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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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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万福。”
送到了地儿,在公主示意下,绿珠自然退下了。
公主忙扶了扶我,仍带着笑意:“尚柳不必行礼,亦可直唤我闺名。”
我惶恐,连连摆手:“尚柳粗莽,何以受公主恩待,实是有些惶恐。”
公主便不笑了:“我说的,不是玩笑。”
我更为惶恐,打着哈哈道:“那……谢公主恩典。”
公主拉着我袖摆往殿中走去。
“尚柳,你唤着听听。”
我颇窘迫,硬着头皮道:“盈盈。”
公主便回头朝我笑笑,边说着:“如此便对了。来,你与我且先等着,待会儿大学士便来了。”
等等,大学士,来?
“我们不去国子监?不去国子监如何上课?”我反应过来,心虚地求问到。
看来我见识着实浅陋。
公主坐去榻上,示意我也坐下,方才颇茫然地望着我,很是不解:“为何要去国子监?大学士自会来的,尚柳莫急——为何不坐?”
我晕。
这就是皇家的孩子,上课都是豪华雅间。小的见识了。
一想起国子监的小伙伴,我还挺不舍。
虽上学不是我所愿,但好容易混熟些狐朋狗友……呸,好朋友,就要分开了,说没感觉是不可能的。
其实主要是公主这一对二,偷摸干旁的事儿便是不可能了。
我为自己点根蜡,沉重哀悼我的快乐时光。
公主殿里有风铃在响,衬着这殿里格外安静。在这静谧中,公主突然问:“尚柳,你不喜欢这儿,是想回国子监么。”
我怔住,倍感为难,想回国子监是真,但终归不能在公主面前说,若要答不是,更是撒谎了。
“无碍,我也不喜欢此地。”公主轻轻道。
我有些疑惑,恐也表露出来了,公主便笑着解释道:“尚柳可曾在上元夜逛过集市?”
我回忆起下儿时被阿娘牵着穿过华丽的夜灯,看河里星光闪闪的景象,用力点点头。
“上元不宵禁呀……可我便未曾见过金吾不禁是怎样的场景。”公主起身,缓缓走到书架前。
“从记事起,我便生活在毓秀宫,此处一草一木,不止熟悉,更是我亲手栽种。宫中人常说,我是阿耶最宠爱的公主,是嫡长女,是大周最尊贵的富贵花。”公主取下一本书,静静翻着。阳光照在她另一边脸上,熠熠生辉,而静默着对着我这一半,沉入阴影。
“宫人敬我,畏我。阿耶告诉我,我所念皆可得。而因这身份,我必然需做该做的,琴、棋、书、画,学它们的时间遥远得我再也想不起是否喜爱过。我不晓得我是否得尝所愿。”
她又取下一本书,没看,盯着我笑道:“这是《诗三百》。”
我一看,确实是。
“富贵花做久了,也许并不想那样被供着。尚柳,毓秀宫藏书三百卷,卷卷是我闭眼即可触。”
见我震惊的样子,公主歉意一笑:“抱歉,我说多了。”
我使劲摇头,心里暗惊,公主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是能说的么?
公主坐回来,打乱了我的思路。她把《诗三百》递给我:“送你。尚柳,不喜欢这儿没人会责你。你若舍不得,我赖一赖阿耶,我们去国子监念书的便是。如今有你,阿耶该是不会拒绝的。”
看着淡淡笑着的公主,我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公主对我这般好。
皇宫这地儿也并不是全然的不好,能养出盈盈这般优异谦逊又温柔的公主更是顶顶的好。
结束课业后,跨出毓秀宫,却仍觉得闷闷的。
不远处小孩的嬉笑声清晰地传入耳畔。我正讶于后宫之中竟有人如此嬉闹,抬眼一看,却见一小郎君正牵着个小娃娃,娃娃很是不安分,蹦蹦跳跳摸这摸那儿。虽说不算近,尤能瞧见那位郎君带着无奈的笑意。
而我,呆了。
他可真好看!
