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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茶,山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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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每次都要带糖果吗?”
英雄陵园门口走进一对父子,小孩声音糯糯地问。
“那个阿姨很爱吃糖的,我们去看她,不带糖果她会不高兴的。”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明白,一个墓碑下的人,要怎样吃糖果。他以前问过妈妈这个问题,还被妈妈教训了一顿,真搞不懂大人在想什么。
父子两走到一处墓碑前,进行了悼念,离开前父亲放了好多糖。
待父子离开一段时间后,小孩偷偷跑了回来,躲在一棵树后盯着那块墓碑看了很久。
“阿姨不出来吃糖吗?”小孩等的腿麻,便走过来坐到墓碑旁,看着琳琅满目的糖果,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嘟囔道,“爸爸妈妈说你人可好了,虽然话很少,但超级温柔,所以我吃你一颗糖,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午后阳光照在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上,像是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
一
小镇西角,有一片低层楼房被隔出来,斑驳而老旧,山墙攀满了爬山虎,因着秋风肆掠,爬山虎只剩下了灰黑的枯藤,嶙峋骨状,徒添不少颓败意味。这里住的全是兰虚人。
晓牧拎着条鱼,兴奋地奔跑,像只小鹿,跑过一段七绕八绕的又窄又泥泞的道路,气喘吁吁地停在这片楼房中的一栋前面,稍微踹匀几口气,又爬上楼梯到了阁楼。
阁楼不大,比楼房外表更为破旧,墙皮脱落大半,露出本来的砖墙面目,上面到处是不知名的黑灰圈印,斑驳的像年迈老人那张长满老年斑的黯色脸庞。旁边堆满了各种杂物,准确地说,是堆满了垃圾,因为都是被抛弃的没用物件,是房东太太留在这里的,没人敢动,因为房东太太是小镇原著居民,受政府无条件的权利保护。太太平时自然不住这里,就过来收收租,大部分时间过来都会吐糟这里又脏又乱,一脸鄙夷。
这里根本不是合适居住的好地方。
但每当晓牧打开阁楼的门,看到破旧简陋的阁楼里被苏莱打扫得窗明几净,圆桌上永远放有一瓶应时的花,看到苏莱转来转去地忙碌,小火炉上的水壶冒着腾腾白气,晓牧就又觉得,一切又鲜活了起来。
此刻苏莱正坐在阁楼地板上,整个人被难得的阳光包裹着,脖子上的黑色项圈看起来有些旧了,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的发光,她手里拿着个铃铛,用刻刀小心翼翼雕着什么,动作不大娴熟。
“姐姐,我今天好不容易钓到条鱼了。”
苏莱扭头,望见了门口拎着条鱼的晓牧。
鱼挣扎着弄了晓牧一身水渍,衣服上昨天刚缝上的扣子又掉了,再配上晓牧脸上一贯的呆呆表情,莫名的可爱。
苏莱不禁发出轻笑:“那河里鱼少,没想到真能被你钓到,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苏莱起身过来要接过晓牧的鱼,晓牧没给,直接提着鱼往厨房去了。
“有水,我来。”晓牧说着拿过菜刀开始处理。
苏莱望着晓牧在厨房忙碌的小小身影,嘴角不禁扬起,起身往厨房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忙将铃铛放进粉色礼物盒子里,收了起来。
“姐姐,”晓牧犹豫了一番,开口道,“你听镇民谈论把我们赶出去了吗?”
苏莱顿了一下,将洗好的蔬菜放到一边,笑道:“这不是还没有赶出去吗。”
“可是,他们说得就好像明天就要赶走西角所有人。”晓牧低下头,“我们明明才刚安定下来三年不到……”
“晓牧,”苏莱打断晓牧的话,“你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晓牧忙点头。
苏莱道:“我的特能检验单已经递交东部军,最多一个月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不要再烦心了,好吗?”
大陆每年都会陆续发现持有特异能力的人群,他们天赋异禀,在某一个方向优于常人,或体能超乎常人数倍,或对海量信息过目不忘,或可隔空取物犹如魔法。苏莱自小就便知道自己也是这类人群,只是她不大愿意自己的特能功能被他人发现。
可是不久前东部军发布的新法令太让人心动了。
新法令规定人人平等,所有民族无贵贱之分,尤其是在对西部军战役中做出奉献的民族,将会在和平来临之际被授予无上荣耀,载入国册。苏莱想,如果自己能进入东部军以特异能力者服役,不仅能带晓牧离开这个处处遭受白眼的小镇,还能为自己民族重新得到世人尊重奉献自己一份力。毕竟,兰虚自几百年前起,就是一个被恶毒语言诅咒的民族,多灾多难。
晓牧听了姐姐的话,沉默着没说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莱安慰,将晓牧抱入怀中。晓牧瘦小的身躯抱在怀中没有什么分量,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带走,明明她只小了自己三岁。
“姐姐,我们有机会就离开这里,但你不要去东部军好吗?打仗会死人的。”
“可是晓牧,我们不能逃一辈子的。”
