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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缅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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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兄,快来烤火!”
钟苟招手,刚刚掀开门帐的关仲寻声望去,朝他点头。
学堂房顶最近被厚雪压垮,众人只得支起房帐,在帐里点上火炉子来暖手和化墨。
钟苟在炉子旁边搓着手,给关仲腾了一个位子,关仲坐定,本来充满力量感的身材变得更加精瘦,他撑着头,瘦削下巴抵着他的掌心,眼底一片淡漠,火光照不亮眼底深沉的湖。
钟苟看关仲面色苍白,把自己腰间的水囊递给他,“喝喝热水暖暖。”
关仲回神,瞧着他手上镶着花边、坠着琉璃珠的水囊,“...这不是你的吧。”
钟苟羞涩一笑:“这是林姝给我准备的,怎么样?”
关仲提起嘴角:“恭喜。”
钟苟锤了锤他的肩膀,满脸幸福:“说什么呢,谢谢啊。”
钟苟说完,注意到关仲没有什么精神,就把热水倒在关仲面前的茶杯里。
“说说吧,你最近怎么了?”
这已经不是钟苟第一回发现他不对劲了。
那天晚上和关仲喝酒后,钟苟迷迷糊糊走到林姝门口,门也不敲,直接大声喊着林姝的名字,还把人家父母喊醒了。
父母拉着他想制止,钟苟硬是要等到林姝出现才肯闭嘴,把他们搞得哭笑不得。
第二天醒来,在林姝温柔的语气中,钟苟得知,昨日自己一看见林姝就扑了上去,问什么都不说,只是狠狠抱住林姝。
当听到林姝父亲说出“是不是想林姝了?”这句话时,钟苟的头抬了起来,眼泪已经把林姝的肩头濡湿:“我好喜欢她啊,父亲,您就让我迎娶她吧。”
林姝父亲笑骂:“还没娶到手呢,就叫上了!”
林姝说完,眼睛弯起,静静地看着他。
钟苟傲娇,还想嘴硬,一具温暖的身躯轻轻落在钟苟怀里。
钟苟无意识舔了舔唇,手臂环住林姝细瘦的腰。
“昨日为什么来找我呢?”林姝问他,又补了句:“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钟苟答非所问:“怎么这么瘦。”
林姝从钟苟怀里抬起头,钟苟凑近,在她眉心处轻吻:“以后嫁到我家,我给你养胖胖的。”
钟苟终于开了窍,不再嘴硬,也学着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抿着唇,唇间还带着林姝的气息。
不想离开了。
可是林姝温柔又坚定地将他赶出门,她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林家父母。
哦不,是准岳父岳母。
钟苟依依不舍,满脸愁容地走到学堂,发现兄弟关仲倒是神采奕奕。
钟苟眯起眼睛观察他,“这是有什么好事?”
关仲用眼尾瞥他:“心情好。”
“啧啧啧,关兄昨天晚上还与我一同惆怅,今日就改头换面。”
关仲笑:“还要感谢你。”
钟苟得意的笑露出一半,就听见关仲补充:“把我的仙人球浇了一遍。”
回忆起自己是用什么浇仙人球的钟苟:“...我错了。”
等到老先生离开,钟苟拉着关仲就走:“关兄,我得好好看看咱家仙人球有没有受伤。”
关仲无言,想着:是有点受伤,但不怪你。
他们来到院落门口,关仲开门,钟苟落后两步,盯着路旁的野花瞧,思考这是什么颜色,改天给林姝也买一束和这个色一样的玫瑰。
他抬头,想问跨进门的关仲,看见本来步履轻缓的关仲突然冲了进去。
?
钟苟没再管那株野花,进了门,关仲正跪在那个倒在地上的仙人球旁边,想伸手触碰,手指,不,整个人都在颤抖。
钟苟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怎么了?这仙人球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便想把关仲扶起来。
关仲低着头,声音沙哑:“不是。”
钟苟:“怎么不是?它不是你的?”
关仲看向石凳,不再说话。
钟苟费力把浑身发冷的关仲扶着坐下,又把仙人球放到桌子上。
关仲的目光静静定在那盆仙人球上,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钟苟没忍住:“怎么了?”
