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故乡》嘉木图南

4、聊斋

　　风妩是十中公认的校花，生得极其漂亮。又不是一般女生那种弱柳拂风的美，眉目间自带一股英气，使人见之忘俗。

　　大家都“小妩小妩”地叫。风妩的大名，已经如同她的父亲一样，基本处于不可考的状态。

　　“你这里有伤。”顾湘转身，风妩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侧颔骨，然后递过一张创可贴。

　　林殊生硬地移开视线。

　　“林帅，老实交待。”谢晓宇绕到林殊另一侧，迫他对视，“你是不是喜欢小妩？”林殊探出手，接了雨滴。突然觉得这场雨郁闷极了。

　　长夏的燥热未退，天空反而低沉沉地压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林殊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谢晓宇似乎是感应到了周围的低气压，没有追问。

　　“这鬼天气。”林殊咒骂一句，转身回了教室。余光扫过，顾湘对风妩摆了摆手：“谢谢，不用。”

　　谢谢，不用。林殊把这话在心头过了几遍，回到座位的时候，终于品出一点冷淡的疏离。林殊觉着顾湘与众不同，但要具体表述出来，却又总是词不达意。

　　顾湘对任何人都礼貌——当然，这得排除掉那些他不自知的，棒槌的话。也就是说，在顾湘的认知里，他对谁都保持礼貌。

　　男孩子之间大大咧咧，顾湘是个例外。比如，顾湘需要从教室的走廊经过，但是那里很多人。换作其他男孩子，可能挤一下就过去了。顾湘却会不厌其烦地说：请让一下，谢谢。

　　直到大家自动让开。

　　都说顾湘彬彬有礼。直到此时，林殊再次听见那句“谢谢”，方才觉着不是那么回事。

　　分明就是拒人千里。

　　课上得索然无味，林殊桌肚里的手机突然亮了。一条微信消息。

　　肥肥：林帅，快看这条该最靓的仔。

　　谢晓宇，因为长得胖，人送外号“肥肥”。走路一步三喘，成了十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林殊给了这个备注。

　　“这条该最靓的仔”，是十中□□群的名字。大约觉着□□群匿名聊天比微信群好用，这个群一向很活跃。

　　群里没有老师，全是学生聊些有的没的八卦，

　　消息显示99+。林殊设置了免打扰，因此一直没有察觉。往上翻到新消息顶端：“哇，我刚刚看见校草的照片上榜了。”

　　一条匿名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殊心里顿时有不祥的预感。毕竟，十中的学生明里暗里叫他校草，虽然觉得不甚其烦，但这个称呼他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林殊看了一眼，这条匿名消息的时间显示8.22，也就是说，第一节课刚开始22分钟的时候。

　　截止此时，消息已经刷了好几百条。

　　“校草？我草，LS吗？”

　　“是不是你的草不知道。傻X，十中有几个校草？”

　　“等等，话说在哪个榜看见的？我刚刚才从汇知楼下经过，怎么没看见？”

　　“回楼上，黑榜黑榜。迟到翻墙栽在老詹手里。”

　　几条匿名消息看下来，林殊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炸了。

　　迟到翻墙？栽在老詹手里？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不对，原话不是说“有个孙子迟到翻墙，还把老詹给耍了”吗？

　　林殊一时没有理清头绪，接着往下看。

　　“我早上也看见了。上面说刚刚没看见，难道被哪位壮士揭了榜？”

　　“墙都不服就服这位壮士。老詹的黑榜也敢揭？”

　　一眼扫过，各种说法不一而足。有人暗自揣测，言语中暗示林殊自导自演；有人说，保不准是哪个暗恋林殊的女生，偷偷撕掉了黑榜上的照片……

　　林殊头有些大，联系上下文，迅速在脑子里总结出了中心思想：他这只千年的狐狸，被人玩儿了一回聊斋。

　　更可气的是，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谢晓宇的微信消息又来了。

　　肥肥：“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很合爷爷我的胃口。”

　　这是林殊对他说的话，谢晓宇现在一字不漏照搬。还体贴地加了双引号，表示引用。

　　林殊依旧没有回复。

　　肥肥：林帅，帮你摸摸脸，我都替你感觉到一抽一抽地疼。

　　随后听得一声巨响，谢晓宇的凳子直接朝前平移了10厘米。他下意识地起身，“我草……”话音未落，老师的声音传来。

　　“这位同学，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谢晓宇连连摆手：“没，没意见。”

　　哄堂大笑。

　　林殊越想越不对劲。稍稍愣了一会儿，给谢晓宇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林帅：说，是不是你把我的照片传出去的？毕竟我们发小，你的嫌疑最大。

　　肥肥：天地良心。拿我父母美满的婚姻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卖友求财的事。

　　林帅：信不信，我把你刚才的微信消息，截图发给陈姨。

　　林殊口中的“陈姨”，是谢晓宇的母亲。

　　肥肥：求放过。你有没有想过，兴许照片是手机拍的呢？

　　林帅：傻X。谁把手机怼我脸上拍，我能不知道？或者你觉得那个孙子胆子够肥，手机随便抓拍一张照片，折腾出来贴在学生卡上，就妄想骗过老詹？老詹是吃素的吗？你脑袋被门夹了吗？

　　肥肥：也是哦。

　　林殊感觉到了死胡同里。中止聊天，把手机扔进桌肚。

　　老元就在这个时候点了顾湘的名。

　　老元姓元名哲，是高三五班的数学老师。年过半百，青丝混着华发，人送外号“老元。”

　　“顾湘，数学晚自习我看你写信来着。”老元说着，在讲桌上用力摁断一支蓝色的粉笔，然后把剩在手里的粉笔头，朝顾湘的方向扔过去。

　　当然，顾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老元臂力不足。最终那截蓝色的粉笔头半道落下，地面上起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考上大学，我元哲跟你姓。”

　　老元说完，若无其事地翻了一下教材，下课铃声响了。

　　顾湘红着脸站在座位上。铃声未落，他突然坐下，把课桌上高高的书墙一下子推倒。叠在一起的将近20本书和练习册凌乱落在地上，前桌的慕清阳吓了一跳。

　　林殊大步走过去的时候，顾湘双眼发红。眼神空洞，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