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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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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方腾的时候,水纹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做公务员的料。没有褶皱的白衬衣,黑西裤,手拿一个公文包。也不知道是刻意装老成,还是真就这么老气横秋。只有头顶茂密的头发在宣告这其实就是一刚出校门的娃娃而已。
方腾是代表组织部来了解情况的。水纹心下琢磨,估计他刚考进来没多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找上了他。文人狠起来谁都咬,不管你是不是无辜池鱼。其他人都不会来,没的惹一身骚。派年轻人多好啊,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有勇气,办好了是可以培养的可造之材,办不好就是没经验需锻炼需积累,领导随便批评,那是看重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水纹已经很白痴,蓦的看见一个比自己还白痴的人,不由升起同病相怜之感。当然这是她认为对方是白痴,或者说,会有同病相怜之感,已经说明谁更白痴。
端上一杯茶,水纹便好心提点这个年轻人,这种事情随便应付领导几句交差就算了,说谁错呢?又说谁占理呢?文人嘛,除了遇到兵他们才会有理说不清,平日里对于同类,那可不是无理还能搅上三分。谁离他们近了都不行,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他们最擅长。
方腾的表情带了几分诧异,似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道理,连连说谢谢姐姐指教,要不然我真就踩坑了云云。水纹终于刷了一回经验值,看着小伙子慈爱地笑,说你刚工作不要急,对于领导布置的差事也得多想想。有时候也许领导本身也不要咱们回什么正经报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小伙子诚恳地点点头,说姐姐说的是,我知道怎么跟领导汇报了。那我回去了,姐姐不用送了。水纹本就只打算开门送他走拉倒,这下子真得走到电梯口看人进去,一直保持微笑直到电梯门合上。
门合上的一瞬间,按照惯常言情小说的写法,那就是“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金属面板映出方腾棱角分明的面庞,方才还清澈如水的眼眸带上几分讥诮”。文人?意气之争?明明背后有巨大的利益,若不是为那利益,两个五十岁也算有点身份的人至于撕破脸皮?这个小姑娘,真是可爱,文联这勾心斗角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存在?方腾回味着方才茉莉花茶的清香,不由又想起了水纹发间那根充当簪子的铅笔。她在办公室应该是穿拖鞋。拖鞋上带一个巨大的香橙片装饰,跟跟她这个人一样散发着单纯而馥郁的芬芳。
她的办公室应该有熏香,带有水果的清甜。她很喜欢养花,阳台上有多肉,栀子花茉莉花,绿萝和吊兰。办公室和阳台的隔断一看就是可以打开的——为了应付检查,不然办公室面积超标。虽然是办公室,但这个办公室带有鲜明的女性色彩,无论是墙上的宋人院画,还是茶几上香炉中插的金属发簪。她给自己倒茶的紫砂壶,看起来也不错,上面还有“来试人间第二泉”的题诗,出水口还是两道,虽然很像猪鼻子——方腾恶趣味地想,但茶水也还可以吧,虽然那茶叶很廉价。
她居然还养了茶宠!方腾一直觉得养茶宠是自己父辈干的事。他的老爸就在茶盘上养了一只紫砂老鼠,天长日久,那老鼠跟成精了似的,浑身锦光发亮,眼神狡黠奸诈。他就觉得那老鼠是得了自己老爸的真传,不然一个紫砂老鼠,怎么有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的眼神?所以方腾就很不喜欢茶宠。但是今天见到的茶宠有点不一样。一只笨死了的青蛙傻乎乎趴在一张卷曲的荷叶上,好像被一板砖拍上去了似的。那姿态,莫名跟那个小姑娘有点像。
小姑娘叫什么来着?方腾听文联办公室的人介绍过,但是他居然给忘了。他皱皱眉,此前他从不曾忘记听到过的名字,今天怎么偏就不记得了?
记不得就记不得吧。可以偷偷喊她小□□。哦不,应该喊她小青蛙。
水纹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昵称为小青蛙。此刻她正在重新冲泡一壶花茶,将洗茶水浇在小青蛙身上,再用茶笔轻轻拂扫。小时候在农村的大树下,她曾经见过一只不动的大□□,她想知道□□是死是活,又不敢碰,就拿了一块砖——在中国的好处是随处可以捡到板砖,这话是她留学法国的同学说的,在法国他们打架捡不到砖,只能拿法棍——轻轻压在了那□□身上。□□咕哇一声,小小的水纹吓了一跳,赶忙把砖头挪开,可那□□还是不动。她没了兴趣,起来走了。结果在河边草丛里见到了一只青蛙,那青蛙绿得真鲜亮,诡异极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只青蛙身上的绿色,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绿色,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油绿,在她见过的世界名画中也不曾出现过。
所以见到这只荷叶上的茶宠,她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想给这只青蛙一个家。童年记忆对人们影响至深,无论好的坏的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可能某一个节点上,这段记忆就会跃现出来,指引我们做出某些决定。有果必有因,只不过大多数潜意识我们意识不到罢了。
水纹仔细地拂扫这只茶宠,小青蛙还是一脸木讷,灵气全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养成。反正水纹也不急。她在这间办公室已经五年了。在大多数同龄人混迹于格子间的时候,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没具体工作的时候她可以看书,可以写文章写评论,可以躺沙发上午休,还可以来泡茶。泡茶确实很打发时间,温热茶具放茶洗茶冲茶一套下来,时间就如茶水一般悠然而逝。
在袅袅茶香中,什么战斗檄文文人论战,都滚一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