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空心》木糖苏

3、死神

　　夜深了，圆月把无边的光辉洒在城堡的塔楼上。ichi就坐在塔楼的边缘，黑丝绒的斗篷在月光下有着华贵的光泽。
　　他拿着黑色的巨镰，银色的刃，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这柄镰刀不是用去收割粮食的，而是生命。
　　ichi轻轻跃出了塔顶，风吹动黑袍，简直如同风里的一片落叶，翻转飘动着，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城堡的阳台上。
　　大理石的栏杆放着长颈的玻璃花瓶，几枝白色的百合花躺在里面，微微绽放的花瓣上凝着清寒的夜露。
　　百合花是为公爵夫人准备的。这位全镇最美丽的女人有着优秀的丈夫、美丽的容貌、端庄的仪态、卓越的品德，以及可爱的儿子……但是无论她拥有多少东西，一旦失去生命，也就失去了一切。
　　ichi今晚的工作就是收割这位夫人的生命。
　　他穿过玻璃窗进去，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不过都看不见他。
　　直到一个小孩子在身后揪住了他的黑斗篷，“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ichi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kara，公爵夫人的可爱的儿子。
　　kara有一种不可救药的天生乐观，好像他从来不害怕什么。他就这样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这个黑漆漆的拿着一柄镰刀的可疑家伙。
　　也许是漫长的岁月里太过无聊，极少和人类交谈过的ichi产生一丝恶作剧的念头。
　　“我是死神。”他故意摆着可怕的笑脸，裂开的嘴角露出类似鲨鱼那种尖细的利齿，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更衬得他的眼睛发亮。
　　这样应该能把这个小鬼吓跑了吧？ichi甚至觉得下一秒就能听到小鬼的尖叫。

　　可是kara双手握拳地大叫道：“哦，死神啊！好帅啊！”眼睛里仿佛在放光。
　　这小子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是死神么？不了解状况么？我可是来带走你母亲的。但是要告诉一个小孩这些，太残忍了，也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ichi不想再管那只麻烦的小鬼，衣摆又被扯住了，身后的跟屁虫说：“呐呐，你是死神吧！神都是很厉害的吧？”
　　哈？他为什么要给小鬼解释那么麻烦又无聊的事啊！他不耐烦地抽回kara手里的衣摆，“臭小鬼，把手拿开！”
　　“……”
　　那一瞬间，kara表情有些失落，让ichi想起街角那些流浪的小猫，忽然有种心软的情绪。
　　但……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脚下是深玫瑰红的波斯地毯，丝绸帷幕挂着把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火炉把整个房间烧得和夏天似的，浓郁的花香一直冲到鼻子深处。
　　一只银色的杯子摆在床头的小柜上，花香里似乎还有些淡淡的波斯草药的味道。四根雕花的床柱撑起鲜红的床幕，把里面的人都遮住了。
　　公爵夫人看上去很苍白憔悴，看到面前这个黑袍子的人，反倒相当冷静地……抱住床柱不撒手，任凭他怎么拖就是拖不走！
　　喂，说好的端庄仪态和卓越品德呢，怎么这个公爵夫人的人设比他的还要崩得厉害啊！
　　“能不能让我多待几天？”
　　其实ichi完全可以采用暴力手段，但是他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个小鬼。
　　“就一天。”
　　“三天行不行？”
　　ichi有些不耐烦了，人类果真是贪婪的生物。他才要驳回这个请求，却听到公爵夫人继续说下去，“……我想看看自己的葬礼。”

　　公爵夫人想多陪伴她年幼的儿子，晚上出现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那可是幽灵啊，如果普通人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要吓死了？
　　不过kara看不见幽灵。
　　看不见幽灵，却能看见他？
　　ichi感到奇怪，但他没心思研究这个，死神的工作是很忙的，每分钟都有人死亡。他管辖着这附近一带地区，没时间在城堡里耗上三天，和公爵夫人约定了时间，他就前往别的地方。

　　第三天他赶回城堡，葬礼早已经开始了。
　　公爵夫人的葬礼举行得异常沉默，人们站在墓园一隅，寂静到连呼吸声都要特意放轻到难以察觉的地步。
　　铅灰色的云朵连绵而望不到尽头。
　　镶着金边的黑色棺木里面堆满了白色的百合花，淡淡的香甜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棺木被合上盖子，埋进土里，哀悼的人们是黑色的背景。
　　在朦胧的树影下，墓碑上的微笑是那么美丽，而又可悲。
　　人们总是很在意这些仪式的，如何死得更优雅，更体面一些，这是活着的人才会苦恼考虑的事情。
　　眺望过去，ichi看见那个小鬼低着头，细微的呜咽声音就像受伤的小动物的悲鸣，草叶上的露珠滚落下来。
　　公爵夫人抬起手，要摸摸kara的头，半透明的手却穿了过去，就像穿过了一片虚无。
　　即使收割了许多生命，这个时候，ichi居然产生了罪恶感，他不想看见kara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恐惧的神色。
　　工作就是工作，他不得不提醒：“该走了。”
　　多待几天有什么用？又不能改变什么。在死神看来，根本不必要，不过是徒增悲伤而已。
　　死神不理解什么是感情，也许见过太多死亡，于是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薄凉的沧桑感。
　　“爱”一类字眼对于他们来说是苍白的，不过这倒方便了他们的工作，因为缺少情感，理智占了上风，就不会去同情，怀有多余的情绪。
　　ichi一直觉得他心挺冷的，很适合这行。但是他的同事却说他是死神里奇怪的家伙。
　　ichi没有反驳，只是用“你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看着对方。
　　同事却笑着认真地解释道：“你不是常常去喂那些流浪猫吗？喜欢小动物，说明还是温柔的吧？”
　　温柔？他有这种东西？