晓牧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苏莱眼中坚定的目光,便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
苏莱是个极其温柔的人,晓牧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她更温柔了,但她有时候特别固执,固执到没有人能改变她做出的决定,就比如现在,晓牧知道,她这次不是在尝试,而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晓牧是无法理解苏莱的想法的,也无法接受,兰虚近百年来,被利用,被欺骗,被无情屠杀和驱赶,晓牧看不到兰虚一族的希望。但苏莱做出任何决定,她都会跟随,因为她只剩下苏莱了。
二
小镇已经被冰雪覆盖,放眼望去白苍苍一片。
晓牧因着是生日,整个人格外兴奋,她和苏莱商量着要不要去西边河那里凿冰钓鱼,脸上的表情还挺认真,苏莱却是笑个不停。
“真能钓到吗,你去年不是试过了吗?”试过了,并没有成功。
晓牧难得倔强,道:“我要再试试。”
苏莱最终妥协,道:“那等我们吃完午饭就去。”
晓牧眼睛发亮,忙帮忙准备午饭。
说是午饭,其实得算早饭,自从进入了冬天,晚上冻的睡不着,多了烧煤火的花销,早饭和午饭便合成一顿了。午饭要准备的也不是很多,就是把特价面包片烤了,配上一点果酱吃。
但她们觉得很幸福了。晓牧清楚地记得当年她们从小山城逃出来后,先是穿越了一片沙漠,眼里鼻孔里还有脖子里全是黄沙,仿佛只要对沙漠露出一丝缝隙,风沙便会趁虚而入,要把人埋在沙漠里,她们当时所带食物和水极少,又渴又累,牵着一匹年老的骆驼走在看不到边的沙漠,白天靠着太阳辨认方向,晚上和骆驼挤在一起取暖,冻醒是常有的事。终于有一天,骆驼再也走不动了,倒在了沙地里,硕大的架子只剩下皮包骨,晓牧哭了很久,不仅为了老骆驼,还为自己,在无边的沙漠中,她看不到希望了,苏莱安慰了她,拖着她走。
两人咬着牙出了沙漠,本来以为获得新生,不料依然艰难,东部军四处抓捕兰虚人,两人过上了逃亡的生活,隐瞒自己兰虚人的身份,时常乞讨度日,每生病一次都是经历一场天劫一般。
后来东西战争越来越紧张,东部军内提倡民族平等的人占大多数,人心偏移,西部军因此减少了对兰虚人的追捕屠杀。苏莱便是这个时候带晓牧来到这个小镇的,小镇专门划分了一片区域来给兰虚人住,大家都叫这个区域为西角,视为肮脏贫瘠之地,很有有除兰虚以外的人住进来,小镇其他地方也不爱收兰虚人做工,都是把最累最苦的活留给兰虚人,克扣报酬是常有的事,但是政府都是不管的,小镇有法律,但法律上没有出现兰虚两个字。
但好歹,有了一个叫家的住所,不用风吹日晒,也有了食物,不是吗?
“你吃这个,这个软点。”苏莱将一片面包递给晓牧,随便把剩的的不多的果酱给晓牧挖了一勺。
晓牧接过,把蘸了果酱的面包分成两半,坚持让苏莱也吃一半,苏莱接过,细细品尝般小口吃掉了。
这天晚上,苏莱成功地烤出一小盘曲奇,都是小兔子形状的。
晓牧和苏莱围着火炉,在甜香中吃曲奇,苏莱不爱吃甜的,便、只吃了几块曲奇,用晓牧弄到的鱼做了烤鱼吃,两人觉得身体暖烘烘的,整个人都很愉悦。
“好吃吗?”苏莱微笑。
晓牧又拿了几块曲奇,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曲奇。”
“还是没有妈妈做的好吃。”苏莱忍不住道,然后意识到什么,立马闭嘴。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火炉里噼啪作响,烤鱼烤得有些焦了。
那座遥远的小山城又出现了,毫无征兆地,又早有伏笔地重建于脑海。大片大片的山茶花围绕着整个小山城,洁白胜雪,像是卧于一片被月光眷顾的温柔的海,在那片温柔的海里,有慈爱的爸爸妈妈,有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孩,苏莱和晓牧。
晓牧爱吃甜的,爸爸怕她把牙吃坏,总管着她,妈妈和苏莱则会偷偷地给苏莱塞甜点,有小蛋糕,各种甜酥,还有妈妈自己烤的曲奇。爸爸总笑,自己是养了三个孩子。
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如果一直这样。
可九岁那年西部军将战火引到小山城,那年的山茶是红色的,是被小山城三万兰虚人的鲜血染红。妈妈将她和晓牧推进密道,随后启动密道机关,只身持枪去拦来犯的士兵,给她们换取逃生时间。
苏莱带着晓牧从密道逃到另一个山头,出了密室回头望向小山城,已经是火海一片。
所有的一切,和她有关的过去,都葬身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中。
苏莱清楚地记得,在密室闸门落下之前,妈妈正对他们说些什么,炮火中根本无法听清,但根据口型,苏莱知道妈妈是在说:
“我爱你们。”
三
最近苏莱总是愁眉不展。
晓牧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自苏莱的特能检测单已经送往东部军,转眼已经过去四个月,她们却迟迟没有等到东部军的回应,其他几个西角做过特能检测的人也没有得到回应,而且最近西角附近总有不明身份的人探头探脑,对西角人员进出的检查也严格起来,这不是个好的征兆。
这日凌晨六点左右,外面还是黑漆漆的,风雪声呼啸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苏莱警惕地开门,发现是一个满身是雪的蓝发男子,一看就是冒着风雪而来,他满脸焦急,气还没喘匀就开口:“快走,西角这片的特异能力者名单,被西部军劫窃了,他们很快就过来人抓捕你们了。”
“来不及了,”男子不给她们发出疑问的机会,嘶声力竭喊道,“你去集合这附近的西角特异能力者,西角东口集合,快!”
