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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   池边热气升腾,蒸汽在石壁上缓慢蓄积成冰凉的水,复又滴下,清脆的水滴声时有时无,像是在安静的记录时间的游走。

      熹微的头发已经被他自己彻底磨蹭的凌乱,楚应临抬手替他摘了后脑勺的布条,发丝瞬间松散,黏附在他的耳颈周围。

      洞口处的那道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一点细微的声音钻入耳朵。

      楚应临松手,慢慢偏过脸去,旁边的男人单膝蹲地,手掌和膝盖点在池边的小水坑里,正殷殷的望着他。

      从熹微紧紧的怀抱里出来,楚应临费了些功夫,他披了件被水汽氤氲的潮湿的粗布,走出洞口往更深的甬道里去,他没要人扶,而是自己慢慢撑着拐。

      及至洞口外某处,水流在旁边淅淅沥沥的流,楚应临终于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男人迅速的蹲下膝盖点地,连脖子都深深垂下去,楚应临垂头看了看他,声音融在风里,轻飘飘的:“我弯不下去,站起来说话。”

      男人迟疑的站起来,头依旧垂着不敢去看楚应临的脸:“楚哥,是我们来晚了。”

      楚应临摩挲手中逐渐变得顺滑的拐杖手柄纹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你就是下来认错的?”

      男人快速回答:“不是!不敢!不会!”

      楚应临望了一眼池洞的方向:“直接说事。”

      男人迅速进入状态,像是提前打过腹稿,说的比之前流畅许多:“楚哥,从半年前黄昏城事件你被捕之后,那次任务跟着你走的我们五个同时被捕,你被监.禁、上法庭、被下投垃圾场的时候,我们都被关在首都第二监狱里,我们没有猜到这件事情会办的这么决绝。”

      楚应临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住嘴,继续说:“三个月后,风头过去,我们是被人保出来的,楚耳说是…是您父亲。我们被开了上城城籍,剥夺所有财产权利,驱逐往下,下去后我们才知道这三个月首都上下城全部戒严,几道流通闸口全部关闭,甚至几座重点城市的上城之间流通都被限制,他们严防黄昏城事件的重演,他们害怕首都的下城人也发生相似的暴.乱。”

      楚应临的唇角带起点笑,凉凉的笑。

      “那段时间下城整个被军.队扫荡,排查异心民众,稍有敏感就被直接投监,我们和活动场所主在下城的楚流、楚齐都没能汇合成功。上城、下城以及垃圾场,几乎被分成三个完全独立的区域,一直以来由上到下的单向流通都开始不被允许。我们在城里东躲西藏,几乎监.禁在下城里,等风头过去已经又是两个多月。”

      说到这里,他第一次顿了顿:“垃圾场的再开放允许投人下来,是下科所捅了篓子,3000个人体实验对象,没有活着出来的,实验对象全部都是下城城籍,死了也惹不起火,但黄昏城事件在前、三个月的全城封闭在后,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抛尸,下科所更不愿意支付丧葬处理的钱款,他们没法处理这么多死人,所以半个月前递了申请再开垃圾场投人。”

      楚应临偏头问:“就同意了?”

      “是,上面同意的很快,迫不及待的开了,垃圾场半年没放过人,这次一放就是三千个死人,就投在首都下面,他们甚至连运到别的城市的运输费都不想出。”

      垃圾场的厚玻璃是道闸口,垃圾以人、死人、物品区分,投不同的垃圾类型还要打不同的申请,投下活人的程序最多,这相当于剥夺一个活人的所有存在证据。楚应临下来大半年,没有人下来,只有时不时落下的施舍般的物品,而这次,闸门一开,下来的就是3000个死人。

      “我们下来快十天了,楚伍这段时间都在那群人里装尸体,我在下面所有地方寻找您,我们都要开始怀疑您当初是不是被带去了别处,然后今天楚伍说终于见到您。”

      楚应临看面前男人脏污的脸和身上的打扮,说不出什么意思的笑了下:“你倒是入乡随俗的很快。”

      男人垂头,眼里又带上浓重的情绪:“楚哥,我们都很担心您,您的腿…”

      楚应临直接打断他的长篇废话:“怎么打算的?”

