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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恭 ...

  •   姜文瑶阖上《闺中录》,将其往马车坐上一丢,道:“不堪入目。”
      她心想,一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君王,居然是个闷骚男。
      琅乐低头闷着笑,扶姜文瑶下了马车。

      地上积雪厚厚一层,踩在上面松松垮垮,绵绵呼呼,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们行至张府门前,两个侍卫迎上前来,其中一个恭敬行礼道:“张大人正在府中水榭,抚琴恭候太子妃。”看来,这个张睽已经料到,她会来找他。
      说话间,侍卫放行。姜文瑶和琅乐一同迈进了张府。

      新年刚过,府中喜庆物摆放不少,且张府多植松柏,冬雪中生机勃勃,傲然挺立,其庭中亦有三两株枇杷。
      姜文瑶站立在枇杷树下,过往岁月,油然而生,怜悯之情涌入心头,竟胸口有无语哽咽之感。上一世,张睽被赵承郢赐婚,迎娶户部尚书仲叔景之女,仲萋萋。

      风跟着吃紧,雪缓缓飘落。
      这一会儿功夫,赵承郢的马车已行至太安殿前。常瑛见赵承郢下了车,忙赶上去行拜礼道:“陛下,差老奴接三殿下进殿。”
      赵承郢佯病道:“常公公,稍候,本王突感不适,恐有内急。”
      常瑛脸一黑,冷冷道:“三殿下,陛下那边老奴不好交待。”
      “你站着就行,本王去去就回。”话刚说完,赵承郢就爬山马车,对驾车之人道:“裴礼,我们走,本王要出恭。”
      “好咧,三殿下。”说着,马背上的裴礼,腿一夹,马蹄踏起,扬了常瑛一脸雪,就走了。
      赵承郢不拘小节,朝常瑛所站的方向,放声且撕心裂肺地高喊了一句:“你慢点,本王要泄了。”
      那一刻,他一点都不想要面子。
      裴礼强憋着笑,骑马一路向北。

      宫道之中,裴礼驾着马车,问道:“三殿下,眼下我们去哪?”
      “西昌楼,喝酒去。”赵承郢爽快道。
      “三殿下,这怕不妥,太子妃走前叮嘱我,要护好殿下。”
      赵承郢这么机灵一人,哪会不知太子妃要裴礼监视他。
      “裴礼,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跟着本王吃香喝辣,她让你监视我?你嘴上应下就行,不要理会她,本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溜出宫。”赵承郢一脸别耽误本王喝花酒的劲头,“对付女子要言行不一,今晚本王就睡西昌楼,你不说,我不说,她怎地知道。”
      裴礼一整个肃然起敬,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呆呆应道:“陪殿下尽欢。”
      赵承郢好言好语道:“今晨下朝,杜伢和本王说,西昌楼新进的花魁美若天仙,本王带你去看美人帐下,载歌载舞。”
      裴礼笑裂开了嘴,道:“听殿下安排。”

      常瑛气不打一处去,学着马蹄踢了一脚雪,踉跄着打算回太安殿告状。不曾想到,透着雪雾,常瑛看到不远处宫道,飘来一宫辇。
      辇上之人,常瑛认得。那乃是当今正受陛下恩宠的萧贵妃。
      姜国萧氏长女,萧绮梦能歌善舞,尤其弹得一手绝世箜篌。
      当年萧绮梦不远万里,和亲到汉国,初入阊都之时,恰逢新春佳节,为祝皇恩浩荡,江上永固,永乐殿上弹奏了一曲《阊平乐》,殿上群臣无不赞不绝口,陛下更是龙颜大悦,免了姜国一年朝贡。

      常瑛吃了瘪,心里憋屈,见了萧绮梦竟愣在风雪里,未行大礼。
      “常公公,你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么?要是你这双眼睛也多余,本宫明日差人挖了你的狗眼。”萧绮梦恐吓道。
      常瑛连忙行礼,认怂道:“老奴,该死,还请贵妃娘娘宽恕。”
      “罢了,本宫问你,三殿下可曾来到?”萧绮梦询问道。
      常瑛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三殿下刚到太安殿,说是要出恭,又不知去了哪里。”
      萧绮梦含着笑:“劳烦常公公进殿,替本宫传个话,说本宫求见陛下。”
      常瑛阿谀道:“大雪甚寒,锥人心骨,请贵妃娘娘偏殿候着,老奴去去就回。”
      说完,常瑛转身,旋即冷下脸,朝太安殿走去,心里甚是不痛快。

