只下签,云端熟悉的和尚替她解签,说她近年有期盼已久的愿将会达成。
      “那为何是下签?”云端问。
      和尚慈眉善目,笑着说:“因为这愿望的达成,也是苦难的开始。”
      云端眉头紧锁,询问化解之法,和尚望了云边一眼,眼中有着深切的祝愿:“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云端还想多问,和尚也只是多诵了几句经:“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佈,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云边领着云端走了,临走时云端把兜里的现金都塞进了功德箱,和尚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和尚再次合掌,嘴里念叨:“阿弥陀佛。”
      回去的一路上云端始终嘴角绷着,面露担忧。
      云边瞟了他一眼:“你放了多少钱?”
      “七百。”
      “七百够吗?”
      云端朝她侧了侧头:“什么够吗?”
      “帮我破灾啊。”
      云端不说话。
      走了几步路,云边又慢悠悠地说:“你要是还担心,那明天再去塞点。”
      云端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呵了一声:“云边!”
      连名带姓,已说明了他此时情绪,云边呐呐闭了嘴。
      云端脾气上来了就倔得很,不用云边领了,打开折叠手杖点着地面缓慢前行。
      云边跟在他身后,刚刚上香时掌心沾染了香柱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她一点点搓掉。
      路不长,会经过一座老石拱桥,桥洞像一张弓,底下的河水绿油油的,边缘都是绿色的藻,不看那水,这桥还是很有沧桑美感的。
      桥上的石栏石板雕刻得古朴美观,工艺技巧是百年前的设计,云边刚来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座古桥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经历过数次风吹雨打、冰雪风霜的侵蚀,无论发生天大的事情,这座桥始终安然无恙,照例巍然挺立在河流之上。
      人就做不到这样。
      人类习惯了燃烧自己,在短暂的生命里,建造一座贪念通天塔,上一层,烧掉一层皮,再上一层,烧掉脊骨,最后,烧掉灵魂。
      “五蕴皆空”是个奇怪的词,和人类就不搭调,是人,就做不到五蕴皆空。
      *
      回到画室之后,云端便进了柜台,云端的工作并不忙,上一天休一天,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在柜台读书。
      云边去小卖部买了包红塔山,回去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到来画画的孙晨晨。
      孙晨晨看见云边时眼睛一亮,笑得俏皮:“云边姐。”
      “今天不上补习班?”
      “我翘掉啦,嘻嘻。”
      孙晨晨揽住云边的胳膊,脑袋歪在云边肩膀上,看见她手里的烟,问:“诶,云边姐你开始抽……”
      “上楼吧。”
      云边打断她,先一步往楼上走去,孙晨晨并未马上跟去,而是颠颠跑到柜台前,手在云端面前晃了晃:“云端哥哥,早上好呀。”
      云端淡淡嗯了一声。
      孙晨晨五官标致,长了张标准的瓜子脸,看着人说话时那双干净水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少女的娇羞和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云端看不到。
      他看不到,孙晨晨就竭力让他感受到,她微微前倾身子,语调放得软绵绵:“看的什么书呀?”
      “随便看看。”
      云端感受到孙晨晨的靠近,微微远离她些,完全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孙晨晨眼中浮起一丝落寞,努了努嘴上楼去了。
      孙晨晨上楼时看见云边已经站在画架前了,长发已扎起,垂头在挤蓝白颜料。
      孙晨晨把书包放在置物架上,从一旁拿下围裙,一边穿一边看向画室南侧的晾画区。
      晾画区是单独隔出来的空地,周围挂了绳子以免有人靠近,正中心放了一幅半人高的雪景画,孙晨晨看着画中烟尘未染的世界,纵使这个月以来总见这幅画,她还是忍不住感叹。
      “雪真是美阿,我还没见过呢。”
      “考上沈美,你就能看到雪了。”
      云边用扇形刷在调色板上蘸取燃料,还没开始画,调色板已然像一幅画了。
      孙晨晨挤了挤眉头,说:“我爸妈要是愿意供,我当然愿意考。”
      云边没吭声,抬头看着画布,目光落在空白的画布上,思忖了几秒后放下笔,转身去置物架前翻找。
      “我一提想考沈美,他们就说我不务正业,怎么就不务正业了,沈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学院,出了不知道多少知名画家,还有云边姐你,也是那里毕业的,但他们就是听不进去,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孙晨晨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拉过笔筒,气鼓鼓地:“偏说画家都很穷,赚不到几个钱,我应该让他们来这看看,你的每幅画都卖的什么价钱,不吓死他们,哼。”
      云边在柜子里翻找了片刻,从最里面找到一瓶松节油,瓶身沾了不少灰,她吹了吹。
      “你说怎么做能让他们同意我考沈美呢?”孙晨晨侧头看她。
      “先考上再说。”云边说。
      “可是他们不同意我考呀。”孙晨晨难解。
      “就算他们同意,你现在有把握考得上吗?”
      云边打开松节油,味道有点呛,她下意识皱起眉头。“你自己意识不到吗?”
      孙晨晨的脸色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行,跟云边比差了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但那是有原因的。
      “我没有时间练习啊!而且油画颜料很贵,我也买不起。”
      云边没再回答,准备工作花了几分钟,随后开始铺色。
      三个月前孙晨晨第一次来到云边的画室,看见云边画的那一刻她就认出来了,毕竟是社交网络上关注了三年的画者。
      只是她不太相信,云边会来到这座小镇,起初她一度以为云边是冒充的,反复比对她的画后才证实了,此云边就是彼云边。
      兴奋至极,她起了拜师的心思,每天送各式各样的小礼物来讨好云边,可云边是什么人物,根本看不上那些不值钱的礼物,被烦得头疼,云边便说让她画幅画看看,她画了,云边看过后再一次给了“不收徒”的回答。
      当时孙晨晨解释的话和此时一样,没时间练习,买不起颜料。
      云边说:“我这里免费,你想来就来。”
      拜师不成,但有免费的材料可以用,何乐而不为呢。
      三个月过去了,孙晨晨也知道自己再找这个借口没什么用,但也才三个月而已不是吗,没有画家是三个月就能成的。
      她侧头看向云边,云边全然专注在画中,眉头轻蹙,神色严谨,莹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光。
      她作画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认真,有着引人入胜的魅力。
      孙晨晨叹了口气,如果她的父母有钱,她也可以培养出云边这样的气质。
      出身真的很重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下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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