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枫叶丹》羽清辞

6、第6章

　　这是一个古朴素雅的房间，此时的崇明乌发如瀑、面容干净，一双眼睛黑沉深邃，配上英气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更显得俊美无匹，比戴着面具时还要好看许多。他原本破烂肮脏的衣衫也变成了干净的素白内衫，虽不着配饰，也透出一股清贵之气。只是他肤色微黄，有些无精打采。

　　“阿爹，这是阿娘亲手为你炖的汤，你尝尝。”小姑娘说着，殷勤地将一碗鸡汤端给崇明。

　　崇明看看小姑娘又看看鸡汤，明白了，这是梦中梦，于是便倒头又睡了。

　　“阿爹，你吃点再睡呀，阿娘说你身子太虚了。”

　　崇明无奈用被子盖住头，今天这个梦不仅离谱，还十分聒噪。

　　屋中安静了片刻，突然叽叽喳喳响起了无数鸟鸣，且个个声线高低不重样。崇明被吵得脸都要抽筋了，他忍无可忍，掀开了被子，只见屋中歇满了各种鸟雀，此时正在小姑娘的指挥下杂乱地“唱歌。”

　　见崇明掀开了被子，小姑娘忙让鸟儿们都闭嘴。

　　“阿爹……”

　　崇明头疼地将她打断：“虽然这是在梦里，但你要再这样……”

　　崇明话未说完，小姑娘突然扒开了他的衣服。崇明惊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发怒，却听小姑娘道：“阿爹，你看看身上的毒，这不是梦。”

　　崇明朝自己身体看去，只见紫黑的毒纹已经快蔓延到胸口了，他又撩开右边衣袖，满手臂都是紫黑的纹路，而那个紫蝎造成的伤处还有几个洞，正是小黑狗留下的。

　　果真不是梦……

　　“你昨天在村口晕倒了，是几个叔叔把你抬回家的……”

　　崇明顾不得听小姑娘说话，只赶紧下床，这毒扩散得比预想还要快，他须得尽快去猎杀紫蝎。

　　“你知道竹山怎么走吗？”

　　小姑娘却拦住了他：“阿爹，阿娘已经去找药了，你不能乱跑。”

　　“你阿娘知道紫蝎？”

　　“紫……什么？”

　　野村山民，怕是不知何为紫蝎，崇明不敢再耽误，着急往外走，小姑娘却突然伸出脚，将崇明绊了一跤。

　　“大哥，二哥快来呀！”

　　屋外突然窜进两个十来岁的男孩，他们身体强壮，身手敏捷，竟速度极快、配合默契地将崇明五花大绑了起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中毒崇明被娃耍。

　　“放开！”崇明目眦欲裂，没想到他堂堂国师，如今竟被三个小孩轻易制住。

　　个头大点的男孩不满道：“你这么凶作甚，要不是你中了这破毒，阿娘也不会……”

　　小姑娘打断大男孩道：“阿娘一定会赶回来的！我们只需守好阿爹就是。”

　　另一个男孩不确定地问道：“咱们这样绑着阿爹，阿娘回来不会揍我们吧？”

　　崇明大概明白了，自己怕是被他们的阿娘看上，想留下当夫君，说找药也定会认真去找，只是……

　　崇明压抑住怒火，耐心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我中的毒只有紫蝎胆能解，你们阿娘可知道？如果她在三个时辰内找不回紫蝎胆，我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放了你你能找到紫蝎胆吗？连我们这关都过不去……”

　　崇明被大男孩说得哑口无言，他现在连一层法力都用不出，就算此刻到了竹山，他也没力气猎杀紫蝎。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姑娘见崇明哭丧着脸，忙安慰道：“放心吧阿爹，就算阿娘找不到，枫娘娘也会帮她的！就是从妖怪手里救你们的枫娘娘呀！”

　　听到这里，崇明豁然抬头。

　　“你说的，是用枫叶杀妖的人？”

　　“对呀，所以你就放心吧，阿娘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崇明这才放下心来，如果那位高人肯帮忙，说不定真有一线生机。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

