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她自由了 ...
-
天还没全亮,简羽床头老旧的到不能再老旧的闹铃吱嘎地作响,她伸手去按停闹钟却发现没有丝毫用处。
“怎么又坏了……”她及其不情愿的甩起身子,抓起早就放在床头备好的螺丝开始对闹钟修修补补。
她完全没有睡醒,昨日为了带想出门的弟弟拉下了作业,八点多回家后硬是写到了夜里两三点。
昨天家里的衣服还没有洗,她想着又穿上那件已经破洞了的校服,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阳台的洗手池,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后接着拉上门。弟弟还没有起床,吵醒他还得被母亲说道。
窗外昏暗的光线静幽地撒在她的身上,她的睫毛微微簇动着。
天边的晨光越发灿烂,胡同里孩童的声音逐渐明朗。简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细想着今天学校的课程安排。
早读是英语,她想到这一点忽的有些激动,嘴边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洗完衣服她想早些的叫弟弟起床,这样送完他上学也可以上上一会儿的早课。
“妈。”简羽小心翼翼地向母亲请示,“可以叫简文起床了吗?”
“让他多睡会儿!”她不耐烦地把简羽赶出了厨房。
简羽有些失落,但还是无奈的回到房间拿起英语书默读消磨时光。
厨房飘来的熏香杂合着邻居清晨的唠嗑声显得清晨格外宁静,已是高中的上学时间,几辆自行车穿梭在狭窄的小巷,其中一辆停在了她的窗前。
“今天几点能去学校?”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清朗的声音拉过简羽的视线。
“简文又在赖床了,估计早读结束能到吧。”简羽难掩严重的低落,轻柔地低语。
“又见不着阿兰喽——”女孩调皮地骑着自行车走开了。
但简羽却因短短阿兰二字说的有些慌神,卓丁兰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只有一周一次的早读会来带他们班,也只有这短短的晨间,简羽才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讲台上的她。
简羽轻拂着指尖,静静回想着阿兰的模样。讲台上神采奕奕的她早已烙在了简羽的心里。
“赶紧去叫你弟弟出来吃饭!”母亲在餐桌旁大喊。
简羽应了一声后便走到简文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膀扶他起身后再给他穿好了校服。
“去吃饭吧。”简羽温柔的捏捏简文的脸,拉着他的手来到餐桌。
吃饭时简羽低着头,紧张地捏着手指祈祷简文能早些吃完手里的饭。
好在简文今天不哭不闹,乖巧地吃完饭吃完饭后就拉起简羽的衣角:“姐姐走吧。”
鸟鸣婉转过树枝,简羽抱起弟弟放在自行车的后座,潇洒地踏上自行车奋力向简文的学校赶去。二人的学校一个在东一个在南,过去一趟便要用掉半个多小时。
待简羽赶到学校的时候,校门的铁栅栏早已经关上,只留了一个小缝,门口大爷不停地在张望着,看到简羽停好车他放下心来着急的向她挥手:“你赶紧来哦!今天领导检查我这么给你开着门万一被逮着了呢!”