男子说完急匆匆离开,急于传递消息。
苏莱立即带着晓牧去叫了附近几名特异能力者,在西角东口蓝发男子碰面,两队人加起来有三十人,并非全是特异能力者,有不少和晓牧一样随亲人离开的。
大家一起逃出小镇往南跑,没跑出几里,便有东部军的人持枪追来。
枪林弹雨如网覆来,蓝发屏气凝神,忽转身向后,抬手举高,离最近几米的子弹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停下,然后系数掉落在地。
大家趁着这个空档,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卡车。
东部军的人并未放弃追捕,他们拥有更快的卡车和实弹枪支。
一路上,蓝发男子只能如法炮制,动用他的特异能力减缓追上来的卡车和子弹速度。几个会使用枪支的人拿着车上数目不多的枪支朝追击的东部军放子弹,但并非训练过,子弹中的很少。
两方僵持了一段路,晓牧见蓝发男子已经脸色苍白,豆大汗珠流下,便知道他已经筋疲力竭了。后面的卡车速度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枪林弹雨再次闯过来,大家抱头蹲下,蓝色男子跌坐在车厢,还不忘用余力挡住射向司机的子弹。
“从西南走,那里有绳索桥,我们过去了把桥断了!”
一人喊道,下一刻汽车往西南疾驰。
行到桥边时,东部军的卡车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蓝发男子掩护大家上桥。
大家快走到桥尾时,东部军的人已经很多到了桥中间,且边追边举枪射击,不少人受了伤,有人想回头拼命,被蓝发男子呵斥住。
待大部分人过桥,东部军已近在咫尺,有人拿斧头去斩绳索,却是砍不断。
千钧一发之际,晓牧看见苏莱摘了自己脖颈的黑项圈,手臂瞬间青筋攀延,额角跳动。
苏莱速度极快,一把拿过那人的斧头,两声利索的顿响,绳索被系数斩断,绳索相连木板铺造的桥面坍塌下去,东部军上桥的人掉进冰冷的河里。有几个最后时刻跑上岸的,被大家合力推进河里。
晓牧身子骨弱,加上受伤,已经走不动了,苏莱背起她,和大家一起接着朝南逃跑。
苏莱背着她毫不吃力,甚至还能腾出力气扶一把他人,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天晚上,大家逃到一个山洞稍作休息,都累得脱力,简单处理伤口便躺下了。唯有苏莱依然体力充沛,因着夜间寒冷,去找了树枝给大家生火。
“蓝发哥哥和这个姐姐的特异体质真是让人羡慕,”一个黄发少年道,“我的特异能力是过目不忘,刚才一点忙都帮不上。”
苏莱温柔地摸摸少年的头道:“过目不忘也很厉害,以后大有用处呢。”
少年很开心,嘟嘟囔囔了几句睡着了。
苏莱抱着晓牧靠在石壁上休息。心里不是滋味。
晓牧望着苏莱光秃的脖颈,“姐姐,你的项圈……”
“睡吧,明天还得赶路。”苏莱的语气依旧温柔,听不出什么来。
晓牧心里不是滋味。
四
西部军的战场极不理想,一直被东部军打得节节败退,大陆五分之三的区域都被东部军占领,且多富裕繁华地域。
“姐姐,现在就走吗?”
晓牧将装备包递给苏莱,却不肯松开肩带,满脸担忧。
“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很快就回来的。”
晓牧不说话,手反而抓得紧了。
没错,她们已经来东部军将近一年,但由于东部军特异能力者数量不多,很多特殊任务都落在苏莱身上,侥是拥有特异能力,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是伤,有时候任务紧急,伤还没怎么好,就得再次踏上修罗场。
“这次不一样,”晓牧犹豫道,“北线全面奔溃,我们东部驻守的三个团死伤无数,被击溃成流兵,已无力反抗,西部军开始大肆屠杀兰虚人,你去北线附近就是……”
就是九死一生。
苏莱笑笑,摸了摸晓牧的头,拿过装备包跑出了军帐。
秋风吹起苏莱的衣摆,猎猎翻飞,很快消失在拐角。
晓牧攥紧了拳头,心里十分不甘。她出生便注定普通,身形永远长不高,瘦弱无力,从小就被小心翼翼地照顾,大家都在尽心地照顾她,在危险来临,站在身前保护她。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像累赘一样依附大家。
晓牧强忍着把泪水憋了回去,转身去照顾伤员。
既然力量注定微小,那么尽些绵薄之力也好。
一个月过去了,苏莱并没有如期回来,而且和指挥部失去了联系。
晓牧整日整夜地睡不着,时刻注意着消息来往,总是向着北方眺望。
又过了五日,前方来报中北又战败,指挥部做出向南撤退的决定。
依然没有苏莱的消息。晓牧跑去问那些从北线边撤回的士兵,他们都说没有听说有特异能力者出现。
“北线消息网已经奔溃,能传回来的消息少之又少,也许她还活着,只是消息渠道断了。”
有人安慰道。但谁都知道,现在留在北线就等于死路一条,特异能力者是天赋异禀,但也终究是血肉做的,且寡不敌众。更何况,苏莱还是西部军最讨厌的兰虚人。
又过了两天,其他东部军占领的地区又沦陷了一个,整个东部军士气低沉,每天都有宣传长演讲来鼓舞士气,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牺牲在战场,伤员的数量有时候比正常战斗力还多,大家看不到什么希望。
这夜,深秋的风刮得军帐发出哗啦的响声,听着有些像鬼叫。
中尉轻快地绕过一片营长,将枪口对准了一个要离开的黑影。
“你要当逃兵吗?”中尉怒道。
“我要去的是北线。”晓牧背着个背包,手里拿着把步枪,没有回头。
中尉听出是晓牧,想到些什么,发军令道:“立刻回你的营帐,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我知道,当年允许我留在东部军的中尉您,谢谢您。”晓牧说完,要抬腿朝暮色中跑去。
