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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沿街的柳条遍染新绿,院角墙尾也点缀微红,春风吹了月余,才算真正回了暖。
      蒋小福靠在窗边,伸手将窗户半推开,阳光迎面而来,让他不得不眯着眼适应:“都这么暖了?”
      董老爷坐在椅子里看他,欣赏风景,也欣赏人:“今年春天来得晚,按往常算,这都该是暮春啦。你成天缩在被窝里孵蛋,日子都不知道了!”
      蒋小福没有说话,煦风吹在脸上,带来尘土的味道。春天来了又走,他并没有什么感慨,惜春是无聊文人的闲情,而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想不明白呢。
      “别晃了眼,过来喝茶,万掌柜前几天刚送来的。”董老爷沏了壶香片,和和气气地招呼道:“喝完茶,随我去铺子里看看,今年的银价涨了些,我得去盘盘库里的账。”
      蒋小福回转身走过去,董老爷已经倒好了一杯茶,推到他的位置:“这茶比去年顶好的香片还贵上一倍!我是喝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能卖上价,就是好的!”
      其实董老爷对他不错。
      蒋小福心里明白,董老爷不曾亏待过他,就连今日带他去铺子里,也是为了让他出门走走,见见阳光。他从没有把董老爷当做一个亲近的人,可若是素不相识的人,能关怀到这个份上,几乎就让人感动了。所以,平心而论,如果忽略其粗鄙露馋的相貌、乏味无趣的言语,以及乘人之危的行径,就也算得上是一个理想的老斗。
      一个吃大烟的戏子,还奢求什么样的人陪在身边呢?
      他不肯去想这个答案,仿佛想一想,都要让人笑话。
      他试图说服自己,可这时,董老爷一面喝茶,一面又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茶是好茶,可蒋小福咽下一口,还是觉得恶心。

      喝完茶,蒋小福随着董老爷坐上马车。
      董老爷预备将内外城的铺子都巡视一遍,他是个底层出身的人,永远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碰的东西。而蒋小福,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懂,单只是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是一种旁观者的漠然态度。
      此时,董老爷进了铺子,蒋小福正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就听马车外传来几个人的对话。
      “上南边儿听戏去哇?今儿是四喜的班子?”
      “那可不!连唱三天儿啦!”
      “哎,这出了年关,四喜也唱了多天儿,怎么就不见蒋老板的戏了呢?”
      “啧,你还不知道呐?现在那位没了,这蒋老板连戏都没地儿唱,落在董阿狗手里啦!”
      “城南卖猪肉的那个董打狗?”
      “那是王阿狗,我说的是董阿狗!叫什么显贵的那个董老爷。”
      “他呀?哎哟,多大年纪了都?”
      “你管人家多大年纪呐,人有钱啊!”说到这里,话音低了些,夹杂着刻意的古怪:“所以这蒋小福呀,别说出来唱戏了,恐怕,床都下不来啦!”
      蒋小福听到这里,气得几乎咬碎了牙。掀开帘子寻声看去,只见那说话的人,一个是面黄肌瘦的瘦高个儿,手捧一个蛐蛐儿罐,另一个是敦实黑胖的矮个子,腋下夹一只小木凳。这小木凳,蹭戏的人常用,戏园子挤满人开场后,挤到后面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踩着木凳,就也能听一耳朵瞅一眼。
      蒋小福冷笑一声。
      这一声来得清亮,与寻常的粗鄙糙汉自然不同,那边两人立刻就听见了,回头一看,也就认出来。瘦高的那个将嘴一张,是个尴尬的呆样,矮胖的那个也有点不好意思:“哟,蒋老板呀。”
      蒋小福眯着眼看他,直将他一张黑脸看得透了红,然后问:“在说我?说我什么?”
      那人龇牙一笑:“说什么?说这个……这个……好久没听蒋老板的戏,真真让人惦记!”
      蒋小福听罢也是笑:“是吗?惦记我?”
      见他不怒反笑,对方忍不住就顺杆爬起来:“那是啊!您蒋老板谁不惦记着?啊哈哈哈!”
      蒋小福点头,这回不仅是笑,还伸手招了招:“你过来。”
      那人有些疑惑:“怎么?”然而疑惑的间隙里,脚步已经自动冲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与此同时,蒋小福藏在帘后的手已经抓住一支火钳——这是冬日马车里的小火炉专用的,十分小巧,现在天气回暖了,没生火,器具倒还在——那人走近的瞬间,蒋小福就握着火钳,用力往外一戳。
      “啊!”
      火钳在那张黑胖的脸盘中划出一道更加粗黑的伤痕,很快渗出一点血丝。
      这样的伤势并不算严重,然而那人猝不及防,受了惊吓,当即伴随着这声大叫,舞着手往后猛退。
      这一退,就撞在他的同伴身上。
      那瘦高个儿一直旁观看热闹,哪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即也“哎哟”一声,被敦实的同伴撞得一撅屁股。
      他虽然身形瘦,臀部却也结实,一屁股又顶在了过路的人身上。
      这过路的人,横遭祸事,气得拧眉大骂:“妈的!谁这么不开眼?”
      随后他踩着官靴朝瘦高个儿的屁股上一踹,往旁边一绕,目光越过胖子的肩膀一扫,看见了蒋小福:“哎?”
      蒋小福没料到自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与佛荪遥遥对视,面无表情,其实是愣住了。