简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跑过去,明媚地咧开嘴冲着大爷点头答谢。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教学楼,透过窗户她看见春风得意浮发梢,阿兰扬着笑间着风流淌在二月的花香中。她望的有些入了神,脚下的步子不禁也放慢了些许。
没有人注意到简羽,依旧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她的座位在教室的角落,正巧在门的旁边,是老师特意安排的,说是因为她总是迟到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
她极小心地拿出包里的书本和文具,生怕吵到身旁的同学,但还是引来了前面的同学恶狠狠的眼神。
卓丁兰瞥见教室后门的那个高个子短发的女孩,想起其他老师提起她的时候总是一脸嫌弃,再细想似乎她总是在早课接近结束的时候才进入教室,便对那个瘦高的姑娘就生出一股好奇。
简羽没有搭理前桌不满,只是静静地坐着,同其他人一样盯着前方的几寸讲台,阿兰握着手中的粉笔笔挺立在黑板前,自内而外地散发着她独有的魅力。
“最后一排靠门的那个女生上来写一下这个题目的答案吧。”卓丁兰的眼神绕过全班落在了简羽的身上。
简羽惊地站起身,抬头却对上了卓丁兰灼热的目光。她慌张的低下头,试图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以及惊恐。
全班同学怪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简羽不知所措地学着其他同学以往上讲台答题的模样,冰着脸去接卓丁兰手中的粉笔。
随着简羽向前渐进的脚步,她朝下的视线模糊看见了阿兰渐进的身姿。
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脏隔着皮肉猛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她的身体。
“呐。"卓丁兰伸出已经染满白尘把粉笔递给简羽,眼中噙着笑意。
简羽伸手去拿,指尖之间轻微的摩擦划过粉尘飞扬,滑过她脸上无可磨灭的红晕。
她匆匆背过身去,但眼神依然无法保留地留恋在身后的一抹清香。笔下娟秀的白字流利地将答案镶刻在黑板上。
写完答案后简羽紧张地转身,手心也冒出一层冷汗。
“不错不错,回去吧。"卓丁兰略带欣赏地看向身旁身高即将超过她的女孩。
简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耳尖却因为阿兰这句不经意的话极快地染上了红色,心情也舒展开来。她回到座位上,黑板上自己的笔迹仍然存留着,阿兰就在那几个仅有的字上圈画着。看到这一幕,她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一股莫名的愉悦。
一节四十分钟的早课,简羽就愣坐在桌前,心中仍存有方才的悸动,原本落寞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希望。
下课铃不留情面地照常响起,卓丁兰丝毫不拖沓地开始收拾起教案就要离开。简羽略显不舍地望向她,但还是静等她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卓丁兰出乎意料地走到了简羽座位的身旁,轻巧她的书桌:"你叫什么啊?"
简羽没来得及避开她的视线,仓促地应道:“简羽。"
起风了,纱帘柔润地随着带着暖意的风刮在了简羽的肩头,柔出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面前的人依旧是满脸温情,毫不避讳望着她:“那小羽,下一次我的早课我想准点就能看到你。"
“……好。"简羽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鼻前萦绕着淡淡的香味,熏地她有些醉。
卓丁兰带着笑走开了,仅留简羽坐在位子上极力平抚心里的惊涛。
忽如其来的情绪冲的她有些发昏。
之后的几周她再也没有和阿兰说过话,其实简羽本就不应该有机会能和她说话的。她也从没奢望过能有一天与阿兰有什么交流。
想要早点赶上学校早课的事情她也试探性地像母亲提了一嘴,毫无悬念的以弟弟为由就被拒绝了,她便从来不再提。在又一次阿兰的早课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进门时阿兰略带失望的眼神,她被那眼神刺痛了许久。
阿兰应该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吧,简羽想着。
又或许她早就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懦弱,连这种事情都不敢和母亲开口,她想着就跑到母亲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妈我来帮你吧你去带弟弟。"
刷碗的时候简羽细细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恍然发现在认识阿兰之前她干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围绕着弟弟转的。客厅里的弟弟还在咿呀的算着百以内的加减,母亲堆满笑容的在他的身旁搂着他。
简羽想在烂成一团的回忆里找到一刹那和母亲这样相处的片段,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应该是忘了,小时候的事情谁记得清。
想着想着她的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用没被泡沫打湿的手腕在鼻下蹭了蹭,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矫情。
她帮着做了许多家务后就缩进自己的小屋里,房间的隔音不好,她依稀听见简文在哭闹着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她的心中就陡然慌乱起来。
简文哭喊的声音越来越烈,简羽攥紧手里的试卷,害怕母亲的徒然闯入。
“那个…"母亲似乎有些理亏,推开了简羽的房门,"你弟弟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你这房间要不…?"
母亲身旁的简文止住了哭,偷摸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冲着简羽做着鬼脸。
“妈,我明年高考。"简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这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的,"考完了我就搬出去住把这个房间给小文。"
听到这句话的母亲突然就提高了声调,瞪大眼睛指着简羽:“怎么了!考上大学了就不想待在我身边了是吧!"
这话一听就是她在简羽的话里乱挑的刺。
“没有,我只是觉得小文自己住万一害怕呢。"简羽任然倔强地想为自己争取到些什么。
“我才不会!!!"简文也随着扯大嗓门大吼,显然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简羽看着弟弟叫吼的样子,忽然萌生了想要掐住他脖子的念想,但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捏住了自己的手背,强镇定下来冷静地说:“那我住哪,哪里学习?"
