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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六十九 地裂山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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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身子一晃,颤声道:“不,不……”但此事毕竟太惨,叫她断然否认,一时也难以出口。秦琼道:“林姑娘,我们一路上也曾听闻东莱、会稽等地传闻,只要你说不是,我等自然相信杨兄弟不会做出这等残暴无良之事。”程咬金心里发毛,哆嗦道:“听说这几地方均是一夜之间……莫非真是国之将亡,有妖孽作乱?”他心知今日一过,反贼已然当定,便也无所避忌。众人一时也都想:“这几桩惨案,要说是妖怪犯下,倒也合乎情理……”
那布衣汉子长笑数声,笑声中似有无限凄凉,盯着林陌,扬声道:“妖怪?那妖瞳自己可不就是个妖怪!当日,我离家已久,满心里急着早些回家看老婆孩子,旁人都劝我世道不好,须得小心在意。我却等不及,仗着自己也有一身武功,胆子也大,便彻夜赶路。那天天刚蒙蒙亮,就在城外小路上……我张同淼亲眼所见!妖瞳带着十几个人,正打山上下来,依稀听得他们口中说了甚么法阵,甚么珠子,甚么六万人……我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径直往城里赶……便瞧见……”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知他想到当时惨景,无不心有戚戚焉。白薇也觉心寒肉跳,温言说道:“这位朋友……此事牵涉重大,光凭你一面之词,也不能就此断定凶手就是宇文太师。”秦琼道:“说得有理,且天黑难以视物,张兄弟也许急于归家,认错了人也说不定。”张同淼惨声大笑了两声,厉声道:“棕发妖瞳,我这辈子也忘不掉!当日我看见城里家里如此惨状,痛不欲生,竟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想到归家路上所见,忙奔出城上了山,只见山顶空地上还残余了一处法阵,当场便明白了过来!若不是宇文拓所为,他那夜上山去作了甚么?今日我所言,若有一字半句虚假,叫我万劫焚身,不得好死,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字字如尖刀一般直扎入众人耳鼓,秦琼等人虽对宇文拓人品深信不疑,但张同淼言之凿凿,毫不似作伪,这时也心中暗生疑窦,纷纷向林陌望去,只见她双唇紧抿,面色煞白,心内都是一颤,却忽听一少年声音说道:“我虽不能为这位张大哥作证,但长沙血案是我亲眼所见,正是宇文拓属下一名叫做上官震远的将军所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从人丛之后走上近前。
从方才开始,李世民便一直默然不语,这时终忍不住问道:“你又是何许人也?”那少年道:“在下乃一无名小卒,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那时我听说宇文太师将在长沙布下血阵,忙欲赶往阻止,不料终究是晚了半步!”李世民面色略沉,问道:“那你是怎知道他要布那血阵?”那少年大声道:“我师父命我寻找神器,途中撞上涪陵、长沙等地血案,莫不是此人同他那些鹰犬所为!他野心勃勃,欲搜集上古神器,借此血阵,布下一种叫做九五之阵的邪阵!此阵若成,天下便能轻易为他所有!”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哗然。林陌心底雪亮,暗想:“好啊,这家伙原来便是处处同我们为难的陈靖仇,神农鼎定然也在他处。”李世民却冷笑道:“九五之阵?亏你们想的出来!”林陌一愣,心道:“听这人意思,竟好像全然不信九五之阵一说,他自己分明也在寻找神器,不知是为什么缘故?”李世民直视陈靖仇双目,厉声道:“若说他们找神器是为了所谓九五之阵,那你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也是一样?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也想当个几天皇帝?”
陈靖仇性子本来软弱,这时实在义愤填膺,方才走上前来历数宇文拓种种恶行,这时忽被李世民连连质问,数百人目光齐刷刷向他射来,那张俊秀脸孔登时涨得通红,咬了咬唇,大声道:“我想干甚么与你无关!但宇文拓双手沾满血腥,丧尽天良,我们绝不能叫东莱涪陵长沙几郡的百姓白白冤死!更不能叫妖瞳再伤人命!”张同淼大声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很对!我等习武练功,一不能保护家小,二不能除暴安良,还算是个人么!宇文拓敢做不敢当,可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世上知悉他恶行的绝不可能只我同这位小兄弟两人,终有一日昭然于天下!”登时便有百余人举刀愤声应和。
白薇偏过头,声音微微发颤,低声对林陌道:“我只问你一句,宇文拓当真做了那些事?你事先究竟知情不知情?”林陌看她神情悲愤,显已尽信了,心里登时一酸,凄然环顾,只见汤艮已是六神无主,口中喃喃自语:“这怎么会呢……竟……竟然真是这样……”秦琼面色铁青,拧眉抿唇,手拄金锏,将头低在一旁,程咬金更是满脸愤懑失望,她心意陡然一坚,答道:“好。白姐姐,几位大哥,你们既曾真心待我们为友,我也该以实情相告!不久之后,天狗……”忽听张同淼大声喝道:“宇文拓害死我妻儿,今日我便也杀了他的女人,替千万惨死者报仇雪恨!”迎面便是一痕明晃晃的刀光划了过来,林陌双刺奋力一架,怒道:“你只知你妻儿死的冤枉,却不想知晓他们为何而死么!”