中尉一个大跨步上去,要拦下晓牧,晓牧倏地回头朝中尉撒了一把药粉,那是军医用来给重伤员手术的麻醉用品,能让人进入疲软状态,半睡半醒。
五
晓牧一直在跑。
但这次不同于往日,以前和苏莱跑是逃避,没有方向可言,那里能接受她们,就算是暂时的,她们就往那里跑,东躲西藏地活着。而现在,晓牧的方向是明确的,是朝着北线的方向跑,那是最危险的地方,只有炮火连天的无情屠杀,死神挥动着镰刀就站在那里,但那里有苏莱,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离开指挥部的第七天,晓牧已经跨过了两片区域,这两片区域以前都是东部军的地盘,现如今被东部军占领,东部军正四处抓捕兰虚人。
晓牧伪装成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居民,在街道人们的谈论中得知最近有很大一批的兰虚人要运到穆城,与之前抓到的兰虚人一起进行集体屠杀。
“那种低贱的血统,早就该消失了。”
“可到底是那么多的人命,怎么能说杀尽就杀尽。”
“古往今来有多少民族消失,都是有理由的,这东西战争就是兰虚引起的,你看东部军不就包庇兰虚嘛。”
晓牧没有再听下去,起身往穆城赶。
之前圣诞的时候,苏莱带晓牧来过穆城,那个时候虽然算不上繁华,但商店也开了不少,人来人往,张灯结彩的。但现在,街道一片萧索,路上行走的大半是西部军士兵。
晓牧找到一处荒废已久的钟楼,静观其变。
钟楼很高,挡住旁边一片楼的光,而自身采光极佳,阳光透过绘有神像的彩色玻璃照在钟楼里,形成各色光斑,有些梦幻。晓牧很喜欢这样斑斓的色彩,像玻璃罐里的彩色纸包装的糖果一样。这样一想,晓牧觉得那些彩色的光块都是甜味的。
晓牧连续赶了好多天的路,此刻已经疲惫不堪,在难得的阳光的暖暖包裹下,身体放松了不少,靠在墙壁上很快入睡。
两日后,东部军开着十几车兰虚人进入穆城。
晓牧躲在一个破楼内,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车上的身影。
晓牧没有找到苏莱的身影,不知是喜是忧。究竟是只是失去了联系。还是已经遇害?
晓牧显然无法冲过去能救下那数百兰虚同族,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她的双脚却无法抬起,无法离开这里,目光追随着那一辆辆卡车,目眦尽裂。
车上是密压压的兰虚人,被东部军像废品一样堆在上面,男女老少,穿得破破烂烂,不少人受了伤,孩子躲在大人怀里不敢出声。他们的目光包含很多复杂的东西,但无一不是黯淡和悲怆的,极为沉重,凝视得久了,悲痛从这具骨血中油然生出,那是人心难以承受的痛。
晓牧和苏莱曾经随大家跨越过荒凉的沙漠,流浪过无数街头,贫寒饥病交加,被人嫌弃地吐过唾沫,被人污蔑成小偷,被骂肮脏血统,隔壁的一位琴师因演奏了教堂的神曲被砍去双手,法律的权利保护法上从未出现兰虚二字,到如今东部军替所谓正道屠杀兰虚。一切噩运都在与兰虚人交手,兰虚人撞得头破血流,被一步步拖下深渊。
他们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这就是自己的民族。
“你要当逃兵吗?”
“可是晓牧,我们不能逃一辈子的。”
晓牧突然想起中尉和苏莱的话,他们都是为了和平和民族解放战斗的人,晓牧在这一年多里见过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他们真心渴求和平与平等,他们由衷赞美兰虚人,说兰虚的机械修复研究集聚了人类最伟大的智慧。
晓牧以前不信兰虚人能挺起脊梁,所有磨难的意义似乎都是在逼迫这个民族认命伏诛,但晓牧渐渐看到了希望,那些希望是周围的人用牺牲不断证实的,他们的无畏和执着让人心安。晓牧的内心告诉她,她想成为那种人。
此刻,东部军战败,还在往南撤退,世人大多厌恶兰虚恨不能除之后快,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们。晓牧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甚至从士兵里随便挑选一个,她也没办法战胜,但是她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这数百人被屠杀。
晓牧逼迫自己冷静,打算留下来先看看情况。她谨慎地四周跑了一圈,打听了些消息,竟意外遇到了普淂。
六
第三日,天未亮。
整个天空还是大片大片的墨色,周围的建筑一片灰败,周围死寂无声。
但穆城的西南广场上,明明站了几百人。他们被呵斥着低下头颅,手被绳索捆在身后,脸被苍白的直射灯照着,双眼的愤怒和绝望无所遁形,也有人麻木地仿佛行尸一般。所有人被驱赶着围着一个天坑站着或跪着。
那个天坑在西南广场中间,是前不久东西交战中被导弹炸出来的,是个人造的活坟墓。
“我们是代表上帝的意愿,将人类浩劫一般存在的兰虚埋入尘土。”
高台上传出义愤填膺的演说般的话语,周围的东部军迫不及待地将兰虚人拽进天坑,手脚并用,小孩绷不住哭声,人们发出古老的诅骂,那是自然在借这悠悠众口谴责东部军的恶行,但恶魔听不懂,含笑张开了獠牙。
已经有数十人被推进天坑,人群有一角突然起了骚动,竟是有十几人挣脱了手上绳索,东部军直接举枪扫射,却是子弹直接停在了半空,仿佛前路中有看不见的空气墙给挡住了。人群中的骚动如波浪扩散开来,越来越多的兰虚人挣脱绳索。
这时,广场经久未用的广播发出刺耳的刺啦声,随后开始发出声音:
“我们是来救大家的特异能力者,我们和大家加起来有六百多人,而这里的西部军人才一百不到,让我们奋起反抗,坚持一下,很快援军就要到了!”