母亲不屑的瞪了她一眼:“客厅里给你搭一个床不就好了,平时你也全待在学校,周末了你就去图书馆,那图书馆还不要钱,多好!"
“……"
简羽无力再反驳,总觉得胸口有种无限下坠的无力感,她坐在椅子上不知应该看向哪里,扭头是母亲怒气冲冲的脸,低头看到试卷上密麻的字符却觉得与她已经毫无关系。
“今天就把东西收拾好腾出来昂!"看到简羽默许后,母亲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轻轻抚摸着简文的头,蹲下身子轻声说:“今天我们小文就有自己的房间啦,从今天起小文也是一个男子汉了!"
简文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仰头看向简羽的表情里似乎带着一丝的讽刺。
"哪个男子汉会抢自己姐姐的房间。"简羽小声地嘟囔,说完她便后悔了,她看到了母亲眼底骤起的愤怒。
她掐紧手心,整个身体因为害怕不止地往后窜,语气里也带着微微哭腔:“妈…妈我没这个意思,我错了…我错了。"
母亲像是没有听到简羽的声音,大步走上前扬起手臂。
简羽乞求似的看向房间门口站着的简文,想让弟弟开口说些什么来阻止手掌的落下。
每次简羽即将被打的时候简文都能看到这样的眼神。
“啪”
简文没有替简羽说任何的话,只是注视着姐姐被母亲的手重重拍落在地上,半边脸突兀的印上一片红印,她的眼眶也因为疼痛渐渐嵌入红丝。
母亲没有丝毫怜悯,甩身拉起简文的手就走了,仅留简羽摊坐在椅子旁无助地张望。
窗外依旧是风声萧萧,喜鹊在枝头歌唱着春天的美好,路上有个老爷子吹着口哨悠长在繁华的尘世。
简羽迷茫地发着呆,泪水在受刺激后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难过一下,可以心里却麻木的不能再麻木,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仿佛方才所发生的都是假的。只有脸上火辣辣地疼在告诫她这一切的真实。
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母亲没有打自己的左脸,那里在前几日刚被打过,都还没有消肿。左右各打了一下正好也对称了。
只是终究无法避免脸上实打实的疼。
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儿,简羽缓缓坐起身,身旁散落着被母亲顺着打落的文具,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就开始收拾。
门外母亲已经开始铺床,床的位置就在家大门的旁边。
简羽想要求母亲给床至少换一个位置,环顾整个客厅刚想开口却发现满地都是弟弟的玩具和书本,于是又没说什么,继续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收拾下来简羽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几件堂姐留下来早就破烂的衣服、几本书、几只笔还有一个闹钟,就这么多。
简羽就这么从自己的屋子里搬了出来,周中依旧跟着住在同一个胡同的骑车回家,周末就去到一个社区的图书馆,与其说是图书馆,更不如说是有一堆破书的书架和桌椅,几乎没有学生过去,周围全是蹭空调的工人和嗑瓜子的大妈。
她便在那个完全没有学习氛围的地方早出晚归,成为了那个图书馆唯一的学习者。
在周末的时候她的自行车就要被母亲借用到城里去带弟弟,说是带着简文出去放松。
于是每次她都只能背着书包,举着手电心惊胆战的走在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回家,等到家了便基本都是下半夜了。
天气越来越炎热,夏日专有的蝉声也响彻整个街道。
简羽和图书馆的管理员打完招呼后心情愉悦地准备回家。
她今天做了一整套一模卷,分数意外的高,这样保持下去就可以考家乡外的一流大学了。
手电筒刺眼的光亮铺在她的前方,仿佛她的未来也能一样的明亮。
许是心情舒畅,她哼起了小调,是她喜欢的歌手最近新发的专辑。
道路中突然窜出一只野猫,纯白的皮毛,两只纯蓝的眼睛在手电的照射下犀利地望着简羽。
“你要吃东西吗小白?”简羽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块中午吃剩下的肉。
那只白猫小心地走着猫步靠近简羽,凑近鼻子在肉上闻了闻,又猛的大喊一声伸出爪子就扑到简羽的身上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地划开了一个口子。
简羽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未等她想要看看伤口,身后的一只大手猛的锁住了她的脖子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硬拖进了街旁更窄的小巷。
“你放开我!”简羽恐惧的撕咬着,她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双腿向上踢想要挣脱那双牢固的双手,“救命啊啊啊啊!”
