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明景14 ...
-
平安是捡破烂儿的，行李里尽是万圣节的牛角、春游的风筝、广场上的鲁班鸟、古镇里的捕梦网......这种很难再用第二次的东西。
她偏偏说每件物品都连接一段独特的记忆，看到就能体会美好，一想到自己曾经被很多人善待过所有阴霾就都消散了。
她靠别人对她的付出来增加自我价值，很难得的心态。
坐在地上和她一起整理她口中的美好，我拿出纸箱里的两个的信封:“这是什么?”
她快速瞟了眼：“音乐节门票吧好像。”
我先打开更陈旧的那封，里面是去年十一月的音乐节，地点首都，第二排位置，没验票。崭新的那封里是今年六月中旬的音乐节门票，地点江城，第二排位置，时间未到，一个月后。
“喜欢音乐节？”我问。
“怎么可能！我一大音痴。一个乐队朋友寄的，想让我去捧场，我不太有时间。”
“大学同学？”
“不是的，他们乐队前年在街上卖艺，我觉得挺不容易就扫码鼓励了，每次五块十块也不多，不知不觉就有一两个月，后来我们在商场里偶遇，多聊了几句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估计是觉得低谷潜龙时的粉丝可贵吧，兴旺发达了还不忘送福利。只可惜我是没什么音乐细胞的，也就是看他们当中有个人长得像程漾，出于恻隐我才支持的。”
她边说边把拍立得递给我。“快帮帮我，它卡住了。”
我使巧劲把空相纸槽抽了出来，递给她。“一两个月……你的耐心进步了。”
“他们在步行街唱歌，我每天下班都得经过，回回就一个顺手。”她装好新相纸，举起相机镜头落在我面前。“明景，你笑笑。”
在她的催促下，我勉为其难地挤了个笑容。她甩了甩照片，显像后背过身去抬着胳膊偷瞄，露出别有用心的窃笑。
“我帮你收拾你自己玩得倒是开心，那我不管了。”我说。
我刚起身，她一把擒住我的左腿，扮乖卖惨：“我不玩了，你帮我再整理两个箱子，不然我真的收拾不完，你稍微发挥下洁癖和强迫症的优势给我打个样，往后我就照葫芦画瓢。”
平安的示弱总能让我的大脑皮层故障因而瞬间丧失许多情绪，气愤的、无奈的、悲伤的等等。
我像只被驯良的家畜，她握有挑逗、抚慰、激怒和吸引我的一切能力，我会为自己的言听计从而懊恼，更为我的言不由衷而懊悔。
面对她肆意张扬的生命力，我时常无计可施。
租房客厅里有个超大电视，她爱上了投屏看剧，看剧时活像人行弹幕，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打滚。
“快杀了我给你们助兴吧！舍我老命这对CP也得狂欢到底！”
“太烦了！坏人太多我心里都骂不过来。”
“让他亲啊啊啊啊啊谁能挡得住散发魅力的猪猪！”
“我就是床我就是民政局！你们自觉点！”
“猪八戒和孙悟空可太配了！吃货傻白甜和傲娇捣蛋鬼爱了爱了！”
“......”
她还会捧着手机跟我炫耀自己在视频网站上发表评论荣获的高赞，飘忽所以，自封是‘磕学家界奥斯卡的最佳影评人’。
但是，她也不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傻乐，住进来第三天，她捂着嘴跑到我跟前，说她口腔溃疡长得位置太闹心，回回一张嘴就恰好和虎牙的尖齿磨擦，能疼进神经里。
这也难怪，毕竟她的外卖评论是这样的。
某串串店：“虽然吃了回回都拉肚子，但味道真的赞。”
某豆花店：“不给勺子，老板你信不信我能用手吃。”
某奶茶店：“西柚西柚西柚大爱西柚，酸掉牙的味我实在太爱了。”
某烧烤店：“上次吃辣得跳嘴肿了三天，今天又来了，太好吃了。”
某便利店：“芋泥雪糕和鸡排可太配了。”
“......”
平日都是把自己往死里照顾的，吃喝从不忌口，越是刺激脾胃、坏牙伤口的东西她越是爱，能不溃疡才见了鬼。
我拿棉签沾了白酒给她涂溃疡处，她仰着头看我，眼泪汪汪。
“平安。”
她瞪着眼睛话口抢在我前面。“你别骂我，我已经很难受了，听不得责备。”
“我做饭你吃吗?”我说。
她一愣，点头道：“吃啊。”
“我做成什么样你都吃?”