人群中不少人收到鼓舞,决定放手一搏,有人合力打倒了站的近的士兵,有的士兵被推入天坑。
广场上西部士兵警惕起来,第一时间将包围兰虚人的网守住,他们极为迅速地捕捉了人群中的一个矫健身影,那人穿着东部军的衣服,一头蓝发,但正在使用特异能力挡住子弹。
“进行全方位扫射!”
一声令下,枪林弹雨成型,向着广场中间的人群砸进,其中也有一些西部士兵。
突然东南出现两队人,他们身着特殊材质的甲衣,他们以一敌十,很快将包围网撕开一个口子,兰虚人从这个口子冲出去,其中有人抢过西部士兵的枪支加入战斗。很快,空气中弥漫开来火药味和血腥味。
“是东部军的人!”
广场后一栋破旧的危楼,走廊里有西部士兵正持枪搜寻,不远处的一个房间,晓牧正给一个能够用脑波扰乱磁波发消息的大叔把风。大叔满头是汗水,闭眼从网一般的磁波中找寻他们需要的那道,也就是这里西部士兵向外传播求援消息的一道。
晓牧见大叔愁眉深锁,又发现有西部士兵就要搜寻过来,便让大叔藏进了柜子,自己只身出现引走士兵。
“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串串子弹,晓牧勉强躲过,转身朝另一个走廊跑去。
晓牧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哪怕她自己总是跟着大家一起训练,但她的力量和速度在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
将几个西部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晓牧的头颅时,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来不及逃走了,死亡在战场上四处可见,但它降临到自己身上,那是真真切切的恐惧。
晓牧脑中快速闪过了苏莱的脸,永远挂着温柔的微笑,温婉而纯粹,像小山城里的白山茶。
晓牧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子弹破空而出,却是悉数打在了墙壁上。晓牧睁眼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落下,矫健而果断。晓牧记得中尉说过,苏莱是他见过身手最快的人。
“姐姐。”重获新生和见到苏莱的双重喜悦,让晓牧激动得忍不住流泪。
苏莱轻易将几名士兵制服,晓牧带着苏莱去找大叔。
“消息我已经截断了,并时刻注意着动向,但是这恐怕瞒不了多久。”大叔擦汗道,“我们得赶紧想好往哪里转移。”
苏莱想了想,道:“行动之前,商量过好几个方案,现在看来,就按普淂的方案,先把附近的物资能拿的全拿了,先往西走一段去深山林,顺着山脉往南。”
大叔点头,与其他人汇合行动。
六百多人,从天光乍亮到落日余晖,在郊区荒芜的道路上不间歇地逃亡,一路都是废墟和荒草连天,穿梭起来不是件轻松的事,但对于躲过飞机的巡逻却是极好的。
晚些时候,大家到了一处废弃的郊外工厂,打算晚上在此休息。
“不饿吗?”苏莱看到晓牧把自己的饼大部分给了一个小孩,待她走回来,苏莱问道。
“他们饿好多天了,被关着连水都没有,又赶了一天路。”晓牧笑笑。
苏莱把自己的饼分给晓牧一半,晓牧摇头,被苏莱半强迫地塞到手里。
吃完后,晓牧靠在苏莱肩上,享受着难得的温存。
“少尉……少尉他牺牲了!”一个捂着伤口的东部士兵跌跌撞撞闯进来,用虚弱的声音喊出这句话,随后倒在地上。
士兵口中的少尉就是普淂,拥有一头蓝色头发,以隔空取物的特异能力而出名,长年活动在北线附近救助战火中的普通民众,其中主要是兰虚人,被奉为救世使者,神话般的存在。
而这个如神一般的人,已经被残忍杀害。
月色微茫中,所有人起身为普淂祷告,不少人留下泪水,人群中响起一种古老的祷语,是兰虚人独有,用于祭奠最重要的亲人。
苏莱在众人目视中接过那个士兵带回来的少尉胸章,他们有过约定,如果普淂牺牲,苏莱就接替他。
晓牧在这无风的夜幕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小镇见普淂,除了一头蓝色头发,好像与常人无疑,但他却能凭一己之力挡住一片枪林弹雨,有很多瞬间,她也觉得他像个神,而他确确实实会受伤,会流血,更会牺牲。
“晓牧,我是个真正的魔法师,以前在家乡变戏法,孩子们都喜欢围着我转,家长叫吃饭了都不肯回去。”那年圣诞,晓牧在伤员运送途中遇到普淂,他给了她一把糖果,难得面露笑容谈起一段过往。
“我一定会再回去的。”他说。
七
事情比计划的更为复杂,情况比料想的更为糟糕。
离开穆城的第三日,他们的行踪便完完全全暴露,而他们至少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逃到那片深山林。不到深山林,意味着他们无法和西部军周旋。一切变得十分棘手。