      男人像是有些抱歉:“我们都在下城,资源匮乏,还是靠楚意支持的物资,最后只能定影响最小的无人机带杆拉绳,楚时设计的,承重高、稳固性好、安全性可以保障,我们提前试过许多次,可以将三个男人绑在一起拉高近百米。”

      楚应临皱皱眉,似乎不是问这个结果,他只能再次问:“什么时候?”

      “三天后,上面的凌晨12点,这次要扔下来最后一批次的500个死人,楚时只能保证30秒的信号全屏蔽,那批守将是下城特派,只负责这次下科所的死人投放,领头的守官是楚流的弟弟,已经全部打点好,我们就在那个时候上去,这批守卫会在之后撤离,不会留下痕迹。”

      楚应临摩挲着拐杖,点了点头,不带任何语气的说:“准备挺快。”

      男人摸着后脑勺,以为楚应临是在肯定他们的行动能力:“楚伍下午看见您就和上面联系了,我们已经耽误大半年,已经非常愧疚和无能。本来三天也是我们留给自己的最后期限,如果三天后我们还是没找到您,我们也会趁最后的机会上去,重新追查您当时的线索。”

      楚应临顿在原地,半晌没说话,这里一时只余风声和水滴的脆声,空旷又悲寂,他突然问:“你们就没想过,我已经死了?”

      男人摇头:“楚哥,我们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您不会。”

      楚应临又再次沉默下来,比之前更久更让人窒闷的沉默,男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只能垂头兀自反思。

      等了许久,楚应临才再次开口,声音直接划破漆黑的寂静,他说:“楚山,三天后的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接我。”

      话落,楚应临都已经转身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回头,他动了动唇去看楚山的脸,似乎是想要问个什么问题,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口。

      楚山看楚应临的背影在远处转弯又消失,看他明显变得消瘦的背影,总觉得那背影都写满犹豫,楚应临也会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楚应临回去的时候,熹微手上紧抱着那团粗布还依然睡着,他后颈微弯,额头温顺的贴在那团布上。

      之前他脸上恍惚其实还有些没有脱干净的幼态,睡着时有些与他不能匹配的安宁又恬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熹微已经完全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五官彻底脱离柔和的轮廓,变得坚毅硬朗,夹杂又有少年特有的锋利漂亮。

      楚应临坐下在他旁边,洞口一柱黄橙的火,近处是蒸腾的水汽,模糊又潮湿,氤氲缭绕构成他眼熟的单调场景。

      地底下太静,静到他现在耳边只剩下熹微的呼吸声和水滴的声音,时间在此间静静淌过,之前总觉得缓慢没有尽头的漫长时间现在却陡然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熹微的眼睫毛轻轻动了动,像是一扇要开的窗,楚应临静待那扇窗开。

      最初睁开眼,他眼里是空洞的茫然,又有警惕,然后楚应临的脸占据了他视线里,熹微的眼睫毛随之动了动。

      楚应临跟随他的节奏也眨了眨眼睛。

      熹微手臂搭在他后腰上,唇动了动:“我看看,流血吗?”

      楚应临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扯了扯熹微垂在耳边的头发:“真以为你这是金刚钻?”

      熹微听不懂,只是坐了起来,他尤记得第一次结束他们之间艳红的血丝。

      他不喜欢看见楚应临身上的血。

      楚应临翘着腿平躺在布上面,拉了一把熹微的胳膊,熹微顺着他的力道终于放开他重新坐回到原位,侧身的旁边抵着的是楚应临支起来的右腿。

      他的目光停驻在男人右腿上增生的丑陋疤痕上,不避不闪。

      上一次询问的结果是楚应临的强烈情绪,但熹微似乎没有后遗症这种认知,他的手缓缓触了触那些暗红色的死肉:“这个,为什么?”