　　小姑娘说着将那碗鸡汤端过来。

　　“你那碗都凉了，吃这个吧。”大男孩说着，丛外面端来一个食盘，里面不仅有热气腾腾鸡肉，还有米饭和几样野菜。

　　“我不饿。”崇明把脸别开，他都快没命了，哪有心思吃东西。

　　崇明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十分应景地叫了起来，自那夜皇宫大宴后，他已经两三天没好好吃口东西了。

　　听见这肚子叫，三个孩子扑哧笑出了声。

　　崇明尴尬地咳嗽了声，才道：“给我解开吧，我自己吃。”

　　见三人面面相觑，他又道：“还得等你们阿娘的解药，我不会跑的。”

　　小姑娘看了看两位哥哥，道：“还是解开吧。”

　　小一点的男孩如临大赦，赶紧给崇明松绑：“阿爹，你别生气哈。”

　　大男孩却抱着膀子道：“你要是再跑，村里人也能给你抓回来。”

　　崇明心下一沉，刚摆脱人贩子，这是又落到买家手里了？不过他现在这个模样，也没有跑的必要。待他解了毒，恢复了法力，自是无人能拦住他。

　　崇明看了看碗筷还算干净，只是没勺怎么喝汤？

　　“有勺吗？”见众人脸上有些疑惑，他又补充道：“喝汤的……”

　　“我知道，阿爹你等一下。”小男孩一阵风似地跑出，又很快跑回来，将一个大勺给崇明：“阿爹。”

　　崇明无奈道：“这是盛汤的，有小一点的吗？”

　　崇明话音未落，大男孩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到底饿不饿！”

　　“大哥，你怎么又凶阿爹。我去找找。”小姑娘说完，就要往外跑，却被大男孩拉住。

　　“端碗也能喝。”

　　崇明无奈，只得端着碗浅尝了一口鸡汤，没想到香味四溢的鸡汤味道却是难以言喻，崇明差点一口就喷出来了，见三个小孩都盯着自己，只得硬生生咽下去。

　　小姑娘问道：“味道怎么样？”

　　三人期待地看着崇明，崇明只得点点头，夸赞道：“不错。”

　　三人喜笑颜开，小姑娘道：“那我也尝尝。”

　　小姑娘想直接端碗，看了看崇明后，又拿着大勺在之前凉了的碗里尝了一口，咂摸了片刻，道：“嗯！香！”

　　大男孩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也拿大勺尝了一口。

　　“嗯！美味！”

　　“我尝尝，我也尝尝……”

　　个头稍小的男孩没用勺，直接端过碗，大大喝了一口，却猛地一口吐了出来。

　　“你们……”

　　“二哥别生气，漱漱口。”

　　小男孩看都没来得及看，拿过小姑娘的碗就又是一大口，这下吐得更凶了，居然还是刚才那个汤碗。

　　“夜灵！”

　　小男孩追着哄笑的小姑娘，两人上蹿下跳，都十分敏捷。

　　崇明看着打闹的他们，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也顾不得饭菜难吃，大口吃了起来，毕竟曾经的他，也吃过比这难吃数倍的东西。只是过了一百多年的精致生活，一时有些不适应。

　　被称作夜灵的小姑娘边躲，边道：“二哥，骗你的可不是我和大哥，是阿爹呀！”

　　众人这才发现，崇明快把饭菜吃光了。

　　大男孩凑近崇明：“你……不觉得难吃？”

　　崇明将碗里的一根鸡毛夹出，咬着牙道：“总不好辜负……你阿娘的一番心意。”

　　大男孩看着鸡毛，脸色一红，尴尬地咳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娘走得急，是我们仨捣鼓的……”

　　崇明微微一笑，原是如此。

　　“你们做的时候没尝尝吗？”

　　“第一口，想让你尝。”

　　大男孩说得认真，崇明不禁微微一怔。若不是他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他真要怀疑这几个孩子是不是真是自己的骨肉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一点都不像陌生人。

　　或许这就是山民的天真纯朴吧，因为两百年前，他也曾是山民……

　　“漱口水在哪儿？”

　　“什么水？”

　　见三人疑惑的眼神，崇明微微一叹，罢了，都快死了，讲究这些无用之事做什么。

　　吃过饭，崇明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便道：“陪我出去走走？”如果他们的阿娘不能及时找回紫蝎胆，那剩余的三个时辰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时间，他想再看看天地山川。