      灿兰仔细扶着萧绮梦,到了偏殿,多嘴道:“娘娘,何必给这常公公好脸色看。”
      “切勿多言。”萧绮梦训戒道:“和本宫讲也就罢了,你这话若被旁人听见了,免不了落人口舌,久居深宫活着最重要,不要盯死了一个立场,要懂得大树底下好纳凉的道理。”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谨遵教诲。”灿兰幽幽吞吐道。

      萧绮梦等陛下宣召间。
      姜文瑶被张府的琴声收敛了心魄,行走间越发觉得远处的曲目耳熟。
      张府的水榭依山旁水,曲径通幽,红色的蜡梅夹道而植。
      姜文瑶以此看得出,张睽也是个大雅俗人。

      冬雪似三月柳絮,绕人衣袖。
      上一世,张睽喜她所喜,爱他所爱,唯独最后和赵承郢对着干,最终落得个被逼自戕的下场。
      上一世,她欠张睽太多,她没有资格给他想要的,哪怕是一句拒绝都没有说出口。她接受着张睽为她付出的一切,哪怕最后被她心爱之人逼迫自戕,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自戕。如果说张睽是悲剧,那她被心爱之人刺杀,落入燕雀台,可以称得上惨痛人寰了。
      赵承郢为什么杀她?张睽为什么要自戕?现在都无从知晓。

      通往水榭的曲径,分外漆黑,行走不便。
      就在这时,曲径深处,一孩童提灯,踩着雪,快步走到姜文瑶面前,站定后,拱手道:“小的薛方清,见过太子妃。”

      姜文瑶借着提灯的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孩童。孩童约莫七岁,虽稚气未消,却教养有方,可见十分知礼。十年后,这薛方清凭借一幅《天官求仕图》名震阊都。不仅如此,其文采斐然,更是得张睽亲传。薛方清永宜年间得张睽引荐,入仕三年,因卷入安宜宫之变,作檄文《为张睽檄颛州》替张睽求情而锒铛入狱。

      “快些,给本宫带路,礼就先免了。”姜文瑶语气平和道。
      “太子妃,请。”薛方清应了声,还不忘警言劝道:“石板路滑,仔细脚下,太子妃莫要摔着。我家大人一天,早晚各摔一次。”
      姜文瑶“噗呲”笑了声,边走边问:“听说你跟着张大人学文,功课如何?”
      薛方清年轻气盛,嗓音稚气而清澈道:“小的能诵四书五经,习得百家兵法。”
      姜文瑶面无愠色道:“那本宫考考你,何为天道?”
      薛方清脱口而出道:“天之道在人道,道之也,不道则君不仁,国将倾覆。”

      姜文瑶大为震惊,忽而想起,八年后,上林府花宴,此子才华初露,甚得赵承郢青睐。
      当时赵承郢坐在宴席中,与身侧的张睽道:“此子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张睽苦笑,谦虚而慎言道:“蒹葭依玉树,无肱骨之才。”
      “张大人护犊之心,本王理解。”赵承郢不悦道,“可匣中美玉,不出匣,恐有价无市。”
      席中,张睽撇了赵承郢一眼。
      赵承郢不甘示弱,眼神愤恨,早已想刀了张睽。

      那晚,赵承郢灌了张睽一缸酒。
      两人,横七竖八,躺在净桶旁,一夜臭眠。

      姜文瑶跟在矮小的薛方清身后,痴痴憨笑。
      琅乐不明所以道:“小主,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么?”
      “想起,这张大人和三殿下的丑事。你可记得,上林府花宴,他俩为了拉拢薛方清,夜宿净桶旁的事。”
      琅乐嗤笑道:“当然记得,当时小主你笑了三殿下,足足有大半年。”
      “可见这张大人心胸狭隘,三殿下,也有点小心眼。”姜文瑶唉叹道。