      他又问楚应临。

      熹微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的命靠他自己闯出来,他从死亡手里抢过来主动权,他没有惧怕的东西,他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的、一定要的。

      楚应临也看向那道突兀的疤,要解释这个疤的来源,他就要说许多,但好在之前许多的故事里,他已经慢慢替熹微铺垫出地上世界的轮廓。

      他动了动脚,记忆也从幽暗潮湿的地下回到黄沙漫天的高台上,他眯了下眼睛,像是被莫须有的沙吹的。

      他突然开口说:“黑羊效应里,我是被我父亲选中的那只不合群的黑羊。”

      熹微听不懂,但他看见楚应临脸上笼罩的巨大阴翳,他不说话,仍旧安静的守在男人旁边。

      楚应临推了把熹微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他开始动手替熹微扎头发。

      他以手为梳,理顺熹微的每一缕头发,他说:“当突如其来的外部冲突出现时,所有人的想法并不是抵御外面的狼,而是从族群里扯出替罪的羊。”

      楚应临的手指细长,将熹微的头发理的非常顺。

      熹微转过头来看他的脸,楚应临对他笑了下,又将他的脸拨回去:“大概半年前,我从基地接到第一个公开的单人任务,西南边都二级城市黄昏城下城群众发生莫名的暴.乱,让我前去配合当地市官查明情况。”

      “我到的当晚,黄昏城上城区已然沦陷,军.政系统全面崩塌,下城人甚至已经越过无数道防线堵到机场,堵住我们的直升机通道,我们寸步难行。”楚应临用布条在熹微的头发结里缠出一朵花的形状。

      “黄昏城的市长是我的舅舅,舅舅就是…我母亲的弟弟,他早就已经察觉不对劲跑了。”

      “前后两天时间,下城那些手无寸铁的群众举行如此声势浩大的暴.乱,跨过钢.铁炮火和无数尖锐官.兵,市长大人不怕监控不怕追踪提前跑了…”楚应临笑了下:“荒谬。”

      楚应临坐累了,他倒下去,熹微躺在他旁边,用手臂作枕头,垫在他的后脑勺下,他讲的慢,熹微偏头近距离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楚应临抬手握住了熹微的空出来的那只手,他摸着熹微粗糙的手指关节和凹凸不齐的短指甲,用那凹凸的地方去磨自己的指腹。

      熹微看着他的动作,听楚应临继续说:“那次出发前我爸将我弟塞进了我的直升机里,我弟从来都跟着我的学习经历走,他比我小两年,我爸说这次让我弟跟我去见见世面。”

      “那天在机场里,我弟站在我旁边,转头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枪,另一枪从我的狙击手那边过来,我弟当场死亡。”楚应临动了动腿,“这一枪就是那个时候,幸好他拿的手枪,不然就直接炸碎成血沫。”

      楚应临看一眼熹微黑色的眼睛,问:“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熹微点了点头,他的手指还被楚应临捏在手心里,指甲感受着他柔软的指腹。

      “之后,之后的很多事都过的很快。我舅舅逃走之前唯一联系的人是我,给我发过一条态度不清晰的密码符,最后他被人找到的时候死状和我弟弟一样,也是被狙击手远程一枪爆头,我的狙击手。我被下发的任务,但在系统记载里,变成我主动向上级申请。甚至那些暴.乱的下城人宰了好几个上城的高.官,就是只将我堵在机场并不动我。”

      “我杀了我弟,杀了我舅舅,威胁了我的父亲,威胁了我的上级,最严重的一条是,我攒动带领下城造.反。我曾经在私下表明过对上下城这种阶级之分的不认可态度,我当时说话的音频被人记录,变成我蓄谋已久的罪.证,我挑战了所有上城人的安危和尊严。”

      熹微突然在此刻发问:“你的,狙手?”

