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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余一,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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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市立一医院八楼的VIP病房,几天前住进了一位神秘的病人。
人是半夜送来医院的,据说当时已经昏迷,脸白得像纸,身体也单薄得像纸。
被人横着抱在怀里,苍白的指尖无力地向下垂着。
像一盆破败的花,没有一丝生气。
随行的人在他恢复意识后就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院领导十分重视这位病人,连夜为他组建了专门的治疗团队,由最权威的心外科专家穆之彬教授带队。
此外,还有专业的护理人员贴身照顾。
八楼的护士们都在私下里小声议论:能住进这间收价不菲的vip病房,已是非富即贵。还得到这种级别的待遇,这名病人的来头一定不小。
但她们都不被允许进入病房,他到底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一概不得而知。
只有一名当天夜里值班的小护士语气浮夸地回忆:虽然没看清病人的脸,但送他来医院的男人全程牢牢抱着他,一刻都不肯假手他人,在等待医生赶来的间隙,更是焦灼得像是要随时爆炸。
“他们俩的关系,绝对非同寻常!”小护士用一句暧昧的定论,为这场八卦做了总结陈词。
这日清晨,蒋玲玲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了vip病房。
她是穆之彬教授的助手,今天开始,由她负责为这名病人换药。
蒋玲玲瞄了一眼病床床头的姓名卡,上面的黑字冰冷而刺眼。
陈斯嘉,男,29岁,心力衰竭四期。
她熟练地取下快见底的输液瓶,对照瓶身上的药品名和病人信息,换上一瓶新的,排出软管内多余的空气。
一气呵成。
然后侧过头,看向病床。
陈斯嘉静默地躺着,眼睛紧闭,睫毛长而浓密,在下眼睑处投射出两道浅淡的黑影。高鼻梁下的薄唇,在青白中透出微微的淡粉,整张脸是病态的白。
蒋玲玲想,他在还健康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突然,陈斯嘉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两下。
还没等蒋玲玲反应过来,他已经慢缓缓地睁开了眼。
略微愣怔了两秒后,陈斯嘉朝蒋玲玲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好,可以帮我把窗帘拉开吗?”
蒋玲玲呼吸一滞,迅速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即便是卧病在床,眼前这男子也依然有着让人一见难忘的英俊。
“好、好的。”蒋玲玲有些慌乱地应着,转身去打开了白色的纱质窗帘。
她想了想,又把推窗打开了一半,立即有清爽的微风扫了进来,带走了几丝病房里的憋闷。
“谢谢。”陈斯嘉轻声对她说,目光却看向窗外。
那里有一片蓝天,几朵白云,间或有几只麻雀飞快地掠过。
蒋玲玲不忍心面对他眼里的希冀,拿着空的输液瓶走出了房门。
猝不及防地,她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不知已在门口站了多久,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冷白色皮肤,眉眼深邃,长得像电影明星,但黑眼圈却有些严重。
“是来探视病人吗?”蒋玲玲压低声音,“抱歉,这间房的病人暂时不接受探视。”
男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仓促地看了房内一眼,不发一言地匆忙走开了。
蒋玲玲纳闷地目送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陈斯嘉。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除了那方寸天地,全世界都与他再无交集。
医院会议室。
穆之彬看着会议桌对面愁云惨淡的几个人,迟疑道:“丁所长,陈斯嘉的病情很不乐观,除了进行心脏移植之外别无他法。但我们目前没有找到合适的心源——您知道,这也是要看运气的,有时一年半载也未必能等到。”
丁诠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穆主任,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尽量延长斯嘉的生命,咱们一边保守治疗,一边等待心源,这样行不行?”
穆之彬摇了摇头:“我直说了吧,他能不能挺过一个礼拜都是未知数,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等到心脏捐献者,除非出现奇迹。”
丁诠仍不死心:“穆主任,钱不是问题……”
但穆之彬的语气斩钉截铁:“可这不是钱的问题!”
或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他又半是劝解半是安慰道:“人都难免一死,只是先后而已。问问他想见什么人,想做什么事,都尽量满足他吧。”
丁诠讷讷地盯着桌面,浑浊的眼里慢慢泛起了一层水雾。
“丁所,您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陈斯嘉看着病床边一脸悲悯的丁诠,牵起嘴角笑了笑,“像是来给我送行的,看得我瘆得慌。”
“呸呸呸!”丁诠皱眉恶狠狠地怼了回去,“瞎说什么!我还等着你好起来,赶紧回所里给我卖命呢!”