她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畏惧,依旧奋力地呼喊,渴望能有一人听到她的呼救。
身后的那人终于停下脚步,向简羽的腹部用力踹了一觉:“给我安静点,这大半夜的谁能听到你。”
说着,他又揪起简羽的衣领,把她的脸埋在还是湿润的土里。
简羽豆大般的泪水滚入土里,她不服的继续抬起头想要继续呼喊什么,却又被按了回去。
简羽不记得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巷子口有人经过,但他只是向巷子里头望了望,看到她花白的大腿后就跑开了。
再后来她就看到眼前的男人换成了那个路人的模样,她欣喜地以为自己可以回家了直到看到那个男的解开了腰带。
简羽感觉自己的眼泪似乎都在那个晚上流干了,她拼命地喊着救命喊着不要,直到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第二天清晨简羽在身体极度的疼痛下醒了过来,她呆滞地看着自己满身的泥土和被撕坏的内衣,心中的一根弦在一瞬间断开,她撕心裂肺地想喊出点什么,却发现她的嗓子早已哑得说不出话来。
腿下的泥土还微微泛着血色,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那只白猫站在巷子口,有些得意的炫耀着口里叼着的肉。
而简羽胸口的抓伤早就被土掩饰到看不见。
简羽感觉到自己脸颊温热的泪珠又一次连串地落下,落到土里却又顷刻消失不见。
她想要走出那个巷子,她想要回家。
她尽可能地擦掉了自己身上的泥泞,又用手想要整理一下头发,只放头上粘上更多的泥。她也顾不了这么多,急忙穿好还算完整的衣服,想要跑着回去。
没跑几步,她就摔在地上。又站起来,接着跑。
不到一公里的路,那天的简羽跑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母亲像往常一样,没有注意到简羽的出现。
简羽也没有开口,疯了似的冲到厕所开始吐,她洗完手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胃里又翻起一阵恶心。
她脏了。
她也不脱衣服,直接就闯入淋浴间开始冲水。
水声哗啦掩盖住她低微的抽泣。
她拿起肥皂用最大的力气在身上搓揉,直到把身体搓红搓出血也没有停下。
可她还是觉得脏,
脏了就永远干净不起来了。
她坐在浴室的角落,把头埋在腿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怎么还不从浴室里出来?”母亲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简羽双手紧紧扣住耳朵,想要忽略母亲刺耳的喊话。
“赶紧出来!”母亲说着就要闯进厕所。
“别进来。”简羽捏住自己的脖子,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嗓子里像是灌满了水泥,呛的她喘不过气。
母亲似乎听出来简羽的异样,愣在门口了许久,又转头走开了。
简羽觉得自己身上像是火一般燃烧着,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被酌的疼痛无比。
她像是将死的兔子,一声不吭地摊在地上,只有嘴里在大口喘着粗气。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女孩穿着纯白的吊带,奔跑在紫色的花田里。
飘扬的发丝流淌在暖风里,女孩回头带笑的看向简羽。
她像是天使一样。
简羽心想。
女孩柔美的笑声飘进了花香,和遍地美好揉作在了一起。
她就这么不知疲倦的跑,简羽在后面跟着。
跑着跑着,简羽乏力地停下脚步,目送女孩纯净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简羽望了一会儿,直到再也望不到女孩的身影,她听到了一声声的呼救。
凄凉惊慌的声音绕地她揪心的疼。
她顾不得刚刚的疲惫,卷起双腿狂奔向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像是从四面传来,简羽漫无目的地朝着某一个方向跑着。
在远方简羽看见了那个女孩,她正躺在地上,洁白的裙子染上了红。
简羽觉得这个场面熟悉的可怕。
再靠近看向女孩,原本虚无的脸竟渐渐和简羽的脸重合起来。
女孩无神的瞳孔吓得简羽下意识就想喊出来,
简羽猛的睁眼,眼前的场景又被昏暗的厕所和满地的泥渍。
内心忽然就升起浓浓的绝望,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用头疯狂撞向墙壁,额头在不断地撞击下渗出鲜血,顺着发丝流下,溶进水里。
母亲再也无法忍受卫生间隔三差五令人烦躁的声响,伴随着门把手“吱嘎”扭动的声响,母亲闯了进来。
“啊!”母亲被眼前景象吓到,有些惊恐地捂住嘴巴。
简羽满头是血地靠在墙角,眼睛周围肿的不像人一样。
那一刻母亲似乎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自己的亲身骨肉,眼里溢出几分慌忙。
待简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整天了,周围刺鼻的酒精味充斥着她的呼吸。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纱带,不解地朝周围望了望。
她看见母亲站在房间的门口和医生对话时焦急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了些慰藉。
“妈。”她试着开口,却只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嗓子似乎更疼了。
正巧母亲向屋里探了探头,碰上简羽略显深邃的眼眸,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甩甩袖子就急忙快走到简羽的床边。
简羽用手笨拙的示意自己说不了话,想要纸和笔。
母亲在理解了半天后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和一只深蓝色的水笔。
“简文呢?”简羽低头写下一行行草,然后立起来给母亲看。
“这个时候你就别管你弟了,他好着呢。”母亲意外简羽的第一句话,思寻片刻又开口道,“学校这几天的课我帮你请过假了,弟弟也不用你带了,你好好休息。”
“你是在补偿我吗?”简羽被这忽然的温暖吓到,“是因为你觉得是你的原因我才会受伤是吗?”