      短暂的停顿后,一高一矮两位先后发出了怒骂。
      “臭婊子,堂子里出来的玩意儿,还敢动手伤人啦!”
      “就是!怎么还动手伤人呐?有没有王法啊!瞅瞅这脸上——”随即他看向同伴,十分同情:“这啥啊?本来就乌眉黑嘴的,这模样,啧!”
      佛荪在这三言两语间,摸清了事情的首尾,这时就踱步上前一看,先是也嫌弃地“啧”了一声,认为的确不堪入目,随后也发出怒骂:“吵什么!吵什么!刚才谁撞我了?你?还是你?”
      “是……蒋……”
      佛荪大怒:“讲什么讲!你们两个还想分辨耍赖不成?”
      离他最近的是瘦高的那位,先是莫名被撞,继而莫名被骂,忍不住也眉毛一竖,就要开口回骂。然而还未骂出口,就被矮胖的朋友暗自拉住了——因为身高优势,他注意到了佛荪脚上的官靴。
      这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一眼,在佛荪的骂骂咧咧中默契地后退了几步。
      然后,两人极力融入周围的人群,故作镇定地越走越远,很快就拐个弯不见了。

      佛荪换了张笑脸,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车前,将手往窗边一搭,张着一口白牙:“蒋老板,许久不见啊?”
      “哦,佛大人。”蒋小福淡淡地一点头。他刚才只是愤怒,现在回头一想,屈辱的感觉就层层上涌,让他无地自容了。
      佛荪见他这样冷淡,“诶”了一声:“我帮你赶跑了人,你不谢谢我?”
      蒋小福叹了口气:“谢谢你。”
      佛荪瞅着蒋小福,没有说话,心想这小戏子不像以前那样有精气神了。为什么呢?听说他跟了董阿狗,难道董阿狗欺负他?这很有可能啊,当初给蒋小福下药的不也是他么?可见董阿狗是一贯不做人的。
      这么想着,身后董老爷正好走出了铺子,见佛荪趴着窗户和蒋小福说话,赶紧迎上去:“哟,佛大人今儿怎么得闲出宫啦?”
      佛荪转头看他,挑着眉毛道:“老董,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刚从铺子里出来,可有这么巧呢,就遇见佛大人你啦!这是上哪儿去?和蒋老板聊着呢?”董老爷憨笑着,看出佛荪面色不大好,心里却是转动起来,想起了当初宴席中佛荪对蒋小福仿佛有些针对的意思。
      果然,佛荪下一刻就古怪地一笑,似怒非怒地说道:“聊着呢!我消息不通,才知道蒋老板现在有你董老爷捧着呢?难怪对我爱答不理的,是不是啊蒋老板?”
      蒋小福瞥他一眼,懒得回答。
      董老爷却不能不答:“啊,这这这!蒋老板就是这个脾气嘛!佛大人别计较,改日我请客……”
      话没说完,佛荪当即点头:“好,怎么时候?”
      董老爷一愣,心想你咋这么着急,只好立刻做出了邀请:“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在松鹤楼怎么样?”
      佛荪又点头:“好,蒋老板赏光吗?”
      董老爷怕蒋小福惹怒佛荪,抢着回答:“赏光赏光,一定赏光。”
      佛荪瞪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大摇大摆离开。

      董老爷挪动身躯慢慢上了车,等马车行驶起来,他摸着下巴,还是疑惑:“这佛大人……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啊?”他看着蒋小福,感叹道:“怎么老跟你过不去似的。”
      蒋小福听闻此言,蹙眉回答:“他有病!”
      董老爷呵呵一笑,心想这两人还真有过节。这就不好办了。
      佛荪是个蛮横霸道的魔王,也是自己官场中不可缺少的伙伴,于公于私,都不便得罪。可若是他真要针对蒋小福,把人骂了打了,或者寻个由头将人赶出京城,也怪舍不得的。
      董老爷笑中带苦,艰难地在心头做出了决定——若真是那样,舍不得也要舍!但是在舍之前,自己可要享乐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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