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林含之

9、第 9 章

　　林尧林言风，名满汴京时比沈昭还早的多。

　　右相长子，少年将军，径阳关一战殉身，年十八。

　　史书上，短短十八个字，概括了少年郎的一生。

　　林尧和明衿絮青梅竹马，曾有一纸婚约，那是林尧向陛下与太皇太后求的第一件事。

　　林含之那时候年纪小，身子弱又见识少，什么都不懂。

　　她听说哥哥向陛下求来圣旨时，刚刚大病一场，还硬撑着病弱的身子跑到皇宫去问明衿絮。

　　“衿絮姐姐，你喜欢我哥哥吗？”

　　明衿絮也只比林含之大三岁，姑娘年纪小，在大殿上被赐婚时本就害羞不已，如今被林含之这么一问，脸颊顿时染上一片红色。

　　“自然是喜欢的。”明衿絮说。

　　“可是你喜欢我哥哥哪里呀？”林含之皱眉，十分不理解的问：“他总是抢我吃的玩的，还天天骂我是个病秧子！”

　　“你难道不是吗？”

　　“衿絮姐姐，你这样就不好玩了。”

　　明衿絮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到底喜欢林尧哪里，可林含之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却也慢慢感受到了。

　　林尧对明衿絮和对林含之，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林夫人让林尧带妹妹出去逛逛，林尧以自己不舒服和林含之身子不好为理由，弄的林夫人直接就不再让林含之出门。

　　结果说自己十分不舒服的那人转头就带着明衿絮上了城墙看烟花。

　　林含之难得出一次门，林尧陪了她不到半天，买了大袋小袋明衿絮爱吃的和爱玩的，然后把林含之往家一送，下一刻就向宫中奔去。

　　林尧当时说：“衿絮出宫一次很难，这宫中无趣的紧，我若不时常带些东西去看她她估计就得憋死了，再说妹妹你身体不好，还是乖乖呆在家中，少走动的好。”

　　“哥哥呢，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妹妹多体谅。放心！等你以后有了自个儿的幸福，我也会做体谅的。”

　　林含之当时紧紧抓着林尧的衣服，问了一个十分后悔的问题。

　　“如果我和衿絮姐姐同时掉进了水里，哥哥先救谁？”

　　林尧答得毫不犹豫，“这还用问？”

　　林含之眼睛一亮。

　　“我当然先救衿絮。”

　　林含之：“……”

　　她无力的摆摆手，说：“我们可以断绝兄妹关系了，再也不见了。”

　　“林含之。”林尧突然面色沉重起来，蹲下来慢慢跟她讲道理，“你衿絮姐姐呢，是哥哥未来的妻子，是要与哥哥相伴一生到老的人，不管何时，她只要遇到危险，我肯定就得先救她。”

　　“至于你呢……”林尧笑了笑，说：“以后应该也会有相伴一生的人，你要遇到了危险，他也会第一个救你的。”

　　林含之问：“为什么是应该？”

　　林尧当时已经走了不远，他向后挥了挥手，朗声道：“因为你太疯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受得了你。”

　　林含之：“……”我们还是趁早断绝兄妹关系吧。

　　再后来，林含之被祁怀弄得那么一出，生了一场大病，堪堪从鬼门关中回来。

　　周老将军暗地里和林夫人商量让林含之和他们一起去边疆练练身体，换作平时林夫人肯定不愿让林含之受这苦，但这一次是真的把她给搞怕了，林含之是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整个人瘦的都快只剩骨头了。

　　林夫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和林相时常不对头，每年会带着林含之回燕云住个几月，只不过这次历练少不得一年半载，她也不跟着同去。

　　周老将军本来是回来带林尧去历练的，这次也只不过顺带多加上了林含之。

　　林含之问林尧，“哥哥去了，衿絮姐姐怎么办？”

　　林尧当时正拿着帕子给林含之擦脸，闻言一顿，随即道：“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为国奉献。我不可能一辈子缩在汴京城中，也不适合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