母亲哽住了,她没办法直面承认。
看到母亲没有回应,简羽自嘲的咧了咧嘴,放下笔闭上了眼睛。
是补偿也挺好的,至少没有嫌弃我。
当天下午简羽就从医院回到了家里,原本被简文抢了去的那个小房间又被腾了出来。
因为她和母亲说她想要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
她向学校请了两周的假。
她不分日夜地哭了两周,哭到后来她都不懂自己在哭些什么。
只有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
她想让那个人渣得到应有的惩罚,可那条小路连路灯都没有更何况监控。
后来她回到了学校,她依旧是早晨送弟弟上学,傍晚骑车回家。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生活的平淡像是隔离了一切的痛苦。
只有简羽知道她的煎熬,每夜她都能梦到那个女孩。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个原本天使般的女孩在利爪下坠入地狱。
“她不属于地狱啊!”简羽几近疯癫地在梦里哭喊。
是啊。
简羽也不属于地狱似的人间。
她应该穿着洁净的裙子,眼里含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神气。
简羽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阿兰那天的早课晚些时候再到学校。她想避开阿兰,或者说,她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阿兰的眼里。
卓丁兰没有对那个角落里的女孩再有过留意,更未留意到那个女孩在她眼里出现的次数少了许多。
就像简羽猜的那样,她的阿兰早就忘了她的名。
但也许是上天的神灵心疼简羽,在高三那年她顺利地考上了外省一所很好的师范大学。
母亲起初不满简羽的选择,想让她在本市选一所大学将就。
可简羽意外地执着,一心就想要走。
不仅是想逃离这里,更是想和阿兰一样成为老师。
她不太懂自己的想法,只是偏执地想靠阿兰再近一点。
她对阿兰的情感不仅是单纯的喜欢,更多的是感激。
她感激阿兰不如别的老师一般对她冷眼相看,她感谢阿兰讲台上神采奕奕映得她内心生出期盼,她感谢阿兰永远自信地在她的面前让她竟慢慢有动力往上攀走。
毕业典礼那天,简羽写了一封信。
信里满满地五页纸诉说着她对阿兰的喜爱。
她看见远处身着长裙的阿兰在明媚的阳光下发光,身旁围着一群光耀的少年。
在那一瞬,简羽害怕了。
她怎么配在这么耀眼的人面前论喜欢。
她把手里还是崭新的信封揉成纸团,丢在了地上。
卓丁兰后来走过信的旁边,低头瞥见了“致阿兰”三字。
清冷的字诱惑着她附身捡起信。
回家后她抚平信细细读完了那连串卑微中却满是爱意的文字。
她想理清信的主人,可是脑中却没有对这字有过任何印象。
再后来,简羽依旧是顺利地度过了大学的四年。
她同其他所有大学生一样,平日里刻苦地学习,到了假期就出去打工赚取生活费。
和高中不同的是,她结识了几位算不上要好的朋友,至少令她没有那么孤独。
过往的痛被她压在了心底,新生活的美好给她的记忆缝上了一针又一针。
毕业后她如愿地成为了一名高中老师。
她像阿兰一样站在闪闪发光的讲台上侃侃而谈。
班里有一个整日迟到的女学生,也许是经历的相似,简羽总是对她格外的上心。
可那个女孩又和简羽不一样,她的嘴角总是带着笑。
又是一节常课,简羽照常地应对着全班同学尊敬的目光。
她不经意地朝教室的角落看去,在那个女孩的眼神里,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迷恋。
简羽心里一惊,回忆顺势地勾起刺得她生疼。
“郑诗云。”下课后简羽靠在教室的后门点点那个女孩的肩,“每天迟到也不好,要不我以后早上去接你?”
