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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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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和启蛰,枯木逢春。
一抹青影横空出世,破开雾幕,宛若窜天游龙戏于苍穹,而后直直坠入人海,溅出一圈泥尘暴。
随着灰尘的散开,一处深坑逐渐显露在地面,惊退的众人重新聚拢上来。
“江师姐。”
“江师姐...”
“江师姐!”
一双手抓向坑缘,碧裙少女狼狈地爬出了巨坑,尴尬地朝众人笑笑,“生疏了、生疏了。”
“找死啊你?”粉裙紫带的高个姑娘按着江如温,连拖带拽地远离了是非之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下来偷吃?”
江如温瞪圆了眼睛愣愣地望着高个姑娘的脸庞,终于在那张粉底一尺厚,腮红赛猴腚的妆容下找到了一丝熟悉感,试探问:“池...?”
“嘘嘘嘘!”池初庭巴不得在她嘴上狠狠扇几下,“别喊我名字!”
江如温白他一眼,找了张凳子坐下,嫌弃地擦着铁剑上的泥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这也是不得已,昨日回山上又被抓包了,师尊这回下了死令,号召整个青隐山的弟子们看管我,若不是男扮女装,我连山都下不来。”池初庭难受地拽了拽腋下的布料。
江如温忍不住又瞥他一眼。
这池初庭原是一年前拜入青隐山的外门弟子,凭借聪颖的天资被向琅上仙破格收入门下。
修仙之初,辟谷自是最难熬的,因此他常常熬不住饿,偷偷溜来外门弟子的地界混些吃食。
被人逮过一两回后,池初庭受了些责罚,向琅平素待他宽厚,也不曾放在心上。
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不料他照旧还是偷吃,这次向琅可不依了,发狠呼吁整座青隐山的弟子监督。
只是...江如温想他抹着大师姐的香粉,穿着二师姐的花裙,吊着一副尖嗓子的模样,只怕被发现了向琅火更大。
“师兄!江师姐。”一小弟子笑嘻嘻地端来两盆翡翠白玉拌饭,“还热着呢,我特地让打勺的多添了些。”
“真是太谢谢你啦伊师弟!”池初庭眼睛都亮了,抓出两把灵石塞进小师弟怀里。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吓得池初庭险些把脸埋进饭盆里,头也不敢抬,含含糊糊地问江如温,“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师尊找下来了?”
江如温隐隐只瞧见攒动的发冠中央,有一只格外高挑的黑玉攒金丝发冠正缓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是平日里不曾看见过的。
“不是。”
池初庭闻言立马松了口气,直起身来跟着人群看热闹。看了一会,他忍不住扣扣脑门,犹豫道:“江师姐,那不是你师尊吗?”
*
江如温来青隐山并没有多少时日,确切地说,是现在的“江如温”并不算太熟悉青隐山上上下下的人。
事实上,她前不久才魂穿到这具病秧壳子上。
彼时病秧子的魂魄正盘坐在自己的尸首前,盯着颈上一圈紫红勒痕出神,被山间路过的孤魂野鬼遇到了。
“我的灵府里藏了个人。”病秧子泪汪汪的,“现在她要占据我的躯体,替我活过来了。”
孤魂野鬼低头看见了脚底下凌乱的怪阵,抬头看见了阴云密布的血月,叹道:“碰到我你真是走运了。”
病秧子犹豫着擦擦眼泪,“野鬼大人,你可以帮帮我?”
孤魂野鬼淡漠地摇摇头,“我可以给你多一个选择,让害你的人如愿,或者将身体给我?”
病秧子真不愿遂凶手的意,在孤魂野鬼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蛊惑后,最终选择了将躯壳交给它。
狂风忽止,远处山后露出轮明亮的皎月。
“如温,料峭四更天,你在山间做什么?”赤纱墨裙的少女眼眶红肿,似乎刚哭过。
“江如温”提紧衣襟,“你哭了?”
