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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衔橛之变 ...

  •   尹睿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她从来就没有设想过什么天灾人祸会发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尽管她设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可能会遭遇不幸,但是她还没缺德到幻想自己的母亲发生事故。

      然而,幻想是一方面,事实是一方面。她现在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只有十七岁的尹睿被亲戚们簇拥着,尽管是至亲的葬礼,但是亲戚们考虑到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和她多有交流,也没有让她去作什么滑稽的演讲,大人们对她的更多是同情和怜惜。

      毕竟在亲戚眼里,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怪孩子。不爱和人说话、不和亲戚说话,只是稍微碰碰她的肩头也会引来不悦的眼光。从小就一头快遮住半张脸的长发,偶尔会修剪修剪,不过参差不齐的刘海一看就是出自本人之手。穿着黑色的衣服,低着头,走在路上见了熟人也不会打招呼,最常见的就是她在聚会时躲在沙发角落玩手机的样子,来搭话也只是扬起有点惨白的脸尴尬地笑笑,于是就再低下头。

      因此亲戚们都不太喜欢和亲近这个怪小孩。他们一直觉得尹睿纯是一个被宠惯的小孩,因为被家人保护地太好所以对大人的事一概不了解罢了,所以才在葬礼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毕竟,哪个小孩能一脸平静地看完自己母亲的坟墓然后一滴眼泪也不掉地躲进人群中呢?大概只有混蛋跟精神病和不懂事的孩子能做到。当然,毕竟是亲戚,于是他们选择了最可原谅的身份加在尹睿身上。

      这么想着,大部分来吊唁的亲戚看向尹睿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毕竟这样的孩子,不知道哪个倒霉亲戚会想要领养她呢,只祈祷不是自己。

      而作为被关注的焦点,尹睿并没有察觉到亲戚的想法,毕竟她不会读心术。此时她在想的是完全与葬礼无关的事—她在看自己的西服。每错,穿在自己身上的西服。虽然还在长身体,但是尹睿的身高自15岁开始就没再动过,雷打不动地保持在163cm。如此娇小单薄的身体自然撑不起名贵的西装,尽管已经是最小码,在尹睿身上仍然显得很宽松,西装的下摆几乎垂到大腿。似乎不是尹睿穿着西装,而是西装在穿她。

      尹睿从小就很喜欢男式的服装,尤其是西装。从小她就想着要买一套高级的西装穿穿,像《是,大臣》里面的那些政客一样优雅又潇洒,看着还有几分不易靠近的氛围。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理赔师的女儿,家里只能算得上是小康,哪里有什么钱给她买西装呢。直到前几天她才攒够钱去买了一套西装,她谨慎地拎着纸袋,按捺着兴奋的心情快速走回了家,想着换上之后让母亲也看看她的样子。不过,又是坏事和好事也许也可以成双,她才放下纸袋回了家就接到了大姨的电话,得知了母亲出了车祸,大概率是要不行了,让她赶紧去医院的消息。

      尽管不是什么好事,但雨和葬礼算是搭配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一点也没顾忌,放肆地拍打在人们的身上,脸上和心里。本就悲凉的气氛被完全不会读空气的雨烘托得更加惨淡。

      尹睿隐在人群的最末,因为没有带雨伞,只能把身子缩缩,将双手塞进口袋里

      来维持自己的体温。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红黑相间的巴洛克皮鞋,想着这么好的一套西服和皮鞋,头一次穿是在葬礼上就算了,居然还被淋湿了,真是不幸。

      “太不孝顺了吧,在母亲的葬礼上居然在想自己的西装被淋湿了要怎么办。真是…还不如让我和老妈换换,让我躺在坟里呢……”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失礼,尹睿有些嘲讽地笑笑,当然,她没敢提起嘴角,脸上的情绪很快就和雨一起滑落进了泥土里。

      葬礼进行的也差不多了,亲戚好友之间都彼此安慰了安慰就打算三三两两地散伙了,毕竟雨没有要缩小的趋势。

      尹睿走得是最晚的,毕竟如果作为女儿,第一个离开终归是不好。她是不懂礼貌,不过还是知道规矩的,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没人愿意捎着她一起走。毕竟,尽管表面上大家都在为失去一个亲戚而难过,但其实背地里都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接到尹睿这个烫手山芋,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和她示好,那不就是引火上身吗?再加上尹睿现在在上高三,相当于是自己还要当冤大头付好几年的学费来供她上学呢,大部分人当然都不乐意干赔本买卖。