关仲眼睛冒出红血丝,眼睑泛红,平复着自己几近发狂的心跳。
钟苟不再出声,安静地坐着,突然听见关仲的声音。
“我不知道。”关仲说完,眉头紧锁,剧烈咳嗽起来。
钟苟没有再问,给他倒了杯水。
自从那天的异状发生后,钟苟总会发现关仲的一些反常。
有时关仲会对着仙人球低声说着什么,有时会无意识曲起手指,好似在圈着什么。
关仲越发憔悴了。
钟苟很担心,终于在严寒冬日问出来了。
听见了钟苟的话,关仲把目光放在了外面的风雪上。
钟苟不知道,他在亲眼目睹晏元的消散时有多慌乱。
他不思其解,不明白突如其来的悲伤从何而来。
自己的仙人球还在,就是少了一个精怪。明明是一件好事,自己为何会想念他?
思念为何会让人窒息?
北风凌冽,肆意与雪花纠缠,自由又莽撞。
冬日总会给人一种空的感觉。
也可能是心本来就空了一块。
视野白茫茫一片,他的眼里已经很久没有光了。
钟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我不知道。”
关仲找不到空茫的来由,但心痛依然存在。
钟苟没办法,宽慰他:“若是因为其他杂事,尽力处理好了。若是学业上有问题,多看书就好啦。知识总会给你答案的。”
关仲突然回头,眼底闪过一抹烈火。
“谢谢。”
钟苟不知道关仲为什么突然有了精神,但他也很高兴。
之后,关仲沉浸在书海里无法自拔,手被冻得没了知觉,连墨水都结了冰。
教书的环境由房帐变成了稍薄的帐篷,后来替换成修缮完成的学堂,墨水冻住又化开,阳光终于露了头。
“翻开书。”
老先生在台上授课,关仲认真听课,手指翻到了一页。
书缝里夹着一张宣纸。
“嗯”
“那我同意的话,你真的不会吃醋吗?”
“先生太好看,我忍不住。”
“若是先生不让看,小生就不看了。”
关仲呼吸放缓,轻轻拿起,薄如蝉翼的宣纸随着微风起伏。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老先生念出一句话,摸摸胡子接着道:“佛教有个关于苏轼的故事,叫“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可见不动是一种极高境界。”
可你我凡夫俗子,七情六欲皆为本性,怎么能不心动?
关仲把那张纸紧贴心口,风在宣纸上留下的痕迹便钻进他怀里。
风吹,纸飘,心动。
钟苟发现关仲开始带着仙人球来学堂了,也开始拼命学习了。
和之前还不一样,之前是漫无目的,看见哪本就读哪本,现在只学考试要考的内容。
钟苟试着问他,从天绕到地也没有听见关仲的回应。
“抱歉,一直想着春闱。”
钟苟担心:“你状态不太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像你这个水平,一定可以高中的!”
关仲谢过钟苟,走回了家。
仙人球被照料的很好,在阳光的滋养下越发翠绿。
他走向仙人球,捧起花盆,突然笑了笑。
“你说过的,会帮我高中,我当真了。”他的指腹轻触仙人球上的刺。
我会夺得头筹,带你看遍这春景。
“你疯了!”周南在关仲书案旁大喊。
钟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有事吗?”
“不可能!你怎么能比我用功!”周南气愤。
关仲抬起头,眼底一片青黑:“与你无关。”
周南还想说什么,被钟苟拦了回去。
“关仲,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吧。”钟苟关心道。
“没事的。”关仲翻过一页。
钟苟还是很担心,但没有多管。他拿出请柬,“我和林姝结亲,要来!”
“一定捧场。”
在春闱前两天,钟苟和林姝成亲的日子,关仲捧着仙人球,为他们的爱情动容。
春闱三场,每场三天。不同于钟苟的紧张,关仲几乎很平静,平静到钟苟觉得他下一秒要闭上眼飞升了。
“关兄,你比我出息!考上了!”钟苟站在红榜旁边,指着上面的名字大笑。
关仲很想说,其实,你比我出息多了,还有机会紧握着爱人的手,不会犹豫,不曾退缩。
而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关仲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状元郎如此丰神俊朗,好是心动。”
有几位姑娘用圆扇遮面,羞涩垂眼。
骑着红绣棕马的关仲面容俊秀,一双丹凤眼盛满了光,状元红服勾勒出身材线条,一顶乌纱帽更添威严。
他并不看周围喧闹,只注视着已经冒出死气的仙人球,口中喃喃自语:“长安花,如何比得过眼前一抹绿更令人欣喜?”
脑海里空荡荡的,未有他所期待的回音。
听不到了。
他好似终于在这场大梦中惊醒,只有他一人知晓、一人沉沦的旖旎,化作风雨,无声无息降落,尘埃落定、虹宇将现时又好似从未出现。