“当然吃。”她笃定。
翌日，我做晚饭，她在一旁观望，很是捧场。
“我妈做饭也是这样，同款姿势，香味都出来了，味道肯定不会差。”
端盘上桌前我对比了十几个菜谱，研究出了一套最佳配料表，鲜香色美，咸淡适中。
她急不可待地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排骨还热乎乎烫嘴，她边啃边说：“明景，你也不是什么方面都有天赋诶，肉腥味还在，味道偏甜，肉质也老了。”
我欣喜期待的心情直降冰点。“我第一次做。”
“我知道呀。”她放下筷子，语气试探：“我们要不叫火锅吧？”
“想都别想，你的溃疡还没好。”
“那就点外卖，吃什么都行。”
“吃外卖对肠胃不好。”
她指向看起来更不靠谱的鲈鱼和四季豆：“你确定我们吃这些对肠胃就很好？”
她的所有言行举止都表明，除了我做的菜，她什么都能吃得下。最后我们还是点了外卖，她坐在我对面心满意足地喝着牛肉汤。
“我们在一起的事你有告诉别人吗?”我问。
“告诉了呀，漾漾、高德、罗灵、琦晴他们都知道我俩在一起。”她捧着碗喝了一口汤。
“平叔、袁姨、稳哥呢？”那些对她更为重要的人，他们知道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
“周末我能公休，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总得跟爸妈说一声。”
“是不是太郑重其事了？合租室友也很常见啊。”她不解地看着我。
“同居不能是小事。”我停顿了一下，“你觉得我见不得人？”
“当然没有！我都掌握财政大权了，谁看了不是一句我大有福气。”
她低头戳了几下碗里的肉片，与方才饿狼扑食的模样形同二人。
“我只是在想他们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了会催我们结婚吧？我不知道明姨沈叔会不会，但我爸妈肯定会问，到时候怎么回答呀？说没结婚的打算，他们肯定会说我们胡闹。说有，他们铁定开始瞧日子。最可怕的是如果我们俩有一个人表现出想结婚的态度，另一个人就会很有压力。”她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不是不想结婚，也不是要逼你结婚。”她极力摆手解释，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希望我们谈的恋爱被赋予其他意义，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以为，或许我只是她想得未得到的遗憾，弥补了遗憾也并非想给个交代，越少人知道我们的事就越可以全身而退。
或许她只是勉强接受了我的求爱，越发相处越发觉得我没劲普通与她心中的想象大相径庭，越少人知道我们的事就负担越少。
或许......
深陷爱情的人都会被两种情绪裹挟，期待和自卑。
黎明驱散云雾，困惑与不安也落地成灰。
“我知道了。”我说，“你快吃，吃完教我扎头发。”
“扎头发？”她亮晶晶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白天我负责一个走丢了的四岁小女孩，非要我给她扎漂亮辫子，我实在不会，闹了很久。”
“好呀好呀，纯纯的辫子都是我扎的。”
住平安楼上的小妹妹纯纯常常顶着各式各样的奇怪发型在小区里玩耍，那满头彩色皮筋的辫子就出自平安之手。
“对对对，左手抬起来，右手带着头发从下面绕过去......好，用皮筋绑好，松了再绕一圈，好了。”平安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对她的指导效果和学员的作品表示满意。“嗯，像模像样的。”
“前面是不是有点紧？会不会扯到头皮疼？我还是拆了重新来一遍吧。”
“明景，我发现你好适合带孩子。”她眉眼弯弯地说，“你应该会是个很温柔的爸爸。”
“是吗？”我轻笑。
爸爸？这个称呼在我的记忆里可不是什么好词。
“嗯嗯嗯，我都好想当你女儿。”她揉着膝盖狠狠点头。
“你想得美。”我伸手，“皮筋。”
“虽然不确定未来是不是我嫁给你，但你以后真的不可以只对女儿轻声细语，对老婆忽热忽冷，区别对待你老婆会伤心的，你要一碗水端平。”她边把皮筋递给我边盘腿故作老者姿态地劝导我。
“为什么不确定？”
“啊?”她在镜子里不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什么。
她松下肩膀，努嘴道：“你之前骂我是骗子你忘了，说我非常擅长说永远，总是很轻易就许下重诺，一点也不务实。好啦我现在严谨了，不说漂亮话，对还没发生的事情也不瞎承诺了，你倒反问我了。明大爷你有点难伺候喔。”
“那些花里胡哨的漂亮话，你说我都信。”
以前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被那些明知是假的奉承话欺骗、利用，分明愚蠢又短视。
现在，我甚至能与那些靠瞎想脑补来自我欺瞒的人有大半的感同身受。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透着镜子用柔和的眼神望着我，悄无声息地放下盘在椅子上的双腿，翘着脚满面红霞。
无声无息里，这是一种贪婪于春眠的感觉。
回家的那个周末，正好初中老师组织大家回来拍毕业十年的纪念照。拍集体照时她一手挽着我的胳膊，一手高抬平举，掌心朝内，像虚空抱着谁。