　　他神情坚定，说出来的话也是铿锵有力。

　　“待我去了前线，平了北疆之时，便是回来以一身功名，八抬大轿迎衿絮过门之时。”

　　少年意气风发，最后也不虚此言，真的平了北疆。

　　只是最后……

　　一腔热血撒战场，一捧黄沙掩功名。

　　林尧和林含之出发前让林含之送了封信给明衿絮，林含之问他自己怎么不送，林尧目光沉重，却没有回答。

　　林含之也是后来才知道，一去战场，谁都不能保证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

　　别离，本就是一件极为悲伤的事。两人都怕，怕得都不敢与对方见这最后一面。

　　林含之当时好奇心重，死缠着明衿絮要一起看这封信。

　　明衿絮被她缠着烦了，干脆把信一展，放在桌上两人一起看。

　　两人目光望去，便是林尧那干净利落的字迹。

　　阿絮亲启。

　　此去燕云，路途遥远，我也是近日才得知外祖父并不单单只想让我去历练，他希望我在与北疆人的战争中取得功名，能一举平定北疆。

　　大丈夫当以治国安邦为己任，我对官场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也志不在此。安邦，倒还是能出一臂之力。

　　我知道战场上生死未卜，你不想让我去。但你在我心中是那明珠般的佳人，一个林相长子的身份不足以让太后将最疼爱的衿絮郡主放心的交给我。

　　阿絮，我当以满身功勋换佳人。

　　我林尧在此立誓，此去燕云，若能一举平定北疆，我答应你，绝不留心前线，必以这骁勇将军之名迎你过门。

　　此言一出，必不负卿！

　　去燕云那天，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

　　“这天可真奇怪，一会儿大太阳，一会儿下雨的。”林含之趴在车窗边，见林尧目不转睛的盯着渐渐远去的汴京城，说：“行了哥哥，你再看衿絮姐姐也没来。”

　　“她那天说什么了？”林尧骑着马，行至马车旁。

　　“没说什么。”林含之恹恹欲睡，“她看完那封信就打发我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林尧点点头，道：“也好。”

　　他话音刚落，后面便有马蹄声传来。

　　“林尧！林言风！”

　　林含之突然兴奋起来，“哥哥，是衿絮姐姐！”

　　队伍停下，明衿絮骑马飞奔而来。

　　“林尧。”

　　明衿絮并未行至队伍面前，从林含之那个地方看去只能见着一个身影。

　　“林尧！记着你说的话！你答应我会回来的！我就在汴京等着你，多久我都等！”

　　林含之眨了眨眼，问林尧：“哥哥，你要去和衿絮姐姐说几句吗？”

　　“不了。”少年目光坚定，调转马头，朗声道：“继续出发！”

　　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战场总是残酷的。

　　径阳坡一战，周家军大败北疆，北疆送来求和诏书，从此边境五年安宁。

　　可那一战，不仅消耗了大祁大量兵力，更是死伤无数。

　　周承湛的父母，林含之的姨母，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们全都在此战中殉国。

　　林尧掉入悬崖，生死不明。

　　剩下的人们在悬崖下找了三天三夜，却只找到了林尧的衣服。

　　所有人都认为林尧的尸首是被狼分食了，死讯传回汴京。

　　林含之当时受了重伤，昏了半年才醒过来，刚醒便闻此大悲，身体也留下了后遗症，一到冬日便会发寒。

　　明衿絮在宫中听闻此讯，突然就晕了过去。她父母早亡，从小便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宫中生活无趣，林尧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她按在无光的生活中。

　　可那束光实在太短太短了，让她还没来得及欢喜便转瞬即逝。

　　那一年，林含之才十二岁，明衿絮十五，林尧十八。

　　人们提起径阳坡一战，皆是欢声笑语，称赞连连。

　　他们只知这场战役带来了大祁五年的安逸，却不知这安逸的背后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