“好嘞,我也想快些参与测试运行U30,恨不得今天就能出院,”陈斯嘉话锋一转,“不过丁所,我一个普通研究员,还没到可以住vip病房的级别,您帮我转到普通病室吧。”
丁诠愣了愣,不自然道:“你安心在这住着!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咱们所这点经费还是有的!”
可陈斯嘉下定决心刨根问底:“您就别瞒我了,所里经费短缺,平时恨不得一个子掰成两半花,怎么可能还有这笔闲钱?丁所,是不是......范笑薇帮我出的?”
“怎么可能!”丁诠忙不迭地摆手否认,“我知道你和她……她倒是说过要给你出,可我死活没有答应!不然我都不知道等你醒过来之后,该怎么向你交代!”
陈斯嘉不做声了。
丁诠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十分生硬地试图转换话题:“斯嘉啊,你住进来也有些日子了,你喜欢安静,所以我一直也都没有开放探视。可所里好些同事都想来看看你,还有你的亲人、朋友,你愿意见谁?告诉我,我来安排。”
陈斯嘉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乏了想休息,还是在用这种态度婉拒丁诠的建议。
丁诠有些尴尬:“那既然这样……行吧,我……”
陈斯嘉打断丁诠的话:“我想见顾余一。”
丁诠惊讶道:“什么?”
陈斯嘉睁开眼睛,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丁所,我想见顾余一。毕竟是他送我来医院,又帮我支付了这么大一笔医疗费,于情于理,我都该当面给他道声谢。”
丁诠张着嘴愣了半天:“你……你都知道了啊?可他现在……你们两个真是……哎!”
他犹豫了半天,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好!我这就去找他!”
这些日子,陈斯嘉越来越感到身体正逐渐失去自己的控制。
他明明是想等着丁诠把顾余一带来,再心平气和地与他寒暄几句的。
可事实是,丁诠刚走没多久,他就头一歪,毫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浓重的暮色,病房里也只剩下一盏橘黄色的壁灯还亮着。光线昏暗,像极了房内了无生机的光景。
目光所及之处,他竟看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陈斯嘉费力地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他。
冷白色的皮肤,五官立体深邃,下颌线刀刻般刚毅,但是……黑眼圈很重,没休息好?
那人见他醒了,开口道:“怎么,陈老师认不出我来了?”
声音低沉磁性,可语气里满是揶揄。
陈斯嘉终于清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对方轻轻按住:“躺着吧,你现在还在输液。”
“余一,好久不见,”他只好稍微欠了欠身,强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抱歉,我刚睡着了,你等很久了吧?”
顾余一面无表情道:“刚来,丁诠说你要见我,我又正好在这附近。”
陈斯嘉扬了扬嘴角:“嗯,想要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那晚送我到医院,也谢谢你为我支付医疗费。这些钱,等我出院后,会慢慢还你。”
“那晚我去科研所接小苑下班,也是碰巧遇上。至于住院费,一起也没多少,不用还了。”
顾余一说着,面上突然添了几分愠色:“但我不明白,你当年既然为了更好的生活离开我,又为什么把自己活成这幅模样!”
额上青筋凸起,双手也被紧紧捏成拳头。
陈斯嘉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
“我可是心脏病人,你这个样子,就不怕把我刺激得当场病发吗?”
“我问过了,他们给你注射了镇定药物,几句话影响不了你的情绪,”饶是嘴上这么说,顾余一却还是换了话题,“你怎么知道那晚是我送你来的?我赶到你们实验室时,你已经不省人事了。”
“猜的。那晚所里只有李苑和另外两个小女生,他们没力气把我弄来医院,而且那天......我看到了你停在科研所楼下的车。这些年虽然没见过面,但我经常在金融报刊上看到你的专访,你现在这么成功,又和李苑在一起......挺好的,真心祝福你们。”
顾余一眸色一暗:“谢谢。你的谢意和祝福,我都收下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我......”
一句“我改日再来看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余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他按下了接听,安静的病房里,电话那头年轻男孩的声音娇嗔黏腻,清晰可闻。
“哥哥!我忙完了,你在哪?”
是李苑,顾余一现在的男朋友。
也是陈斯嘉的同事,第七科研所最年轻的研究员,被外界称为天才少年。
以及,“陈斯嘉第二”。
“好,你等等我,我现在过来,接你去吃晚饭,”顾余一放柔了声调,“你要是饿,就先吃个水果垫垫。”
电话挂断,人也走到了门口。
顾余一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却在此时顿住了脚步。
“陈斯嘉,”顾余一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含着怒意,淬着冰霜,“你当年想要的一切,现在的我全都可以给你了,你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