“你干嘛？”我问。
“这个臂弯留给漾漾，到时候把他P进去。”
“你怎么不把没来的三十几个全P上去。”
“他们没跟我说啊。”
我从背后揽过她的胳膊，那个留给漾漾的臂弯被我彻底收拢无隙。“看镜头，微笑。”
“你是不是吃醋了？”她唇齿微动小声说。
“我吃鬼。”
“好吃吗？”
“没你好吃。”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照片拍好。一恢复原形，前排女同学就转过头来垮脸抱怨。
“我躲过了一群带娃的也躲过了一群暴富高就的，看了名单班长说今天到场的全是单身狗大家混得都一般，我这才抽空过来，结果还被你俩秀一脸，还不如在家陪我妈看甄嬛传呢。”
平安赔笑岔开了话题，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正如女同学说的，今天过来的同学似乎都有些不公于命运，不遇于江湖。
“读了这么多年书，我都硕士了出了社会还是四千底薪，扣完保险四千五的实发放工资，我就搞不懂了，我这硕士也不能让我挣到钱，我为什么当初还苦哈哈地钻破脑袋去考！我们公司工资最高的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真是后悔，啥也不是。”同学跟平安抱怨。
“受教育又不是为了挣更多钱，是为了武装头脑，遭到质疑时能明白自己的价值，时光流逝时能珍惜活着的分秒，怯懦或勇敢时能清楚自己的力量。成功又不是非得看挣多少钱，活得比别人开心也是成功啊。”平安说。
惯会插科打诨的人说出文绉绉的话，还用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我很诧异。
“你一切都好，所以理想主义。”同学反驳道。
“也不是什么都好，只是什么都看得开。”
“你是没被社会残忍摧残过，没有经历过走投无路，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你什么都有当然不会切身理解这种苦楚，别人是苦中作乐的真乐观，你是未经其苦的假慈悲。”那个同学丢下这句话后轻蔑地扭头就走，留下平安在原地当人行木桩。
“说话就说话，咋还人身攻击呢，我什么时候假慈悲了。”她摸着鼻子闷闷不乐。
“真乐观也好假慈悲也罢，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会给小孩子留下童年阴影的事在平安眼里都是无关痛痒的浮云。
【平安你怎么这么胖。】
【因为我爸妈把我养的很好。】
【可是一点也不好看，很丑。】
【不会啊，我哥哥说女孩子胖点可爱。】
【平安你怎么不买XX牌的书包？】
【我有书包啊。】
【这又不是名牌，她们背地里都笑你土。】
【笑就笑呗，我书包挺好的，口袋多还很结实，我妈还专门给我缝牢了背带，能用很久。】
【平安你成绩这么差，长大了养猪都养不活。】
【我长大以后不养猪，我要给我爸妈打工卖猪蹄。】
【卖猪蹄真臭！猪臭味。】
【明明是香气，我爸配的卤料整条街的人都喜欢，生意特别好。】
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也什么都伤害不了她。浮躁社会里的任何不堪、焦虑甚至绝望都不能影响她。她有最坚实的后盾，一个任何想法都能被包容的家庭。
回家的路上，她开车，路过限高杆时她缩了缩脖。我忍不住笑出声。
坐在车里还担心外面的限高杆限到她身上，她也太高看自己了
“你笑什么？”她问。
“笑你可爱不自知。”
“哼！我当然知道。”她问，“明景，我能让你快乐吗？”
“那可太多了。”
她沾沾自喜，小脑袋轻轻摇晃。
“要是再分点你的痛苦给我就更好了。”我说。
“给你痛苦不是害你吗？你本来就不像个快乐的人，再给你痛苦那完蛋了!你基本丧失笑这个技能了。”
“养一株盛开的花或者种一棵参天大树，你不能只看它开花结果而不给它浇水施肥、修剪除虫吧。”
“那倒也是。”
“我希望你长长久久地带给我快乐，这个前提一定是你能真正快乐。”
“我一直都很快乐啊！”
她机灵着，惯喜欢在逃避的时候打岔。她似乎也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比如那两张VIP第二排的音乐会门票，那个名叫‘溪前小路’的乐队，还有他们新发的那首《古城姑娘》。
歌词里‘千年古城’可对应郢市。
歌词里‘狭长眼睛琥珀瞳，爱笑爱闹万事不愁，绿裙衣飘撩拨人心的古城姑娘’可对应平安。
歌词里反复出现的‘一路平安’可对应词作人和乐队主唱张宜路。
张宜路，正是她微信里的那位乐队朋友。
“平安，我们和其他情侣不太一样，我们爱情的基础从一开始就是契合的友情。我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大多事情，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懂你。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你比以前小心翼翼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明景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