“我们东部军的人大概五十,其他五百人中大概两百战斗力,枪支却只能供不到五十人,也就是说,我们的战斗力大概就两百左右。”大叔皱眉道,“而照以往的情况,加上这次我们有一批特异能力者,西部军应该会派荷枪实弹的五六百人过来。”
大家听后陷入沉默,兰虚人本就让东部军十分在意,特异能力者就更让其血脉偾张,西部军抓捕东部军特异能力者做活体研究实验,手法残忍到令人发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苏莱冷静下来,和大家对着地图圈圈点点,苦思冥想许久,最后决定将大家分成三拨逃跑。
苏莱带的一拨大部分是年轻人,用意不言而喻,他们将充当主力,与东部军周旋,给其他人以趁机逃亡的时机和时间。
“我们必须分开。”苏莱对晓牧说。
晓牧没说话,背了背包走进其他队伍,忽然又会转身跑过来,紧紧抱了一下苏莱。
晓牧跟着大叔的队伍,按着商量好的计划,一直躲在西南方的灌木丛,大家时刻保持着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晓牧见大叔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便知大事不妙。
“苏莱他们应该是行动失败了,有数量不少的西部军往这边来。”大叔道。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大家都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拨人大多是孩子老人妇女,要是被东部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去引开吧。”一个声音浑浊的老人道,“活了大半辈子了,黄土早埋到脖子了。”
其他老人皆同意,并都露出了慷慨赴死的神情。
晓牧攥紧了拳头,与其他人只能隐在灌木丛后,望着老人们走出去,相互搀扶着朝山下走去,消失在视野中。
下午时候,大叔哽咽道:“警报解除,继续南行。”
大家没有因此而放松,凝重和沉痛萦绕着,孩子们都知道那些爷爷奶奶回不来了。
南行的路途注定是一部血泪史。昨天夜里,一位当过历史老师的老奶奶这样告诉自己。而就在今天,那位老奶奶便站出来,与其他年老者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了年青一代。
大叔和晓牧带着大家用一天翻过了两座山。这拨队伍里的孩子,大的孩子也不过是十五岁不到,可他们没有哭闹,他们所受的苦难使得他们拥有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成熟,大点的孩子会帮母亲们照看小的,会把不多的食物让给哺乳期的母亲们。
队伍中有一个男孩子让晓牧映象很深,九或十岁的样子,一直背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妹妹,无论多累都不愿意让别人帮忙。
“我的妹妹我自己保护。”男孩斩钉截铁道。
晓牧突然就想到了苏莱,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带着自己逃出小镇,穿过荒漠,穿过战火纷飞的战场,始终站在自己身前,一直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
不知道苏莱现在情况怎样。晓牧忧心忡忡。
“你的糖果掉出来了。”男孩突然提醒。
晓牧忙捡起来,还要给男孩分几颗,被男孩拒绝了,说是吃糖的小孩是长不高的。晓牧嗤之以鼻,当他面吃了好几颗。
第二天夜,大叔带着大家赶到了深山林,一行人找到一个隐蔽的地点休整。
连续长距离奔波,大家已经身心俱疲,但都无心入睡,他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古老的祷告声伴着哭声蔓延开来,为那群年老的英雄送行。
月光皎洁,如霜雪般覆盖在身上。
晚些时候,大叔安顿好大家,发现晓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八
晓牧顺着逃跑的方向往回跑,其实是顺着大概的方向,因为有的地方因有扫荡的东部军所以需要绕道。一路心急如焚,晓牧没有发现一丝其他两队的踪迹和消息,只得时刻注意东部军动向。
临近苏莱队伍计划的那条路线时,晓牧站在山坡朝下面山谷望去,随即整个人僵住,脸色刷地白了。眼前那片树林已经被炮火轰击过,烧的只剩下焦土,黑漆漆的树木残躯张牙舞爪,苍白的硝烟时不时地升起,似是一条条夺命白绫。这是发生过一场战斗,东部军选用了炮轰的方式,将这里的一切活物带向死亡。
这片被炮火袭掠的焦土下,必定埋葬了兰虚人的尸体,且被烧的面目全非。晓牧想起自己照顾战争中的伤员时,他们中了枪弹,很多时候缺少麻药,生生让军医拔出子弹,痛苦到面目扭曲,喊得嘶声力竭,有的甚至晕过去。小到指头大的步枪子弹的威力就让常人无法忍受,更何况是炮火攻击,就算是特异能力者,也只是骨和肉的凡人,无力反抗。
“谁?”