      楚应临轻轻说:“狙击手,远距离射.杀。嗯,他已经死了。”

      熹微看着他。

      楚应临摇摇头:“不是我杀的,他自.杀在上城的家里。”

      楚应临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熹微抽出手,触碰到他胸膛处的凌乱疤痕,像是想要问此处的伤。

      楚应临垂眸扫了一眼:“我以前在基地,这些,有的是训练过程中受的伤,有的是我去下城逃监狱,还有的是在这次押送的途中。”

      “逃、监、狱?”

      楚应临点头:“上城最负盛名的特训班已经沦为少爷们的大型过家家,没有血性,没有危险,出任务都有人保驾护航。反而是下城的疯狂压.迫和压制更加冷然血.腥,下城的各种资源系统低级,我定期换证件进去监.狱,再闯出来。”

      楚应临说到这里,第一次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来:“那个时候太小,很…可能是精力无处发散,做出来的事情也很奇怪。”

      熹微抱着他,手在他后背心上拍了拍。

      楚应临抬手捏了捏熹微的脸,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连这种时期都没有。他生下来面临的永远都是要怎么活下来?今天要怎么才能活?明天要怎么活?

      楚应临的手指慢慢下滑,滑到他的锁骨里,戳了戳骨头中间凹出来的窝。

      他咳嗽一声,轻轻说:“熹微,你送给我的那把枪,你还记得我们放在什么地方吗?”

      熹微点了点头。

      楚应临用手指扣着他的锁骨窝:“我特别喜欢那把枪,你不要送给别人,好吗?”

      熹微捉住了他的手指,抿抿唇,说:“我不会。”

      熹微终年不见天日,他其实特别白,身上除却旧伤,所有的皮肤都像是婴儿刚出生的那种无暇的白,楚应临摸着他肩膀上停留的水滴。

      “熹微,以前,你自己的时候,这个时候你都会做些什么?”

      熹微看着他思索了下,才开口:“走路,睡觉,吃东西。”

      楚应临淡淡的勾了勾唇:“还有其他吗?”

      熹微看着他不说话。

      楚应临摊开手:“你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熹微的手指轻触他手掌心,一笔一划准确无误的写好熹微两个字。

      楚应临合拢掌心,像是攥住那两个字,他说:“我是不是一直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要叫你熹微?”

      熹微捏着他的手腕,轻轻摩了摩。

      “熹微,日光熹微,黑暗里的第一缕光芒就是熹微——”熹微,谢谢你让我活。后半句话,楚应临没有出口,堵在嗓子里又咽回去。

      “楚、应、临,为什么?”

      楚应临摇摇头,后脑勺的发磨蹭熹微的手臂,“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她已经死去很多年,我并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

      熹微噢了一声。

      楚应临的手指从锁骨窝直线向下挪移,最后用上了两根手指,熹微下意识皱了皱眉,往后缩了缩。

      楚应临笑:“这儿这么敏感?”

      说着话,他却凑近追着熹微的躲,甚至用上了牙齿。

      熹微后脊有一个绷紧的态势,喉结滚动。

      楚应临抬高下巴,看熹微难.耐的脸,笑了一声,熹微将他拉近,近距离端详他的脸:“不咬那里。”

      楚应临说:“可我喜欢,粉色的。”

      熹微的嘴唇动了动,眉心是轻轻蹙着的。

      “可以吗?”楚应临抬着下巴问他。

      过了会,熹微才嗯一声。

      楚应临第一次用力,他尝到嘴巴里血.腥的味道,他在熹微的胸口处咬了一两颗弯弯的牙印。

      这之后的整个过程,熹微并没有再推拒和抵抗,哼都没哼一声。

      两个人分开后,楚应临摸着那道浸血的牙印,问:“痛吗?”

      熹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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