眼见他们步步走进,我咳了咳清清嗓,预备着问个好。
还没等我先行动呢,那个奶娃娃突然甩开郎君的手,惊奇大叫着往我这儿扑。我一惊,伸出手接住她。
娃娃抱着我的腿,仰头,声音软软:“阿姊好看,阿姊抱圆圆。”
我受宠若惊,看着她手足无措,手里的《诗三百》不知何处安放,只得蹲下身单手先抱抱她。
她的——估计是兄长急急走来,作了个揖,歉然道:“圆圆是如此性格,冒犯了小娘子,还请见谅。”
我抬头瞅了瞅他,为避免痴呆本相大露,忙垂下头,道:“无碍无碍。”
说着将娃娃推给他,娃娃不干,还闹着要抱起来,被其兄揪一揪脸,顿时噤声。
我看娃娃眼里顿时就蓄满了亮晶晶的泪,小嘴一瘪,估计要开闹,于是忙把书递给他,示意把娃娃给我,先哄着再说。
果真娃娃到我手里,泪花不闪了,嘴不瘪了,自个儿还伸出肉嘟嘟的手揩揩眼睛。
怎会如此机灵可爱!
我的心化了!
那郎君又作了个揖,听他无比真诚地感谢道:“多亏小娘子,此恩李惟感激不尽。”
我颇无语,这便算恩了,可想而知这娃娃得是多难缠。
“言重言重。”
我与李惟并肩走着,打算先把娃娃送回去。
沉默良久,我尴尬得紧。
李惟却突然问道:“小娘子可是方从毓秀宫出来?”
“你怎知晓?”我讶然道。
“华阳阿姊于千秋宴上之求,参宴者多半都知娘子了。”
好罢,我颇有些窘迫,出名还是靠着公主,我这软饭也是吃得死死的。
待到缓缓走到殿门前外,我抬眼一瞅,便不淡定了。
长宁宫。
漂亮。
我早该想到自由走在宫中的不是贵戚便是皇子。
我恍惚地问道:“李惟,你是皇子?”
他比我还疑惑,道:“你不知我的么?”
“我为何要知你?”
他却笑了:“我们同在国子监上学,是我理所应当了,以为你应认得我。”
是了,虽然昨日华阳公主要了云太傅之女做伴读,但也只知这个名头,宫中人并不一定认得。他并未问我名姓,便断定我从毓秀宫出来,定然也是识得我的。
我持续恍惚,赶紧把娃娃推给他,拿回我的书,道:“小的怎么配牵着公主呢,还有急事,告辞。”
“诶——”
我几个健步一个猛冲逃离了去,边走边百思不得其解,我他娘的这跟皇室的人得多有缘啊。
孽缘,孽缘。
宫门外,褚珩立在哪儿。
不知为何近来看他愈是不顺眼,一见他,我郁闷的心情更加沉重。
“太傅着我接你。”他淡淡道。
“我还用你接么?……我是说褚少卿日理万机,哪能劳您大驾,日日特意接我?”
“岂敢称劳,我方才出来,顺便的事儿。你应该对马儿道声谢,它们拉着日渐沉重的马车才是劳累。”
“况谁说要日日接你,想得倒是美。”
我怒,指着他:“你!”
他俯视我:“我。”
“哼!”
气势矮一头,我忍辱负重,决定先坐上马车。
我早晚会长高高高高的!
忽地,帘子被掀开,我惊恐地盯着低头走进的褚珩。
“你为何会到这里来?”我质问。
“柳妹今日可累?怪道有些老眼昏花,珩正想柳妹如何连一辆马车都看不清呢。”说着,褚珩已一屁股坐下,占了大半位置。
我被迫朝旁挪了挪。
不爽,但不能说。
我憋屈地直望着窗外,数着来来往往的糖葫芦小贩,眼不见心不烦。
“上元将至。”褚珩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一时没解他的意思,自顾自望着外边,不理。
他静默片刻,道:“你不会要耍赖吧?”