枼罗什凭万佛法阵之力,压制宇文拓六识,自己目力耳力却皆陡增,方才众人所言亦钻入他耳,当下说道:“宇文拓,你身负成千上万条人命,认是不认?”宇文拓耳力几被全然压制,这时两人招式劲疾,相距甚近,却也难听清枼罗什说话,唯有勉强辨认其口型,冷然道:“为何不认。”枼罗什居高临下,一掌大金刚手击来,叹道:“先前老衲究竟还是低估了你,此刻老衲虽身负万佛之力,但若你此时一心逃命,我终也是留你不住的。你却为何留在此处,坚持与我为敌,难道是欲救这些被我困住的人?你既身为太师,理当知晓这些人多半心存反意。”
宇文拓心道:“神州大难指日将临,外敌当前,难道还要在乎谁是忠臣,谁是反贼?”便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大师身在佛门,何况远自西域而来,该当并无朝堂之见,为何甘受靠山王驱使,一心杀尽此间众人。”
枼罗什道:“你眼中何者为善,何者为恶?眼下这些人个个身负绝艺,其中野心勃勃者更不在少数。今日若放他们出去,来日大隋一亡,天下大乱,神州大地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又将有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会死于这些人手上呢?”
手拈念珠,又道:“今老衲杀孽亦重,但以大恶手段,行大善之事,我佛慈悲,便使万般罪过……尽归我身!”宇文拓一怔,随即挺剑而上,厉声道:“此时此刻你取他们性命,他们的妻子失去丈夫,儿女失去父亲,父母失去爱子,你所说的老弱妇孺虽然未死,却比死还要伤心难过。这难道也是大善之事么?佛门有云,众生平等。孰生孰死,我等怎能妄加取舍!”枼罗什飘身避过轩辕剑风,叹道:“妖瞳,老衲若非知晓你杀伐遍身,定然以为你是慈悲心肠。”
宇文拓摇头道:“我虽手段大恶,行的也决不是大善之事。”枼罗什一奇,点头道:“你倒很有担当。” 宇文拓道:“有所谓不可不为,尽力而为。”枼罗什叹道:“事到如今,妖瞳仍执迷不悟,毫无悔意。”掌力骤然吞吐,断喝一声,宇文拓距他几丈之远,却感眼前一迷,继而一片模糊,心知结界神威之下,自己目力也已失去,一剑斜斫,迫开枼罗什,便飘身后退。
他此刻耳力目力尽已失去,却持剑挺立,身姿卓然。枼罗什心中诧异,寻思:“他目不能视物,耳不能辨声,插翅也难逃走,却为何毫无惧色?”宇文拓道:“大师,得罪。”双手握住轩辕剑柄,深吸了口气,高举过头。最后一丝夕阳一掠而过,便没入青山翠谷之中,陡然间照得这上古剑刃光华四射。
枼罗什见那轩辕剑上图腾显出辉光,心里一惊,喝道:“休要垂死挣扎!”又寻思:“此时此刻,我避开他攻势应不在话下。”握住念珠,身子一旋,果轻松避过了那辟天裂日的一击。正待进击,却听身后隆隆声大作,骇然回头,只见身后那座形似佛陀、坐北朝南的山峰似在隐隐颤动。自那“佛陀”左肩至右腰,上半部山头竟忽然一挫,只听“轰”的一声,巨石沙砾自山巅滚滚滑落。
这结界由东南西北四方山峦一同构成,其中均以佛法加持,奥妙万端。杨林遣心腹裴蕴监工,依着枼罗什所指日夜忙碌,搬山卸岭,大半个月方始完成,端叫人陷入其中,有进无出。但北方神像却被宇文拓一击毁坏,结界立时便有崩塌之虞。
枼罗什修为虽则极高,此时也大惊失色,说道:“你……你竟然……”宇文拓提剑向他走来,肃容道:“结界已破,神僧可欲同我再战?”
林陌方挡下张同淼一击,立时又有十来人各执武器,冲她砍来,正感不支,眼前忽横过一道利斧,助她挡住刀剑。林陌见是汤艮,心中一喜。忽听北边传来一阵巨响,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刀剑,张目望去,竟见那处高大山峰如同被利刃一刀划过,上半部山头齐齐下滑。
李世民高声道:“还磨蹭甚么?我们能出去啦!”登时群雄欢声雷动。李世民又道:“切勿慌乱,此处山谷狭窄,还须委屈大家听小王指挥一二!事不宜迟,大家便按方才编排队伍,一队队轮番出去。”众人原本身临死地,此时触及一线生机,无不兴奋不已,对他一言一令深信不疑,个个唯他马首是瞻,更有许多人大声欢呼道:“秦王殿下智勇双全,救大伙儿逃出生天!”
李世民骑上匹战马,专心指挥。原本围攻林陌的十余人眼见死里逃生有望,不再理会她,各自去了,那张同淼虽对她恨意已极,也知有白汤程秦等人拦着,自己终杀不了她,便也抱恨随众而去。
林陌诚恳道:“汤大哥,小妹谢你援手。”汤艮却摇了摇头,闭目不愿看她。白薇咬牙道:“从今以后,切莫同我们兄妹相称。我们还须护送少主返回幽州,后会无期。你……唉,好自为之!”她不由得一呆。秦琼道:“咬金,我们也走吧。”程咬金点点头,不发一语,便迈出步子,大步走在最前。秦琼回过头,冷冷道:“你转告宇文拓,下次见面,休怪我锏下不留情面。”
不一会儿,适才还人满为患的山间便空空荡荡。众人背影越变越小,和原本嘈杂的说话声、纷乱的脚步声一起,渐都远了。林陌想起与白汤程秦等人相识经过,尽都历历在目,今后却要刀剑相向;此一别之后,江湖万里,同罗成更是难以再见。万般酸楚霎时涌上,怔怔站了一会,突然又想,结界一破,宇文拓必定稳操胜算,便也很有几分高兴。忽听身后有人走来,回头惊喜望去,却是杨林迈着方步从远处一山石后走出,恨声道:“你倒是命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