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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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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归
建安二十年春,四月十八,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冬日的寒意退散,暖意融融,莺飞燕语。
京城,晋国公府。
国公夫人的清音堂里,八仙桌上简单摆了四道素食,望着正为自己布菜调羹的温锦柔,月白色掐腰绫裙,乌发轻挽,纤纤玉手,气质如仙。卢夫人欣慰着笑道:
“难为你天天陪着我吃斋念佛,瞧着你身子这么纤弱,还是得进补些鸡鸭鱼肉的才好,况且,年轻人哪有天天在佛堂里的,明儿起便不要陪我在这耗着了,去玩些你们年轻人爱玩的,想吃什么便告诉厨房。”
迎着卢夫人慈爱的目光,温锦柔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一年前父母离世之后,自己身心悲恸,孤苦无依,被卢姨接到国公府后,才渐渐的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心里对卢姨和国公府充满了感激。
“卢姨,锦柔不觉得难捱,能陪着您一起念经拜佛,也觉得收获良多。”一阵轻柔的声音缓缓流出。
望着眼前的温锦柔,仙姿玉貌,又如此懂事,“可惜了”,卢夫人内心叹气,若不是这孩子父母双双逝去,凭这份相貌和心性,本能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
“夫人,”
门口传来一声丫鬟的急呼,待小丫鬟进门来已是气喘吁吁。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将手里的玉著放下,卢氏轻斥。
“夫人,是,是世子爷回来了。”小丫鬟喘着气回答。
“真的,”卢夫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忙站起身来向门外面张望。
坐在一旁的温锦柔一不留神,碰倒了桌上的一小碗调羹,浓白的汤汁从碗里极快地流淌出来,她略略慌张的把倒了的碗摆好,见无人注意自己,才拿出帕子缓缓擦拭干净。
“世子爷到哪了?”卢氏此时的心全拴在了三月未见的儿子身上。
小丫鬟刚才喜形于色,只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一时忘了规矩,此时恭恭敬敬垂首答道:“秉夫人,世子爷刚刚过了内院的垂花门,现在正往这边儿走呢。”
卢夫人又是喜又是恼:“回来竟然不提前告诉家里,害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嘴上虽然埋怨着,却吩咐自己身旁的两个大丫鬟:“迦蓝迦叶,你们两个快去修竹院瞧瞧,让那里的丫鬟婆子们紧着打扫一遍,再把新的被褥拿出来,晾晒一番。”迦蓝和迦叶笑着躬身领命退下。
立在一旁的张妈妈也面带笑意,提醒道:
“世子爷回来,夫人该让厨房准备些丰盛些的饭食才是,为世子接风洗尘。”
卢氏拍拍她的手,“还是你周到。”又吩咐下人去了小厨房。
待卢夫人坐定了,温锦柔起身,道:“世子回来了,想必舟车劳顿,锦柔就不打扰夫人和世子爷团聚了。”
卢夫人点点头,面带笑意:“陪了我半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
锦柔屈身微微福了一礼,退出门去,刚走出一步,远处大门便出现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玄衣黑靴,气势凛沉,明明正午日光极好,却让人想到了暗夜中的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面上保持着镇定,微笑着低头行了一礼。感受到对方迫人的视线,直直盯着自己,心头微跳,尽量压抑住不平顺的气息,低头道:
“夫人正在里面等您,世子爷快进去吧。”话毕,径直向清音堂外门走去。
晋渊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纤腰玉带,聘聘婷婷,和这三个月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一模一样。
“渊儿,怎的还不进来。”
卢夫人的声音传来,晋渊收回视线,向屋内走去。
清音堂外,锦柔终于摆脱了那摄人的视线,却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正月里的那幅场景:
花园角落的假山后面,晋渊圈着她抵在石墙上,腰间的两只手臂强劲有力,挣扎未果后,双眸含了泪意,抬头,见他目光幽深,递给自己一个锦盒,她犹豫不定的打开盒盖,看到盒子里的白玉簪,心里更浮上一丝慌乱,在齐国,簪子是男女的定情之物,赠簪以示钟情。
她僵硬着身子,抬眸,故作不懂地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晋渊黑沉的眼眸微垂,凝视着她:“你没理解错,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被戳中了心思,凝脂如玉的脸泛上了浅浅的红,望着怀中人羞红的脸,晋渊双臂更紧了些,滚烫的气息渐渐靠近她莹白的左耳:“待我回来,告诉我答案。”
努力把自己从那道低沉的声音中拉回来,控制自己不再去回想那天场景,定着心神,锦柔朝着自己的依兰苑走去。本想陪卢姨抄经礼佛,清净点儿好,便没有带着灵璧,可她现在心里烦乱得很,迫切想找到这个家变后唯一还在自己身边的丫鬟,排解心里的不安。
走进依兰苑,院内,西墙角的桃花树上粉霞片片,朵朵桃花,正开得明媚鲜妍,送来一股子清香。灵璧与刘妈妈、房妈妈挎着篮子,昂着头,在桃树底下摘开的好的桃花花瓣,前几天看见桃花初绽,她笑着与灵璧说要采了来做鲜花饼、烹桃花茶,可现在完全没了心思。
两个妈妈都是卢姨派来伺候的人,所以温锦柔对待他们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笑着说:“二位妈妈辛苦了,我看篮子里的桃花足够用了,现下这里无别的什么事,妈妈们先下去休息吧。”
刘妈妈恭笑着行了个礼退下,房妈妈见状也退了下去,只微微福了福身。
“呸!”