“我岂是那等人?!”我终于扭头看着他。
只听他幽幽叹息:“无妨,也不能指望你能守诺。”
我满头的疑惑蔓延到脚心。褚珩今日发言着实不正常,我可没闲心陪他一块儿不正常。
但这并不能妨碍人的好奇心。
我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想到从前看的话本,甚至被发现看话本如何狡……解释都一并想了出来。
就是没……
等等。
话本,被发现看话本。
我仿佛似乎大概,被、发、现、看、话、本、过。
我一个激灵,偷偷瞟一眼褚珩。
只见他闭着眼,又启唇道:“是某不对,竟把柳妹想得太没心没肺,原来柳妹竟是想得起的么。”
“……”
我一时竟忘记言语。
造孽啊。
***
次日,宫中传话令,我今日且去国子监上课。
我想了想,应是公主在向圣上申请来国子监上课一事了。
我有些开心,但想着褚珩昨日之言,便又萎靡下来,是以一整日都不曾听进去课。
博士语调本就平,又是讲无聊的《论语》,好好的几句话他硬是讲了将近半时辰。
我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从第三节慢慢看到了第十一节,再抬眼却发觉老头儿还没把第二节讲完。
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准备找张莺莺干点违反国子规定的事儿,转头发现她睡得挺熟,便不大好意思寻她搭话了。
而另一边,杨乔蕊一脸认真地盯着博士,时不时还动下笔。
我从她的脸看到她手下的笔记,依我本人加张莺莺的经验来看,乔蕊应当是在认真……走神。
我很是兴奋,头一次上课找这位好学生搭话。
“乔蕊。”
她浑身一颤,捂着心口看着我无奈地笑。
“何事?”她用气音说。
“我好无聊啊,老头儿讲得甚无聊。”
乔蕊一脸正经,深沉地点了点头。
头次得到好学生认可,我更加兴奋,直接扒上了手,没话找话:“乔蕊,你适才想甚么?”
乔蕊脸色忽然白了下来,轻声道:“无事。”
我被她的反应吓到,以为是有些私密事儿,便不好继续问了。
在座位上左摇右晃,将未来十年都规划了结,博士才宣布下了课。
我抱起书,马不停蹄地往外奔,张莺莺的声音随后传来:“郝尚柳!你竟不提醒我下课了!还独自跑!算什么姊妹?”
我不得不停下飞奔的脚步,停下等她。
“诶,你不应该在毓秀宫上课了么?怎么回来了。”她跑得气喘吁吁。
“我跟你讲,公主是全大周,最好最好的人儿。她看我不舍国子监,便提议说请求圣上让她也来国子监念书。羡慕吧?嫉妒吧?”我得意洋洋地晃。
张莺莺缓过气来,“嘁”了一声,道:“你不舍国子监?谁信?”
我朝她做鬼脸:“就不舍就不舍,公主就是好就是好!”
一路嬉闹到大门,看着门外立着的身影,我们停了脚步,默默往后看。
果然,是垂着头出来的杨乔蕊。
我便说乔蕊今日心不在焉,肯定是这位给她压力了。
我偷偷在张莺莺耳畔耳语几句,张莺莺瞪大双眼,同样义愤填膺。目前她的智力恢复了些,瞧了瞧四周,方才用气音道:“让学神都忘记学习,非人哉!”
我重重点头,拽着她落到了杨乔蕊身后。
杨乔蕊走神太过,竟也忽略了我二人的举动,继续向前走。
终于,她也注意到了门外的人,有些惊讶道:“阿兄?”
那人沉默地接过她手中的物什儿,照例问道:“今日可有好生上学?”
乔蕊闷闷点头。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
我和张莺莺扒在门框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啧啧感叹:“真窒息,若是褚珩这么问我,我估计得跟他大吵三天三夜的架。”
张莺莺道:“每次来都是这几句话,看把我们乔蕊整的,我估计她都害怕瞧见他了。”说罢,她忽又瞪我,“你敢和褚少卿吵架?”
我泄了气,无语地看着她:“不敢不敢。”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今日还有时间么?我想找个好玩的地方。”
张莺莺目露金光道:“这我可有地儿了!跟着我便成。”
我仰望着她,信任地点点头。
直到我们俩望着八仙阁的牌匾。
我面上的信任慢慢变成怀疑,转头问:“又是吃饭?”
张莺莺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没见识。”
然后,牵着我进了内部。
甫一进门,我就被满脸的香味儿熏得找不着北,下一瞬,里边的娘子们一众都笑了出声。
我愣愣的,求助张莺莺。她看起来也很蒙,与我两两相望。
我算是看出来了,她也是打头一次来。
我对她的信任顿时烟消云散,抓住她耳语:“你头次来?”
她有些木然,道:“我阿兄说这儿是极好极好的地方,我早想着来看看……”
果真,我就不该相信张莺莺此人。
于是,事情变成了我俩包了个包厢,坐在里边同阿姊们玩游戏,时不时还有水果投喂。
过得甚是舒服。
张莺莺还是有点靠谱在的。
这日之后,我与张莺莺时不时便来吃水果玩游戏,听阿姊读《论语》都没甚反感。小日子过得惬意许多。
过着过着,上元也是真真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