　　第二次，ichi见到kara是因为他养的狗死了，第一次带走kara最珍贵的人，第二次带走他最重要的玩伴。ichi本来不想碰见kara，却看见他蹲在狗屋前。
　　这下有点难办了。
　　正当ichi考虑对策的时候，kara却发现他。
　　“我的妈妈也是你带走的？”
　　他果然知道了，ichi心里有些紧张，却又轻松。
　　没错，就是我带走的，就这样厌恶我，反正已经习惯了，不是吗？难道还有人类会喜欢死神，这种只会带来悲伤和死亡的存在……
　　ichi低着头，他不想说什么，可是kara却蹲下身，凑过来看着他的脸，kara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清晰地倒影着那张波澜不惊却透出一丝阴郁的脸。
　　心脏一下子猛地跳高，它就像一只受惊的蚂蚱。
　　“……喂，你做什么？！”ichi后退了一步。
　　等他捂着心脏，喘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他在搞什么啊！居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了！
　　“葬礼那天，我看见你了……”

　　明明是“死”神，却不能决定生死。
　　这点曾经让ichi很迷茫，思考了几分钟后，他决定不再思考那么没有建设性的问题。
　　放射状的红霞即将湮灭在地平线下。
　　ichi坐在塔楼上，黑色的斗篷随风扬起，如果有人看到的话，会联想起某种禽类，秃鹫或者是乌鸦。
　　他越来越不想来这座城堡，可是今天他又要带走城堡里面的人的灵魂。
　　鲜嫩盛开的玫瑰在夕阳下红得惊心动魄，她被余晖上色，又被晚霞挑染……那种颜色就像血一样。
　　“少爷不见了”这个消息从闲谈的仆人中间传出，随着飘落的红玫瑰花瓣一起被风卷向天际。
　　“少爷真可怜啊，夫人去世得早，老爷也不理不问的，听说老爷还要娶新夫人。”
　　“嘘，小声点，别被听见了！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吗？”

　　死神是不应该插手管人类的事情，虽然ichi破坏规则也不止这一次，但是这次他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可ichi还是在树林里找到了kara，他们在树林里穿行，夜晚的寂静蔓延开，有无数细小的喧闹，振翅的昆虫，流淌的溪水，沙沙的树叶，这些都传入了他的耳鼓。
　　冰冷瘦长的手指环住kara的手腕，走过树林的小路，眼看就要到城里，远远可以望见城堡的塔尖。
　　ichi指着城堡的塔尖，“往那里走。”
　　“我不想回去。”kara这样说着，梳得整整齐齐的脑袋上却有着两根呆毛，此刻看起来蔫蔫的，十分滑稽。
　　这样的kara看起来特别像某种小动物。
　　ichi还在思考着kara像什么小动物的时候，手已经触摸到了他的头发，柔软而温暖。

　　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大就成了怪物！
　　十五岁的kara对着月亮举起装着水的红酒杯，念着不知所谓的诗，辞藻夸张华丽，他正沉浸在自己很艺术感的幻想里。
　　如果不是公爵继承人的身份，也许他会当一个孤独的艺术家？
　　但是这些见鬼的诗是怎么一回事！？
　　ichi觉得自己的肋骨传来一些刺痛的感觉。
　　“闭嘴！”
　　ichi脾气并不差，不知道为什么对于kara的痛行为，他就是很烦躁……很想揍他一顿。
　　被打断的kara没有说话，甚至眼神没有流露出一丝被打击的暗淡，眼角微微向下，看起来有些哀伤的温柔。
　　“怎么了，亲爱的死神？”
　　亲爱的？什么亲爱的？为什么能够轻易说出这种话？ichi很想揪住kara的领子质问，但是他又不知道该质问什么，为什么质问。
　　为此而烦恼纠结的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待在kara身边的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ichi决定离开。
　　在六十天之后，ichi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有一点舍不得kara。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城堡的壁垒是挡不住死神的，就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壁垒能阻挡死亡。
　　ichi飞跃上高高的塔顶，月光照在流水般的黑色袍上，黑袍就像城堡塔顶的旗帜。
　　静悄悄的夜里只剩下ichi，看着熄灭了灯火的房间，他忽然说了一句：“睡着了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灯熄灭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寂静而且寂寞。
　　在ichi熟悉的黑夜里，他喜爱的月夜下，却觉得原来夜那么冷。
　　……灯忽然又打开了，窗台上出现了kara的脸，“死神？是你吗？”
　　ichi看见kara的眼里溢满了喜悦，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挚。

　　“之前每个溢满玫瑰芳香的夜晚，我都等待你的到来，亲爱的死神。”kara扬了扬额前的发丝，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帅。
　　每个夜晚都等他？ichi莫名有点心虚了，“最近事情比较多。”声音似乎不是从喉咙里发出，它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
　　ichi在心底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这样都信，真是白痴。”
　　其实真正白痴的是自己吧！那么简单就被人类牵引了情绪。

　　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死神，是带来死亡与悲伤的使者。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一辈子，永远也不要与你相遇。

　　举着死神镰刀的男人，最后用指引死亡的手，牵住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