随着子弹上膛的声音,晓牧在震惊骇然中回头,望见了一队持枪的西部兵,正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晓牧。
应该是在附近巡逻的队伍,晓牧刚才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靠近。
“其他兰虚人在哪里?”其中一个士兵几乎是吼着问晓牧。
对面的士兵双眼狠厉,让人毛骨悚然,晓牧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保持沉默。
士兵们一点都不喜欢眼前这个瘦小如柴火棒的少女,她瞪他们的眼神让人极不舒服,让人想剜去她的眼珠子。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士兵们没什么耐心了,扣动了扳机。
子弹出膛,晓牧突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带倒在一侧,随后有子弹打进肉里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枪声,这队西部士兵倒地。
“还好我们赶到及时。”几个苏莱队伍的人走了过来。
晓牧发现苏莱刚才扑过来救她,腿部中了子弹,正往外流血,晓牧忙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包扎。
“大叔带的队已经到深山林了?”苏莱问。
晓牧点头:“嗯,都到了,但是老人家们为了掩护大家,已经都牺牲了。”
大家听后沉默了,有人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东部士兵,骂着脏话。
不敢停留太久,一个高个子背上苏莱,一队人离开山谷。
晓牧跟着这十几个人的队伍,绕过了大半座山,一路上气氛凝重,悲痛萦绕着,没有人说话。晓牧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而队伍依然就这十几个人,心越来越沉。
队伍就这样无声地行进着,一路躲开好几次东部军的巡查,那些东部军显得激动亢奋,像是已经设好了陷阱,等着困兽撞到面前。在第三次经过一处山脚时,晓牧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为了躲避东部军的追捕,在不停地和他们绕圈子,能否及时到达深山林很难说。
终于,在夜幕收尽天光的那一刻,他们找到地方停下脚步修整,晓牧在哔剥作响的火堆边给苏莱仔细处理伤口,子弹拔出的时候,苏莱满脸冷汗,咬着牙没吭声。
明明暗暗的火光映照着大家的脸,无一不是凝重。晓牧给大家分完剩余不多的食物,坐到苏莱身边,苏莱顺势把头靠在了晓牧的肩膀上。
“姐姐,”晓牧开口,“我看到那个山谷全是焦土。”
“我们的队的人都在这里了。”苏莱道。
晓牧喉头哽住,两百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这十几人。
“晓牧,我们没打算去深山林,我们打算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高个子走过来,“你这个时候过来,基本等于陪我们送死。”
晓牧握着苏莱的手,嘴角带笑:“我怕死啊,我才十七岁,都不是大人。”
“但是,我想提前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高个子所说的危险的事,是指不久前他们活捉了一个东部通讯兵,从他嘴里知道西南方的山脉尽头有一批军火放置,那批军火正是后续半个月西部军用来在这片区域进行战斗和屠杀的,如果能摧毁这批军火,无疑可以拖缓西部军的步伐。如果是以往,凭十几个人的队伍要做成这件事,无疑是天方夜谭,但这次不同,由于东部军一败再败,一直南撤,西部军认为其大势已去,放松了警惕,留在那里的看守兵力不是很多,加之苏莱他们都是特异能力者,所以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纵使可能性不大,但黑暗中的一束微光也会令人激动兴奋,愿意为之一搏,不是吗?
一队人离深山林的方向越来越远,遇到的东部军多是整体行动,和靠近深山林的地毯搜捕不同,谁能想到呢,一群逃命的人在试图够深入敌后?
第五天的时候,食物已经没有了,但是大家都很兴奋,因为他们看到山脉走势徒然下降,这意味着放置军火的地方不远了。
队里几个人去抓了一些野物给大家烤了吃,没有盐和其他作料,味道寡淡而腥,但大家吃得很香,有人甚至唱了家乡的歌,带着些口音,那是兰虚人会在圣诞唱的歌,晓牧和苏莱以前在小山城听过。晓牧突然想到了围绕着小山城的连绵山峦,每年春天会开满白山茶,馥郁的花香弥漫在小山城曲曲折折的巷子,在山茶花期将近的时候,大家会摘了花做药材和花茶,妈妈做的山茶花糕最好吃,香甜而不腻口。
晓牧半夜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哭了,苏莱正给自己擦拭。
“是又做噩梦了吗?”苏莱温柔问。
“姐姐,我想回小山城。”想回记忆中的小山城,现在的那里只是一片被东部军摧毁的废墟,兰虚人的冤魂未散,是血泪史的一部分。
“放心吧,我们会……”苏莱话没说完,被晓牧抬手堵住了嘴。
“普淂说他会回到故乡,然而他没有,”晓牧认真说,“我们不要说出来,我们瞒着神明,偷偷回到那个地方。”
苏莱笑着刮了刮晓牧的鼻头,随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能留在深山林就好了,起码比现在活下去的希望大。”
“姐姐,”晓牧望着苏莱,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兰虚人,我一直知道。”
苏莱有些意外晓牧的话,但很快想到什么,便笑了笑。
晓牧握紧苏莱的手,望着苏莱光秃秃的脖颈,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还知道,你的特异能力不同于其他人,得从出生起就用特殊的项圈锁住那份力量,不然就会被那份力量反噬。所以,你那一脉的族人,要么一辈子当个普通人,要么……”
要么像苏莱一样,将项圈摘下获得那份异于常人的力量,然后用这份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却是每一刻都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年纪轻轻就遭力量反噬死去。
“我们家没有姓苏的,为什么姐姐叫苏莱呢?”
