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专那些年》糖果木

5、保证

　　“哎呀，”辅助监督看看我，又看看夏油杰，表情有点玩味的震惊。“你们俩认识呀？是国中同学吗？”

　　辅助监督的性格看上去和长谷川小姐一样活泼，但现在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事了。夏油杰像一根电线杆一样杵在门口，爱看热闹的隔壁邻居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盯着他的丸子头目不转睛。

　　“呃，你们有什么事吗？”

　　“出版社的渡边先生请我们来调查一些事情，可能要耽误你们一点时间。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辅助监督小姐笑着宽慰了我一下，很明显，把我当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我狐疑的看了一眼夏油杰，发现对方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了然，在心底有点感激他，但更多的是疑惑。但现在并不是寒暄的好时候，这里也不是合适的好地方。

　　“既然这样，那就先请进吧。”邻居的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我赶紧把这两位请进家门。

　　“那么就打扰了。”

　　夏油杰和辅助监督小姐在玄关换了鞋，我把他们领进客厅，示意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辅助监督小姐没有客气，夏油杰挥挥手，表示自己站着就可以。

　　“你，你还是坐下吧，怪辛苦的。”这么高的个子，竖在屋里怪吓人的。

　　当然，后面这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感觉不太礼貌。就在这时，二层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下楼梯的声音。我赶紧转头看去，发现长谷川小姐醒了。

　　“你怎么就这么下来了？叫我一声呀。”她晃晃悠悠的，穿着睡衣，肩膀上披着一张苏格兰纹的薄毛毯。

　　“是家里来客人了吗？”她问。

　　我点点头，告诉她。“是渡边先生请来的，据说是要问一点问题。”她看上去有点恍惚，黑眼圈更重了。我扶着她的手臂，担忧的看着她。“你可以坚持吗？如果不行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是不是保险公司？”长谷川小姐摇摇头。“我没关系，就是很累，可能烧还没退。”

　　她接受了我的说法，并对此表示深信不疑，可能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我扶着她走到辅助监督小姐的旁边，夏油杰盯着她，抬了一下眉毛，很快就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我捕捉到他的微表情，心脏又是一顿。

　　“没错，我就是保险公司，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了。”辅助监督小姐开始从善如流的说谎，明显听到了我们在楼梯上的对话。我看了夏油杰一眼，和他对上视线。

　　“对了。”他咳嗽了一下，故意让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我找阿晏有事，方便离开一下吗？”

　　辅助监督小姐和长谷川小姐都做出惊讶状，他却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模样，像是真要成佛了。我慢了半拍，发觉他肯定是想要和我说点什么，赶紧接了一句：“可以吗？”

　　“这是你的朋友吗？”长谷川小姐有点意外，大概是真的太疲惫了，根本就没有质疑我的“朋友”为什么会和“保险公司”一起出现在家里。我看着她苍白之中依旧带着揶揄的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当然可以，你们要到院子里去说吗？”

　　夏油杰看着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点点头，去厨房给辅助监督小姐和长谷川小姐倒了茶，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率先走在前头，推开落地窗，去了后院。院墙四周长出了草，藤蔓从地里爬出来，弯弯绕绕的爬上去。那辆自行车依旧停在那里，有点孤独。

　　我们并肩站在空地上，把辅助监督小姐和长谷川小姐的说话声关在屋里，空气中只剩下有节奏的呼吸。我决定率先打破沉默，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一瓶。他伸出手接住了，交接的时候没有碰到我的手指。瓶盖在他手里轻轻一转，就轻轻松松的被拧开了。

　　“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个了。”我低下头，用脚尖扒拉了一下地上的草皮。

　　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没关系，这个也很好。”

　　我听见他这么说，就像是被人按下了开关一样，用力拧开瓶盖，使劲灌了两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食道滑下去，激得我打了一个寒战。

　　“所以，你是来做任务的。”我说了一个肯定句。

　　夏油杰没有否认，点点头，什么都告诉我了，好像这件事是完全不需要保密的，可能因为我是相关人员的家属，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我还没有到需要他在意的水准。

　　“是咒灵。”他一开口就落实了我心中的猜测，这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担心了。“由人们对于加班的怨恨滋生，听起来很合理。”

　　这算什么。我勉强弯了一下嘴唇。“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没有哪怕一点咒力残秽。”

　　“它会隐藏踪迹，根据“窗”的报告，至少是一级。”

　　言下之意就是我太弱了，所以看不见一丁点儿痕迹。

　　至少是一级。我在心里反复品味这个句子。夏油杰也是一级，万一“窗”的报告出了问题，这只咒灵超过了一级，那么他该怎么办呢。长谷川小姐该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把你叫出来，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他见我低下头沉默，开始演讲。“长谷川小姐的身上有咒灵的标记，很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我倒吸了一口气，觉得我的天就要塌下来了，眼眶和鼻尖开始发酸。他看着我，表情迷茫了一秒钟，开始变得严肃。

　　“没关系，这不代表她一定会出事。天一黑我们就动手。”

　　他显然说的非常自信，像是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不解地看着他，眨眨眼睛。他可能是在安慰我。我想。也可能是给我打预防针。

　　“佐藤先生和千代小姐怎么样了？”

　　“都死了。”

　　啊。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心里和眼里全是长谷川小姐虚弱的模样。看见我再次陷入沉默，比我高了将近一个头的DK咒术师开始找话说。

　　“长谷川小姐是你的亲戚吗？”他问。“表亲？”