墨裙少女名唤何皎皎,是珠远峰峰主唯二的弟子,江如温是另一个。
她发泄似的绞着手中花枝,“青隐山传了消息来,郑师姑途径疏鸟林时叫鬼头风给伤了,师尊急着去给她寻药,连明日说好的带我们下山历练都推了。”
*
难怪“江如温”在珠远峰上蹿下跳了好几日都不曾见到传闻中的这位便宜师尊,想必是外出求药至今,终于将药材寻回来了,火急火燎地来厨房煎药。
“师姐。”池初庭忽然一脸星星眼看向她,“弟子间盛传,珠远峰峰主对郑师姑痴心一片,峰主沈腰潘鬓,师姑风华绝代,关于他俩的话本子我都买了不下十本儿了,再看峰主今日风风火火熬药的架势,我瞧这传闻八成是真!不,九成!你既是峰主的关门弟子,终归比我知道多些,你给透透底,江江~”
“江如温?”
低沉的嗓音盘旋在两人头顶,气温陡然压低。
两人抬起脸,奢华的黑玉攒金丝发冠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景衍华穿着金线绣的墨袍,站在艳阳地下金光闪闪,眉毛挑着,惊艳的眉眼间却藏着几分痞气,正奇怪地打量着二人。
话说珠远峰上仅何皎皎和江如温两名唯二的关门弟子,而何皎皎仗着是他景衍华名义上的养女,在青隐山横行霸道,撒泼撒娇,作天作地,成日闹腾得人头痛。
而作为对照组的江如温就乖多了,除了总是病歪歪的,景衍华对这个乖乖弟子一向挑不出毛病来,因而哪怕今日亲眼看见她端着饭盆,嘴角还沾着饭渍,景衍华依然不想相信。
“...”
池初庭吓得脸抖了抖,扑簌扑簌落下来几块粉底。
“...”
“师弟。”向琅上仙的声音飞泉鸣玉,温润清朗,一字一句就像温泉一般能浸润人心,是可谓润物细有声。
若说青隐山上谁最像仙人,那必须得是向琅上仙,一身白衣仙气飘绕,仙风道骨,轻云出岫,出尘脱俗,白璧无瑕。那温柔清冷的眉眼,既似高岭之花让人不敢靠近,又如清辉皎月让人怕不起来。
此刻他正提着包药材朝三人款款走来,瞥见景衍华掌中一模一样的药包,微微一笑,“师弟有心了,我正寻思怎会在此处碰到你,原你也是来煎药的。”
他说着,将自己手上的药材一并送入景衍华怀中,“劳烦师弟,也替我向郑师妹问候一声。”
青隐山分三个地界,青隐山主脉、珠远峰、鸿鹄堂——外门弟子食宿处。
景衍华掌珠远峰坐拥峰主之位,而眼前这位向琅上仙则掌青隐山主脉。
向琅随和,因此青隐山上弟子颇多,而景衍华则有些捉摸不定了,偌大一座峰上,唯他们师徒三人。
寒暄两句的功夫,池初庭抖得更厉害了,粉底跟不要钱似的簌簌簌簌往下掉。
好在景衍华急着煎药,将江如温搁置在了一旁,向琅更是没在意角落里这个脸上会下雪的“姑娘”。
黑白无常一走,池初庭好似死里逃生,道一句难兄难弟,脚底抹油离开了现场。
江如温就没这么幸运了。
“如~温~”何皎皎站在峰顶的梨花树下叉着腰,“你去哪啦?师尊刚刚送了传音符回来,命我们亥时末去书房听训,说是有要事。”
刚刚犯了“要事”的江如温颇为心虚,干巴巴地咧咧嘴。
两人踏入一座回字型长廊,廊间宽敞足有五尺,上方片片交叠着琉璃鸳鸯瓦,檐下每十步垂串风铃,晚间微风拂过,带起一阵空灵脆响。
快步掠过回廊,行至拐弯口,有扇朱漆木牖敞开着,江如温朝里面瞥了一眼,有道人影垂首坐于书案前。
大抵是快到了。
又拐了个弯,终于瞧见扇大红木门,两人堪堪站定,书房中的人却比她们先开口,