      尹睿的大姨和大姨夫给了她几万块,说是几个亲戚的意思,让她收着,凡事往前看,不能荒废学业,她且听且记,最终在他们的嘱咐叮咛下上了出租车回了家。

      进了家门,尹睿首先就被一个小毛球给绊了一下,她向右拽了一下,直接就摔在了地上,不过还好地上铺了毯子,说是摔,其实也就是腿不稳跪了一下而已。

      “真是…怎么这么烦人啊你,因为我妈没给你弄饭吃你生气啦?”尹睿拍拍身上的灰,双手抱住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小毛球”。

      “小毛球”其实就是一只长着长毛的猫,名字叫团子,是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在邻居那里抱来的小猫,不过说是尹睿抱来的,还是母亲薛丽主要照顾着。这小猫也是怪,就是不亲尹睿,对薛丽和其他人可是亲的很,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它抱在腿上摸,就是不准尹睿抱,连摸都要看心情。

      不过今天它却一反往常,慢慢地走到尹睿身前,爬到腿上开始蹭她的腿,嘴里还呼噜噜地打着响。

      尹睿愣了愣,轻轻用手摸了摸它。“你是知道老妈去世了所以来安慰安慰我?”尹睿摸着它的脑袋,轻轻地问。不过这是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罢了。

      尹睿把团子抱起来放到地上,走进了母亲的房间。薛丽是个有点邋遢的女人,也不太擅长收拾东西,很多衣服杂物就随便找了箱子收起来,甚至有的就直接搭在床上,原本能睡两个人的床被杂物占去了足足一个人的空间。自薛丽出事后这些东西就没怎么动过,尹睿也是三天两头跑医院,跑亲戚,联系医院葬仪馆的人,基本上都没怎么有空回家,团子都说她摆脱邻居照顾的,跟没空收拾薛丽的房间。

      俗话说睹物思人,尹睿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像是被人拧巴了好几下,有些别扭,她坐在薛丽的床边,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却开始回想起母亲和自己的种种。

      她的性格和脾气就不用多说了,她还依稀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感染了病毒大病一场,母亲回忆说她那个时候是又吐又咳,但是就是愣是一声都没哭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爹,命是硬得很。尹睿自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和家人也没有主动提过父亲,尹睿也没兴趣提,她是对电视剧那种父女相认悲痛过去的情节是没兴趣的。

      毕竟父亲对她来讲就是没见过的陌生人,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自然不应该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情,况且,她放着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母亲不去关心,去在乎素未谋面的父亲,这属实有些个缺心眼。只不过,大抵中国的父母都是想要溺爱孩子的,尽管家庭条件一般,但是尹睿想要的东西母亲总会尽力给她,她却没什么能回报给母亲。

      再者,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这个性格,内向,阴郁,话多的时候只有在挖苦人,不看脸色,说得好听是有个性,说得难听就是惹人厌。

      尹睿对什么都是荣辱不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当然了她也不会表达爱,或许要自己开脱说自己在心里爱着母亲,但是其实无法真正表达出的爱,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毕竟被爱着的人也并不知道。母女十七年,尹睿相信母亲是真情实感地爱着作为女儿的她,她却没有表达过任何情感。

      都说只有失去的才显珍贵,尹睿小时候叛逆地觉得这话是胡说八道,但是当事实像铁锤一样砸在面前的时候,她却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回首薛丽这一生,终究是没享过福,唯一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在学校里也是科科只能考个及格,处理人际关系也一团糟,不用说大学,连毕业也成问题。尹睿想,兴许母亲在咽气前唯一在挂念的就是她这个不成器的废物女儿了吧。

      真是可怜又可悲,如果能再来一辈子,尹睿希望母亲能享享福,不要遇上不负责的丈夫和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也希望她自己要是能有来世,也能混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可惜的是幻想就是幻想,站在悲催的现在来幻想遥不可及的未来是愚蠢的。这是最后一个可以浑浑噩噩的夜晚了,尹睿想,过了今晚就要睁眼直视令人窒息的未来了。