      说话间,她们已行至张府水榭。张府水榭名为临云榭,卷棚式顶如云烟般轻盈,四周木柱用漆为绿玛瑙色,屋面以蓝色琉璃瓦为主,覆盖乳白色琉璃瓦为点缀。水榭建于湖中,四周围回廊环绕,栏杆围护,地面镶嵌有泥红色八角方石。此时寒冬,湖面的冰面上覆盖了厚绵绵的雪,犹如浮于云层之上。

      薛方清见快要走到水榭之中,转身拱礼,便道:“太子妃,小的就送到这,余下就几步远,还请太子妃,自行前往。”
      站在一旁的琅乐会意,也道:“小主,我站在着,有事你唤我一声。”
      姜文瑶见薛方清提着灯走远,方道:“你不想替临安王先见一见张睽?”
      “重活一世之人,当下,不愿重蹈覆辙。”琅乐退而远之,眼神坚定道,“小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明智之举。”
      姜文瑶想了一会,回道:“但,要是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呢?你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冒险么?”
      琅乐笑道:“奴婢愿为小主,铤而走险,改写丽史。”
      雪雾天里,姜文瑶神色黯然道:“琅乐,本宫念着你今日之言。”

      水榭中人美姿仪,面至白,一袭鸦青长袍,俊爽有风资,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坐下抚琴入佳境,渐深,间或忘我。
      姜文瑶走向水榭,亦不出声响,驻立一旁,如听仙乐耳暂明。
      瞬间琴声激扬,如万匹战马踏冰河,冲耳袭来,忽而,又如相思红豆入玉盘,节奏鲜明而活跃。
      乐曲弹似尾声,一根弦却断了,琴声骤止。张睽起身恭敬道:“太子妃深夜造访寒舍,是有事要同微臣商议吗?
      姜文瑶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敲中,久久不能平复,难以释怀地含笑道:“陛下深夜宣三殿下太安殿议事。”
      张睽生冷道:“与微臣有何干系?”
      “本宫,恳请张大人即刻入宫,前往太安殿救驾。”姜文瑶稍显慌态道,“有人要毒害陛下。”
      张睽笑道:“微臣为何要信太子妃?陛下未宣召,私自入宫乃是大罪。”
      “本宫有难言之隐,且说与张大人,张大人也不会信,只会觉得本宫食了五石散,浑浑噩噩满口胡言乱语,可是张大人你若信本宫,本宫当念你今日之好,来日必当重谢。”姜文瑶道。
      “太子妃不信微臣信你,微臣自然也不会信你。”张睽道:“有何难言之隐,太子妃不妨说与微臣,微臣可为太子妃解惑。”
      姜文瑶动了动眼睛,摸了摸眼前的琴弦,对坐在她面前的张睽道:“张大人,可信这世上有重活一世之人。”
      张睽手拿白玉盏,一愣道:“太子妃是何意?”
      “本宫就问你信还是不信?”
      “微臣当然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语。”
      “是,你张大人不信,这时代不会有人信,可是,不信就不可能吗?今日你若不信有人毒杀陛下,明日倘若宫廷政变,你张人人该如何自处。”姜文瑶威吓道,“张大人,风起宫墙,残鹤也难扶摇直上,你张睽当真以为能活着离开阊都吗?”
      “微臣不明,重活一世和毒杀陛下有何关联?”
      “永宜二十七年,五国战乱,本宫被赵承郢刺死,推下燕雀台,二皇子赵匡连我尸骸都没寻到,同年隆冬,你张睽官至刑部尚书,于鞭雷塔被逼自戕。”姜文瑶像讲一部野史道,“本宫就是那重活一世之人,所以张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在同你讲话本。”
      张睽搁下已经空的白玉盏,缓缓道:“太子妃要微臣进宫闯入太安殿,明面上护下陛下,实际要微臣护三殿下,保三殿下入局可全身而退?”
      “本宫没有看错张大人。”姜文瑶不愿回想,顺口不痛不痒地补充道:“当年,本宫可是保你命根之人。”

      张睽一时竟无话可答,冷眼看着面前的姜文瑶,双腿下意识微微抖动。
      她心想,还好你不知道赵承郢差点阉了你张睽,不然今晚本宫就算跪下,你都岿然不动。
      当年,本宫晚来一步,阉官手起刀落,仲萋萋那得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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