“进。”
声音低沉,甚是好听。
何皎皎嬉皮笑脸地推开木门,铺满地的图纸画册颇引人注目,景衍华被困在一堆宣纸墨画中也不曾抬头看一眼。
等两人各自走到左右两边的小书案前坐定,他才缓缓开口,“十日之后,沉寂千年的幽檗岛会重新浮上水面。”
江如温瞄了眼地上成堆的图纸,一景一物,连草木都标的很是清晰,有些是局部,有些是远近各个方位看过去的幽檗岛整体。
这般谨慎,想来那不是个太平地方。
“师尊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幽檗岛?”何皎皎稍坐起身,伸手勾回来几张残画。
“千年前有桩关于五行傀儡符的尸洞案听说过么?”景衍华并不回答。
江如温呼吸一滞,她兴许没听过幽檗岛,可那桩恐怖的尸洞案何其大名鼎鼎,其骇人听闻的程度已然到了成为世纪凶案的地步,她怎会没有听说?
“是那桩在密闭的岛上用死尸围杀修士的案子?”
景衍华点点头,瞥了眼何皎皎一脸茫然的模样,“《仙门史册》、《妖鬼志异》及诸多典籍中大多都有记载,喊你平日里得了空便多翻翻书,想来是没一句听进去的。”
何皎皎心虚地垂下头,好在景衍华暂时也没空追究,继续道:“幽檗岛上灵兽稀有、仙草遍地,更有不少仙器蕴藏其中,倘使能得其一二件法宝,都算八辈子修来的机缘。
只可惜此岛屿颇具灵性,上回显露人前还是在千年前,千年间无数人苦苦寻觅皆无结果,而今却将于十日后浮现在瀛海一带,实在难得。”
“可那桩尸洞案又是怎么回事?”何皎皎忍不住问。
“千年前,幽檗岛初次现于凡间,无数修士循着灵气争相前往,在岛上找寻机缘。期间,发生了几桩与五行有关的命案,死状皆是诡异非常。
起初岛上的修士只以为是同门之间为了抢夺仙器引发的自相残杀,加之众人割舍不下岛上的宝物,因此并未及时撤离。
直到某日,地上惨死的尸首突然全部站了起来,将毫无防备的幸存者杀得七零八落,岛上瞬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尸首堆叠起来宛如山高,日积月累,尸腐气将岛屿侵蚀,加之尸山本身的重量,竟直接将幽檗岛压穿了一个大洞,故名尸洞案。
惨案发生后,后人循着蛛丝马迹查了当时最初的那几桩死相诡异的案子,发现了一种极为渗人的禁符——五行傀儡符。
想要启动这种符,便要分别向五行:金、木、水、火、土献祭鲜血,最后将符纸燃烧,被五行杀死的众人便会化作似亡非亡的杀人凶尸。”
景衍华说着,从一堆乱纸中抽出两本已经装订成册的图册递给两人,“岛上地势错综复杂,岔路无数,这是千年前死里逃生的几位修士带出来的幽檗岛的地图和局部详图,虽不知时过许久是否会有不同,终归还是先熟悉熟悉为妙。”
“是。”两人齐齐脆声应下。
“除此以外,还有桩事。”景衍华敲了敲案几,“鸿鹄堂内近日频发极个别弟子悄悄偷食的事,你修仙是给我修呢还是给你自己修呢?辟谷是修仙的基底,基底打不稳还想往上走?自己想想清楚,往事我且不究,来日倘若再犯,就别怪我新错旧事一起罚了。”
江如温:“...”
好耳熟,你们当师傅的都六界统一口头禅的吗?
“好了,散学吧。”景衍华疲倦地揉了揉眉骨,拎起装药的食盒又径自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