郑诗云惊得身体一颤,扭过头乐呵呵地应了。
这样的反应倒是令简羽有些吃惊:“你母亲能同意吗?”
“她没心思管我的,只要老师您能顺便捎上我弟。”郑诗云仍然带着笑,黑发下的耳尖却是不加掩盖地热了起来。
简羽转身离开了,心里莫名有些对郑诗云的羡慕。
当年的她可以这么乐观开朗就好了。
后来的日子里,简羽每天早早地就开车等在了郑诗云家的门口。
郑诗云的母亲不识几个大字,对于老师身份的简羽十分敬重,也答应早些让郑诗云的弟弟出门。
二人的关系也好的十分迅速。
郑诗云与简羽的家庭十分相似,但性格却差了许多。
她虽乖巧,却从不允许自己受委屈。
在郑诗云那里,简羽感受了久违的放松以及关心。
“你这样真好。”简羽真挚地说道,手里打着方向盘。
“才没有。”郑诗云否决地干脆,“老师您才是天上最好最亮的那颗星星。”
郑诗云说完这句立马低下头,晚霞爬上她的双颊。
简羽脸上没有变化,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回家后,简羽的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诚挚到不能再诚挚的话,心底却骤起了千句万句“我不配”。
她许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原本被裹藏的自卑在爱之下被重新翻了出来。
过往的经历时刻地提醒她这一切的幸福都是她偷来的,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能配拥有幸福。
想着她又觉得自己的念头过于极端,这一刻她应该感受到暖心才对。
可惜掏穿了整颗心她都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暖。
她掏出手机,给郑诗云发了条消息:“明天不来接你了。”
后面配了一个“sorry”的兔子表情包。
郑诗云极快的回了一个“没事啦”。
简羽疲惫地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手机,看到母亲的电话号码,她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拨出问一下家里的情况。
未等她按下“拨打”键,母亲来电的界面就弹了出来。
简羽被这小意外惊喜到,接通了电话。
同时也为母亲主动的来电感到高兴。
“你弟弟出车祸走了。”
“就是刚刚的事情。”
“这么好的孩子啊……”
“我的儿啊……”
“你再看看你!一天天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母亲从原本还算平静的语气噙上了哭腔,但转而又化为了对简羽的愤怒。
“妈……”突如其来的噩耗让简羽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母亲的语气更加恼火。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简羽!”
“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
“你都不洁净了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那个时候也不该怜悯你!让你去帮你弟挡了这一遭多好!”
“你就是个破鞋!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也说越说越无遮拦,把简文的死完全划为了简羽的错。
“妈……你是这么觉得我的吗?”简羽被说的脸色惨白。
“是啊!你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那被针永远封住的痛苦被母亲的话激得全部跃出海底,她的手微微发颤,声音蓦然提高:“你凭什么这么说啊妈!我活着不是为了简文!”
“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啊…”
母亲从来没有听到过简羽如此的吼过,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简羽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简羽无法形容那一刻的破碎感,她觉得内心这么久奋力想要脱离藏匿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被揪出来摆在她的眼前。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哭不出泪,只能死命抓住床单。
当天深夜,警察局接到电话:渡江大桥上有一个女子轻生了
……
简羽赤脚立在大桥上,展开双臂。
她自由了,不仅仅是灵魂。
微寒的晚风柔和的安抚她的双腿。
她想了许多,
她想,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懦弱,
是不是能递出那封想给阿兰的信;
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自卑,
是不是能自信的回应诗云的热爱;
如果自己不是女的,
是不是能安逸地躺在母亲的手臂里沉睡;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那么晚回家,
是不是她就能有一个美好的现在。
温热的河水灌进她的胃里,她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
简羽用尽一生换来了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