出了依兰苑,房妈妈向地上啐了一口。
“真把自己当成个主子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充当什么公侯小姐!”她佝偻着发福的身躯,一张圆脸上满是不屑。
刘妈妈压低了声音:“你小点声,表小姐好歹是夫人要咱们来伺候的,只要得夫人看中,有没有血缘又有什么所谓,毕竟是得到夫人庇佑的。”
“真是倒霉,被分配到这来,一点儿油水儿都没有。”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随着两道身影的走远渐渐消失。
——
依兰苑内,温锦柔坐在圆桌旁的绣凳上,浅浅饮了一杯茶水,还是压不住烦乱的心神,灵璧又倒了一小杯递过去,询问道:
“小姐这是因为世子爷回府了,所以才心神不宁?”
她眉间笼着一股轻愁:“灵璧,我本以为他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没想到刚刚会突然归家。”
突然想到了什么,温锦柔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一个雕花木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根白玉簪子,温润细腻,精巧别致,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抚摸着这只簪子,她心里苦笑,京城之中,上到公主,下到小官之女,大把的人倾慕着晋国公府的世子,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灵璧,等晚上你去一趟修竹院,把它还给世子,注意不要让别人看见,以免落人口舌。”她把盒子盖好交给灵璧。
“小姐 ,”灵璧试探着询问:“奴婢瞧着世子爷对您很是上心,为何不放下一些顾虑,”
“住嘴!”灵璧话未说完,便被锦柔打断,她素来温婉,从不与人疾言厉色,何况是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丫鬟,此时却黛眉深蹙,牙齿轻轻咬住殷红的唇瓣,正色道:
“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他是晋国公府的世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我又如何能与之相配。更何况卢姨对我这么好,我不能……不能……忘恩负义。”
“是奴婢失言了,”灵璧握住她紧紧揪住裙子的一双手,望着自家小姐错乱的样子,心里难受,老爷夫人在世时,温家还是江南的官宦贵族,小姐又生得貌美,不知有多少公子倾心求娶,而今却寄人篱下,小心翼翼,若夫人和老爷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姐能得一良人,庇佑小姐余生。
——
亥时,夜深人静,月亮隐隐约约藏在云层里,洒下微弱的银辉。
温锦柔提着一盏八宝琉璃灯在前面引路,小路黑漆漆的,除了灯盏在前面映照的一小块地方,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晰。
距离灵璧去修竹院归还簪子,已过了一个时辰,按正常的脚程来说,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如果有别的事情要做,灵璧肯定会先告诉自己,她越想越担心,索性出来沿着路寻一寻。只是怕被丫鬟婆子们看见自己,会生口舌是非,才提了一盏微弱的灯照明。
现下,温锦柔却有些后悔,没提盏亮些的灯。
国公府很大,两条小路沿着中轴主路展开,修竹院在前院,从后院的依兰苑到前院,有三条路,正中方向是平坦开阔的大路,大路上有许多灯盏,夜里走是明亮通达的,而灵璧怕被别人看见自己去前院,走的是西边鲜少有人的小路,夜里漆黑,小路上又无别的照明灯。
白天走小路的时候,佳木葱茏,珍花异草,曲径通幽,温锦柔很喜欢走两条小路赏景,可现在,灯光幽暗,月光微弱,只能听见经廊流下的曲水敲击石头的声音,周围黑幽幽的,白天喜爱的景色现下都模糊在阴影中,旁边郁郁苍苍的树枝仿佛是一个可怕的妖怪,要把自己吸进去。
走到现在也没见着灵璧的影子,提起灯来照了照前面,前面要上台阶穿过一个凉亭,亭子一边是假山磷石,在黑暗之中,显得极其可怖,温锦柔壮着胆子,向前面走去。
突然,从旁伸出来一只手,琉璃灯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