      尹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带着母亲的回忆睡了过去。

      梦中的尹睿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五岁时生病的那晚,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像是有白蚁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并且还在咬她的身体。

      不过这种感觉却伴随着逐渐亮起来的视野而逐渐消退,仿佛寒冷被火炬驱赶,尹睿的身体逐渐舒适起来。她好久都没有这种舒畅的感觉了,像是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一样,手掌的温度正在逐步驱散她身上的恶寒和不安。

      “像是?但是这触感为什么越来越真实?”尹睿的感觉从不适到舒畅再到了现在的疑惑。

      她猛地睁开眼并且把身子提了起来。

      “太亮了,这是到了太阳上吧……”尹睿觉得眼睛快要瞎了,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睁眼后只能看到一大片白光,眼睛刺痛的很,根本就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格格!格格醒了!娘娘!格格醒了!”尹睿的眼睛还没缓过来,耳朵就又遭受攻击,不过她还是能分清人的声音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听就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还是从自己脚那块传过来的。

      眼睛也很合时宜地恢复了功能,尹睿转着不那么大的眼珠,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画面。

      一个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消瘦夫人坐在她的旁边,一手拿着帕子,另一只手抚着尹睿的额头。她的脸很小,大概是因为身体差的缘故,脸色不算很好,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来容貌是不差的。明眸皓齿,媚眼如丝,楚楚可怜,脸色挂着泪痕,看上去才哭过。虽并不是浓颜华色,但是一副柔美之态却不输林黛玉之风。尽管尹睿也是女人,却也有些被吸引了,忘记了眼睛的不适,愣愣地盯着妇人。

      “真的!格格,你看着额涅!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啊?”听了另一处声音的话,妇人把身子凑到尹睿面前,一脸焦急关切地看着她。

      尹睿在此时脑袋才算完全清醒,她迅速把身体支起来靠在床榻的一角,开始快速大量屋子的人。

      除了妇人,自己的身边还围着一群人,脚头的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孩似乎就是最初发出声音的人,一副清朝小宫女的打扮。床站着一堆和她差不多的宫女,也有年纪稍大的。在旁边站着的基本上都是太监打扮的人,一个看上去要老些打扮不太一样的老人向她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

      “这是在搞什么?!玩剧本杀吗?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啊!”尹睿人都傻了,感觉自己像个裸体模特一样,被一屋子的人大量来打量去的。

      尹睿视角一低,看着自己的手。竟然约莫小了不止五六倍,是个五六岁小孩的手。穿越就算了,竟然还变成了个五岁小孩…

      见尹睿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老人向前几步靠近了妇人,行了一个礼,道:“娘娘,依臣看六格格是昏睡太久身体劳累,突然苏醒过来身首不适,因此略有痴呆之态。您现不要过于担心,请让臣为格格把把脉,再作打算。”

      妇人听闻后点点头,被宫女搀扶起来退到一边:“好,有劳孙太医了。”

      太医?贵人?这都是啥啊?自己居然穿越了,还是穿成了格格?居然就真这么搞笑,让她如愿了?要不要撞撞自己的头啊?太胡来了吧?!尹睿的脑子像是过山车,收到的冲击不亚于被人在昏睡中开了一枪一样,又惊又懵。

      孙太医走到尹睿身前,和颜悦色地开口道:“格格,您还记得老臣的是谁吗?”

      啊?你是谁啊?完全不认识你啊!尹睿颇为无语地想,但是她刚刚听到那位贵人娘娘说孙太医,那就姑且也这么说吧。

      “额……孙太医,您是孙太医。太医院的孙太医。”尹睿挪挪身子,从床榻的一角转到床榻的正前方,用因为不安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悄声作答。

      孙太医笑了笑,似乎是安心了,转头向贵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了。

      贵人长吁一口气,身体如释重负地瘫了下去,几个宫女连忙搀扶。

      不过出于担忧,孙太医还是把了把尹睿的脉,确认无碍之后同歇在椅子上的贵人传达了情况:“禀娘娘,六格格的病情已无大碍,天花若是能痊愈,此生不会再犯,格格此后只需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康健。格格吉人自有天相,此后必有后福。老臣在此代太医院官员对娘娘聊表祝贺。”孙太医对贵人行礼祝贺。

      “孙太医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起!自格格染病三日以来,太医每日都来宫中照料治疗格格,此大恩大德郭络罗氏没齿难忘,您此后便是我全家的恩人,怎可行此大礼!”郭贵人见孙太医行礼,伏地搀扶,末了又扭头对着尹睿说道,“格格,还不快快谢过孙太医。”

      尹睿一时间还没理清两人之间讲话的信息量就被郭贵人一句话给打醒了,想着不能使人起疑心,便赶紧起身下榻给孙太医来了个大礼,全身趴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多谢孙太医救命之恩!”