很小的时候,晓牧偷偷这样问妈妈,妈妈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喜不喜欢姐姐,她说很喜欢,她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妈妈说,那为什么要纠结一个姓氏呢。
再后来,她知道了苏莱的出生,知道她那一脉就剩下了她一个人,浮萍漂泊的命,因其生父是爸爸的战友,便将尚在襁褓的苏莱接到家养着,没有人告诉过苏莱和晓牧她们是没有血缘的姐妹,她们也是偶然得知,但都默契地将其埋藏心底。
兰虚两字带给苏莱她本不该经历的灾难,但她从进入那座小山城开始,就注定和其联系在一起,她自己更是选择了成为一个兰虚人,成为晓牧永远可以依靠的肩膀。
“姐姐……”
苏莱听到呼喊,停下擦枪的动作,回头望向晓牧,笑得温柔和煦。
晓牧没再说话,看着升起的太阳洒出金色的光芒,将苏莱照得像画像中的神明,和记忆中某些瞬间对接起来。
“计划昨夜已经商定,今早侦查一切无变,现在开始行动。”
苏莱一声令下,大家皆动作敏捷地朝既定方向潜去。
九
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地动山摇,仿佛这个世界都在那一刻摧毁。随着短暂的耳鸣,晓牧被震得摔了出去,吐出一口黑血来,她整个人极度难受,呼吸直颤抖,胸口的伤口被她死死用双手捂住,但依旧血流汩汩。
晓牧能感受到,生命正从她身体里快速抽离,且这个过程十分痛苦。
她双眼开始发黑,她能听到有同伴的欢呼声,那是近乎痴痴颠颠的笑,像是金丝雀撞出铁笼获得了新生。
视野陷入了黑暗,晓牧被一双熟悉的手臂扶起,她整个人靠在苏莱怀中,有人在给她止血。
“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晓牧的声音虚弱,带着面临死亡时的恐惧。
苏莱紧紧抱着她,声音很温柔地说着话,但晓牧渐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身伤的自己仿佛被放进温水之中,涌来的困意像是一只有力的手在将她向下拽去,死亡的深渊就在咫尺,她就要跌进去了。
再次醒来,晓牧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军帐之中,暖暖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整个人处于一种颇为舒适的状态。
待头脑清明,晓牧腰部尝试发力要坐起来,却是身体机能完全支持不了这个动作。
“她醒了。”一个进来的护士看到,脸上露出喜悦,朝账外喊了一声,走过来扶晓牧坐立起来,让她背靠在枕头上。
军帐很快进来了两人,是中尉和主治医生。
“我姐姐呢?”这是晓牧醒来的第一句话。
中尉沉默了片刻,如实相告:“苏莱牺牲了,她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也是一名合格的姐姐。”
晓牧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中尉的意思是,姐姐牺牲了?
“我们知道苏莱的计划,派人赶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我们在那片爆炸的废墟里四处搜寻,找到了你和你姐姐,当时你伤势很重,失血过多,在我们到之前,苏莱用携带的简型输液器将自己血输给了你,而她因为抽血过多,且做法不当……”
后面的话晓牧没有听进去,感觉一切好像都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晓牧任周围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在她身上放置各种仪器检查,厚厚的一沓检测单子甚至被装进了档案袋,甚至来了研究员。她对这些都不关心,心里莫名平静,毫无波澜,似是一片死水。
十
她木讷地活着,一天又一天。
待到晓牧出院是一个月后,同时她接到了一系列任务,代号山茶。
山茶的任务,一直是苏莱在做,属于特异能力者的特殊任务。晓牧熟悉苏莱,但并不熟悉苏莱的任务详情,她只知道苏莱的任务极其危险,且难以完成,她不清楚为什么中尉要把这些任务交给她,仅仅是因为自己因为输入苏莱血液,开始拥有特异能力吗?
晓牧没有思考到答案,也没有询问,她沉默地带着和苏莱一样的装备包,踏上了去东西战场的前线的路。
晓牧沿途和指定的队友汇合,他们都是特异能力者。晓牧遇到了大叔,还有当初一起逃离的西角那个黄发少年,现在已经长得比晓牧还要高大半个头,皮肤黑了不少。
“我和大叔合作的可好了,被我两发现的情报,没有拿不下的。”少年自豪地说。
晓牧为他高兴,对他笑了笑。
“以前就不怎么爱说话,现在更话少了。”大叔感叹,没有说其他。
一行人很快到了前线,开始了在纵横的战壕中存活与执行任务。
那份属于苏莱的力量在晓牧体内汹涌,晓牧感受着这份力量,渐渐熟悉它,用它去做苏莱要做的事情。前线的任务不同于后勤,稍有松懈就会脑袋落地,大家都时刻保持着警惕,舔着刀口流着血过日子。
战火纷飞中,经过一年的鏖战,东部军的战场终于有所好转。
这年圣诞,晓牧遇到了那个始终不肯将自己妹妹交给他人的男孩,正留在军中做后勤杂活,晓牧却没有看到他的妹妹。
“我妹妹到了深山林,没多久就染病死了。”男孩道,面无表情。
晓牧是知道的,当初三队兰虚人,苏莱的一队基本全部牺牲在和西部军周旋中,其他两队先后到了深山林,在东部军的追捕中,因为生活条件太差而染病的不在少数,不少因为没法救治而死,逃亡到最后,能到东部军管辖境内的,从穆城出发时的人数是六百人,剩下不到两百人,而这已经创造了奇迹,是以往不敢想的奇迹。
“我是男子汉,我不能哭,但我总是忍不住。”男孩低头,肩膀不住颤抖。
晓牧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窝,温柔道:“为亲人哭是血性,怎么不男子汉了?”
男孩便不再忍着,嚎啕大哭,泪水是热的,滚烫的,晓牧觉得自己肩膀要被泪水烧灼掉了。她抬手要替男孩擦泪,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是啊,至亲之人离开的时候,心就被掏空了,以后每当寒风吹过,便是一室凄凉,寒彻百骨。晓牧泪眼朦胧,看着辉煌灯光下的漫天雪花,吸了满腔的冷空气。
时隔一年,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苏莱已经不在了。
但她留给自己太多东西,她的特异能力,她死里逃生拿到的西部军军报,还有对妹妹超越生死的感情。
尾声
黎明如约而至,晨光熹微中老城静谧安宁,一夜醉酒狂欢的战士还在梦乡。
晓牧接到任务,与男孩告别。
“战争胜利后,我去找你好吗。”男孩问,“看到你,我总是想起我妹妹。”
晓牧笑:“当然好了,不过我比你大,要叫我姐姐。”
男孩笑了,塞给晓牧一把糖果。
哪个大人还吃糖啊,晓牧心里笑道,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