　　本以为三人会阻止，没想到大男孩直接将门打开。

　　“欢迎你……到灵枫村。”

　　崇明走出房间，发现此处视野极好，极目望去，重峦叠嶂，漫山红枫沐浴在夕阳中，如云如霞。这一次，它们没有让崇明想起熊熊大火，反而透出温柔的光芒。

　　夜灵自豪道：“阿爹，是不是特别美？”

　　崇明点点头，这许多年，他虽去过很多地方，却无一处如这般清朗又缤纷，温柔又热烈。而难能可贵的是，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丝亲切。

　　夜灵接着道：“这些枫树都是枫娘娘的化身，只要你对着枫树许愿，枫娘娘就会保佑你的。”

　　“枫娘娘？”崇明警惕起来，如此描述，只让他想到了妖。只是他现在中毒太深，法力尽失，丝毫不能觉察到妖气。更何况对于法力高深的妖来说，只要它们不用妖力，也无法让人察觉到妖气。

　　夜灵却道：“枫娘娘是我们灵枫村的守护神呀，每次有妖怪来的时候，枫娘娘就会用枫叶把它们赶走。”

　　原是如此，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你们见过枫娘娘吗？”

　　“神仙哪能让人随便见，你知道她会帮你就行了。”说话的是大男孩，语气还是那么冲。

　　也是，那日与蜘蛛精大战之时他用了符文，若对方真是妖，又为何会救他？罢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还能活几个时辰，想那么多做甚。

　　“阿爹，我带你转转吧。”

　　于是，夜灵便牵着崇明的手，朝外面走去。此处是一个小村落，因地势高低错落，房屋并不建在一起，远远的只见红枫掩映下的黛瓦。好在田地之处地势稍平坦，阡陌纵横，如阶梯、又如棋盘。绿油油的小麦苗长势极好，在风中摇曳出层层麦浪。

　　崇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远处的地势有些熟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可以看清一条蜿蜒向下的青石板路……

　　“阿爹，你慢点……”

　　崇明没有停下，眼前的画面与久远的记忆重合，石板路通向一个大池塘，池塘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后隐约可见一条小河……

　　“原来这里，是不是叫寒山村？”

　　“阿爹，你怎么知道？”

　　夜灵后面说了什么，崇明没再听进去了，他一步步走下青石板，这是他曾扶着奶奶走过的石板路，路旁的杏树还在，只是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树下的石墩子也换了模样。他一步步走过池塘，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下水捉鱼，差点淹死在里面，只是这池塘扩建了许多，但那块阿娘曾洗过衣服的石头还在那里。泪眼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阿娘曾吓唬他鱼会吃人时的模样。

　　“云生，别碰水哦，你看那鱼的大嘴，可是会吃人哦……”

　　那时候，他才两三岁，因为家中无人照顾他，阿娘只得洗衣服也带他在身边……只是后来他真的见过了会吃人的鱼，阿娘和阿爹却被他连累，早早被人害了……

　　崇明又一步步走上田埂，风吹麦浪的声音还是和两百年前一样好听，只是再没有那个在田埂上与同伴们嬉戏玩闹的少年了……

　　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早已遗忘了的故乡。只是那时候，这里没有这么多红枫。

　　他突然急切又紧张地穿过田埂，绕着池塘跑起来，他记得，在池塘的那一边住着一户人家。

　　快了快了，转过前方那丛小竹林就到了。

　　就像怕惊到前面的宝贝一样，崇明突然放慢了脚步，直到他看见了印象中的那座老房子。简陋的小土房，外面围着竹篱笆，居然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土房旁的那棵小枫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火红的枝叶像一把巨伞，将老屋遮了大半。

　　秋风吹来，吹得红枫叶纷纷扬扬。

　　崇明一步步朝老屋走去，难道当年，他的家人还有幸存下来的吗？可是两百多年了，他家的后人为何还会住在这里？

　　心绪翻涌刺激了体内的剧毒，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崇明脚步踉跄地朝前走去，就算是死，他也要上前一看究竟。

　　可是毒发之猛，哪里是可以凭着意志坚持的？崇明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一双白皙纤长的手突然扶住了他。

　　“公子！”

　　是个温柔的女声。

　　崇明努力朝来人看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红影，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