　　那一战，带来了安逸。

　　却也带走了许多人的孩子，许多人的丈夫，许多人的父亲。

　　还有一位十八岁的少年郎。

　　*
　　林府，听竹苑。

　　洛敏灵风风火火闯进来时，林含之居坐于听竹苑静室，正缓缓把茶叶滤出，将余下的茶水斟于茶壶。

　　太后听说她善于煮茶作字，还当着一众人的面夸赞过她性情温和，心中腹有诗书，便如同那花中君兰般。

　　可林含之心中清楚，她从来便不是什么兰花。

　　喜欢煮茶作字，原因有三。
　　其一是想闲暇时打发时间，又不想白白耗费时间，便就故作风雅。

　　其二是她身为世家嫡女，总归是要拿出点才艺来。可她又是五音不全又是手残的紧，弹琴作画这等极为风雅的事想都不用想。
　　正巧她的心却不同于其他世家闺秀的浮躁，事事都想争第一。便也就折中选了煮茶作字，倒也不失体面风雅。

　　至于这其三——便是因为她太懒了。
　　她几乎每日都在静室中待着，明面上是作风雅之事，实则是因为懒得搭理尘世的浮嚣，贪图这静室中的宁静。时常一发懒便会煮煮茶，练练字，看看话本，写写话本。
　　日子好不快活。

　　林府眼线众多，林含之也就装给他们看。于是乎众人就看着听着听竹斋那位整日整日的居于静室煮茶作字，再加上太后的一席话，关于她性情沉稳温和的传闻便也数之不尽。

　　传闻传闻，虽是似真似假，但这汴京城中的人都无趣的很，听这些不过图个乐子，倒也无人管真假。
　　听多了，自然也就信了。

　　可这传闻吧，传着传着不知何时就变了味。竟开始说她每日居于静室是在修仙，还说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习性什么的与凡人自不相同。

　　林含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最后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林含之本来好好一个端庄温婉的形象被萧玉传成了清高孤傲。
　　萧玉比她惨，直接被林含之传成了一个话唠老妈子。

　　问题是她们俩还剑走偏锋，性格竟还真按传言发展起来。
　　林含之渐渐染上了不惹世俗的仙气，萧玉则是一身市井老妈子的气质。

　　右相林氏林含之满身仙气飘飘；镇远候府萧玉玉一说话就哎呀呀。

　　三人行，夹在两人中间的明衿絮倒是始终是她谦逊温和的友善郡主名号。

　　“林含之。”洛敏灵轻车熟路的推开静室的门，将她刚煮好的茶直接往口中灌。

　　林含之皱眉拍她，嗔怪道：“我刚煮好的一壶好茶！”

　　“急什么，反正你在家中要待一个月，有的是你煮。”洛敏灵往旁边一坐，颇带有怒气的说道：“林含之，不是我说你，弄了半天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回来的人。”

　　林含之手中不停，重新开始捣茶叶。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怎么都没去贤安馆了？”

　　“说来话长——”洛敏灵托着腮，眼神幽怨的透过窗杦看着天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经历了情伤。”

　　林含之倒水的手一僵，须臾又恢复平静，说：“我不在的这半年，你这经历的倒是丰富。”

　　“我今儿个特意来找你聊人生，都不问问我原因吗？”洛敏灵惊讶。

　　“我猜，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他的。”

　　洛敏灵嘿嘿一笑，说：“还是你懂我，康以笙她们还劝我不要伤心，我像是那种被拒绝了就放弃的人吗？”她话音一转，又扯到了林含之身上，“听说岳森那日晚上经历了三批人的围攻，这个月估计都下不了地了。”

　　林含之皱眉想了想，她这一批，沈昭一批，还有祁怀，的确是三批。

　　“这外边都在传呢，岳森出言辱骂良将，心术不正，品行不端。林含之，沈昭这等极为良善的人维护，实属众人之榜样。”洛敏灵笑着说：“我当初还惊讶你竟然一点形象都不顾，没想到早就留好了后手。”

　　“欸？你这是在做什么？”

　　“点茶。我还靠着了我爹帮我摆平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