　　她太年轻了，不可能是我的妈妈，这是显然易见的。我和长谷川小姐长得并不相似，这大概就是在我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式之前，夏油杰率先这样猜测的原因。我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初步猜想，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暂住客和户主，长辈和晚辈，善良的收养人和被人抛弃的宠物，姐妹，朋友，这些似乎都不是正答。有的时候，长谷川小姐是我的保护伞，有的时候，长谷川小姐是我的老师，有的时候，长谷川小姐是我的心理医生。她从来不会仗着自己年长而用长辈的态度对待我，而是把我当成同辈，尊重我的意见，并不少见的偶尔，也把我当成依靠。在异国他乡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她已经认识了我很久很久。

　　“她是——她是我在这里的家人，是很重要的人。”我抿了一下嘴唇，嗓音再次颤抖起来。“我不想让她出事。”

　　“她不会有事的。”夏油杰说。

　　我仰起脸来和他对视，看见了他弯成一道弧线的眼睛。我从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狭长又细窄的眼睛，他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头一个。小到这种程度居然不难看，反而还很有特色，让人挪不开眼。睫毛细细密密的种在上面，黑的很浓郁，就像是用一根软毛笔随心所欲的划了一道。他抬了下眉毛，眼珠子居然是一种很剔透的浅色。

　　“你怎么知道？”我喃喃地说。“你能保证吗？”

　　其实谁也保证不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世界上有无数种意外，每一秒都在发生。但这一刻，在这里，我就是想要让他向我保证，长谷川小姐不会有事。他说了，我真的愿意相信。

　　他真的说了。“我保证。”语气认真，但眉眼还是带着笑的。

　　就在这时候，辅助监督小姐问完了话，从屋子里走出来，找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我们，示意夏油杰跟着她离开。天已经半黑了，我把他们送到门口，开始心如擂鼓，因为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临走之前，他又把我叫到一边，嘱咐了我一点什么，面对辅助监督小姐带着深意的眼神，笑的格外坦荡。

　　“我怀疑这次的一级咒灵会培养分身，等级不会超过三级。我会留下两个咒灵在这里，你要注意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这里百分百会迎来不速之客，需要提高警惕，积极对敌。我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我在书里看过，这种情况下，要把本体和分身一起祓除，才能以免后患。在他们离开之前，我伸出手，抓住了夏油杰的袖子。

　　“你也要小心一点。”我说。不过他应该不需要我的担心。

　　他站在街上，背后是依旧开得鲜明的樱花树，动动肩膀，眉目就在夕阳和夜色之间的一线融化。

　　“我知道了。”我松开手，他抬起胳膊，冲我挥了一下。

　　在他们离开之后，我重新回到家里，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屋内，看到长谷川小姐正躺在长沙发上，看起来更苍白了。两只咒灵一左一右的在沙发边晃动，个头都不太大，一只是我见过的浑身冒着蓝色火焰的，另一个很陌生，看起来有点像一小团黑色的乌云，一共有三只眼睛和三只手，居然还有点可爱。看见我正垂着头看它，乌云咒灵居然冲我眨了一下中间的眼睛，大概是在抛媚眼。

　　我哑然失笑。

　　长谷川小姐听到我的动静，睁开眼睛，冲我笑了一下。

　　“我想在这里躺一会，爬楼梯太累了。”她几乎是在撒娇。我用手贴了一下她的脸颊，希望我的笑容可以让她感到宽慰。

　　“我要去院子里坐一下，只要你有事就叫我一声，我能听见。”我帮她把头发拂到耳朵后面去，就像她曾经常为我做的一样。

　　“多穿一点衣服，天黑之后会降温。”她不忘叮嘱我。我答应下来，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睡一觉吧，睡醒之后就会好的。”

　　“真的吗？”

　　“真的。”我帮她掖好毯子。“我保证。”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直起身来，用力的攥了一下拳，拍拍脸颊，打起精神。我一走，两团咒灵就飘在我的后面，距离不远不近，像自动跟随的智能宠物。

　　“去保护长谷川小姐，好吗？我没事，我能照顾自己。”

　　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但还是压低声音试着沟通了一句。两只咒灵居然真的倒回头去，重新停在沙发边上，不动了。我重新穿上鞋子，披上外套，跨进黑夜。

　　从傍晚一直到凌晨，我都坐在院子里，一刻也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任何细小的动静。路灯的影子在光团中拉的老长，我晃晃脑袋，告诫自己，不能放松警惕。一直到凌晨一点钟的时候，远处的树木才传来了零碎的声响，我站起身来，盯着出声的方向，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那种从脚底向上爬的寒意再次袭来。

　　来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一团巨大的灰影就降临在了院子中央，大概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多大，模糊的几乎透明，没有形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心底默念，周身刮起狂风。咒灵躁动不安起来，变得越来越大。风从无数个方向聚到一起，把它包裹的一丝不漏，慢慢向中间收拢，压缩。它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幻化成一个足球大小的蝌蚪形状。我用力一挥手，挟着咒力的风刃把它从中间斩断了。咒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被闻讯赶来的乌云咒灵张开大嘴吃掉了。

　　世界恢复了平静。

　　我瘫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吓得我一个激灵，伸长了手把它捞起来，按下接听键。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阿晏。”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几乎真的看见了那张笑眯眯的脸。“已经结束了。”

　　“是啊。”我坐在夜色和月亮的恩惠里，抬头望着天空。长得像燃气灶的蓝色咒灵也来了，在我身边打转。“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监督小姐告诉我的，说长谷川小姐把联系人填了你的名字。”他停顿了一下。“她会没事的。”

　　“我知道。”

　　接下来是冗长的空白，呼吸声透过电波传进我的耳朵，我知道他就在并不远的地方。

　　“谢谢你。”我说。“无论如何，上次的事和这次的事，都非常感谢你。”

　　“这没什么。”

　　“还有，谢谢你帮我保密。”

　　他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没关系。”他说了第二次。

　　我挂掉电话，低下头去，想看看身边的那两只咒灵，但这一次却什么也没看到。

　　它们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