      孙太医哪里敢受的了这个,也被尹睿迅速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尹睿扶起来:“格格多礼,臣乃天子人臣,为格格诊治乃是人臣本分,还望格格保重身体,多加休息。”末了又转头对郭贵人说,“天花乃凶恶疾病,像格格这样只需三日便康复者老夫还闻所未闻,没曾想身体恢复也如此之快,离苏醒不过半柱香竟已可正常行动,格格真是否极泰来,娘娘有福哇!”

      郭贵人一听简直乐开了花,哪怕脸色仍是苍白却掩不住喜意:“这是哪里的话。娟秀,本宫今日大喜临门,在座的都赏。孙太医,本宫一介贵人,自然比不得其他姐姐那般富裕,但还望太医莫要嫌弃我这点薄礼。”话毕,朝一旁的两个宫女使了使眼色,两个宫女立马搬来一个中等大小的木箱,打开后尽是珠宝银子,还有一副银镯。

      “听闻太医最近也得了弄璋之喜,这镯子是本宫的心意,还望太医莫要推辞。”郭贵人诚恳地朝孙太医抛去眼色。

      孙太医自知这礼不受就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了,便磕头谢恩领了赏,随后便离开了。

      因为时间也不早了,于是郭贵人就给尹睿喂了药,之后便让宫女伺候着她歇息了。

      尹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都是郭贵人和孙太医的话。

      刚才一谈内容量颇大,尹睿坐在一边终于搞清了情况,首先她这大概确实是穿越了,还穿越到了清朝格格身上。一开始尹睿倒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皇帝的时代,不过听那个郭贵人自称郭络罗氏,尹睿就明白了一切。郭络罗氏是满洲大族,与爱新觉罗家联姻甚多,而其中当了贵人的当属康熙的妃子,同是郭络罗氏的宜妃的姐姐郭贵人。再加上先前那个太医称呼自己为六格格,因为还不到年纪序齿,所以是皇六女,康熙的六女序齿后是四公主,即后来下嫁蒙古漠北的恪靖公主。

      了解了情况后,尹睿的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在子嗣夭折率极高的清朝,她穿越到了恪靖公主的身上。恪靖公主比胤禛即后来的雍正小一岁,去世日期也是和雍正同年,在雍正十三年时去世,只比雍正早几个月。两人也算是有缘。而且康熙姑且算得上是明君,尽管晚年执政力不从心,但是好歹对没什么政治威胁的公主们还可以。

      所以,若是不出意外,她是能安享晚年的。但是忧就忧在这里,前提是不出意外。凡是了解穿越的人都知道一个说法,那就是不能做出会更改历史的事,不然后果就如同蝴蝶效应。如果只是无伤大雅的事还好,若是一个不小心落的身家俱损就完了,真是举步维艰。再加上康熙朝晚年还发生了九子夺嫡这种震动朝堂乃至皇族宗室的大事。

      尤其让尹睿担心的是,郭贵人是宜妃的姐姐,也就是说尹睿不出意外会和宜妃的儿子九阿哥胤禟有较多来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历史上的九阿哥可没落得善终,因为他是雍正的对头八爷党的核心成员,不仅最后惨遭革籍改名圈禁大礼包,有关联的宜妃和郭贵人在雍正朝愣是没获得任何的册封,最后也是在一片凄凉中度过了晚年。
      所以,尽管作为公主,是不会掺和到政治漩涡中的,但是毕竟是皇族,关系错综复杂,搞不好就成了替死鬼惨死在铡刀之下,因此,想安心过日子,只能谨慎中求生,绝不能马虎大意。

      尹睿在一片对未来的担忧和设想中沉沉地睡过去了,并不知道等待她的东西并非她所考虑的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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